紅布無聲滑落，露出裏麵那尊木質佛像。
    相比家家戶戶華麗的神像，無垢佛像顯得格外簡陋，漆麵已經斑駁脫落，雕刻線條粗獷，就連最基本的鎏金裝飾都沒有。
    “就這？”
    渾身珠光寶氣的胖婦人擠到前麵，脖頸上掛著的珍珠項鏈每顆都有鴿卵大小，不過從掌心的老繭能看出，原本不過是農婦。
    “它能賜予我們什麽？長生不老？還是錦衣玉食？”
    她揮舞著戴滿金鐲的手臂，鐲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柴附不住的顫抖，卻仍然將無垢佛像高高舉過頭頂：“女媧門人慈悲為懷，救世濟民！無垢佛能祛除世間的魑魅魍魎！！”
    “救世？”
    書生身披雲紋錦袍，頭頂滑稽的戴著官帽，“你們難道在界牌關見到過邪祟不成？此處是仙神為我們設立的極樂世界！！”
    民眾紛紛附和，臉上洋溢著詭異的滿足。
    綾羅綢緞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亮光，宛如畫上去的。
    恍惚間，金邱腹中的饑餓感竟然漸漸消退，取而代之是久違的飽腹，蒼老的麵容泛起紅潤。
    嗝兒～～
    他聞到胃裏的味道是山珍海味，上湧的酸水都帶著鮮甜。
    陳康連退數步，因為年輕時受傷遺留的暗疾消失一空，皮膚變得光滑，關節也不再僵硬。
    “都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陳康咬破舌尖，卻發現自己心底裏希望繼續下去。
    欲望如同勾人心魄的妖魔，隻要心神有一點鬆懈，就會徹底控製不住，直至放棄抵抗。
    正在這時，無垢佛像突然滲出一滴暗紅血珠。
    滴答。
    血水落地的刹那，他們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西南角女媧廟。”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認出聲音來自無垢佛，頓時一激靈，拖著幾乎淪陷的同伴轉身就逃。
    “走！西南角！”
    民眾沒有阻攔，任由九人突出重圍。
    隻是嘴角掛著笑意，呢喃著毛骨悚然的話語，“你們已經動搖了，為何不願一同享受極樂？”
    “滾開！！”
    陳康拔出老舊的佩刀，原本僅僅是為嚇唬別人。
    結果一斬，對方沒有絲毫反應，佩刀直接砍斷半個肩膀，血水，肉芽卻在不斷生長。
    陳康瞪大雙眼，死死攥著刀柄，那人的傷口如同活物，血肉不斷增生，將佩刀牢牢咬在體內。
    “陳康！鬆手！”柴附急聲喊道。
    陳康像是陷入魔怔，眼睜睜看著傷口完全愈合，驚歎將整把佩刀都吞了進去，隻在皮膚表麵留下一道凸起的刀形輪廓。
    “走。”
    柴附一把扯過陳康，兩人跌跌撞撞的沒入巷弄。
    沒過多久，他便見到單獨聳立於空地的女媧廟，建築破舊不堪，木門還掛著一把生鏽的鐵鎖。
    砰。
    柴附用盡全力撞開木門，他們狼狽不堪的進入寺廟。
    女媧廟似乎已經廢棄已久，地麵鋪著一層雜草，中央是腐爛不堪的木質祭台，獨缺神像。
    他們背靠祭台，大口喘著粗氣。
    柴附小心翼翼把無垢佛像放置於祭台，上麵的凹槽恰好足夠神像，不過卻沒有異樣生出。
    咚咚咚。
    屋外傳來撞擊聲，民眾正在瘋狂的衝撞著牆壁。
    哪怕頭破血流也毫不在意。
    “讓我們進去，一起，一起享受極樂！！”
    鮮血從門縫滲入寺廟，混合著刺耳的笑聲。
    陳康顫抖著雙手合十：“無垢清淨，不染塵緣，眾生蒙昧，自縛心牢，貪嗔癡妄……”
    其他人紛紛跟隨念誦，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
    砰砰。
    屋外有兩人已經血肉模糊，隨著撞擊，腦袋凹陷出坑洞。
    鮮血和腦漿飛濺，兩具屍體軟綿綿地滑落牆角，臨死前的哀嚎使得柴附等人心頭一顫。
    女媧廟微微震動起來。
    在柴附等人的目睹下，牆邊處有無數根須鑽出，直接纏繞住屍體拖進女媧廟的深處。
    陳康忍不住望向無垢佛像，隻見其雙眼不知何時已經睜開。
    “這這……”
    陳康癱坐在地，不明白為何女媧廟會活過來。
    隨著屍體的消化，屋頂的瓦片自動修補，牆壁煥然一新，連黴味都夾雜淡淡的檀香。
    民眾看到這一幕，非但沒有驚恐，反而笑聲更加癲狂。
    他們扭曲麵容的簇擁著貼在窗欞上，眼珠充血凸起，死死凝視女媧廟煥然一新的景象。
    “無垢佛可以帶給我們帶來富麗堂皇的庭院！”
    “亭台樓閣！！”
    “是神仙！無垢佛必定是神仙啊！”
    陳康渾身發抖，得到民眾的承認後，神像變得愈發真實，就像是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祭台。
    同時他們注意到界牌關的詭異。
    人群中有兩個婦人腹部詭異地隆起，她們的肚皮像吹氣球般迅速膨脹，薄如蟬翼的皮膚下能看到有胎兒蠕動的輪廓。
    哇！！
    尖銳的啼哭劃破長空。
    婦人腹部恢複原樣，緊接著先前撞死的兩人，此刻竟然完好無損的從巷弄拐角走出。
    他們臉龐帶著笑容，口中呼喚閻王的名謂。
    事實證明在界牌關，想死都難。
    ………
    與此同時，界牌關外的一處地底洞府中。
    楊合借助柴附等人親眼目睹城內的變化，那些民眾表麵還是普通凡俗，實則已經淪為邪祟。
    “典故開始才多久？甚至目前聖人都還未登場。”
    “繼續加劇下去的話遲早要出大事，嘖嘖嘖。”
    人的欲望是有閾值的，當欲望不斷被滿足時，人就會生出更加極端的需求，直至自我毀滅。
    楊合微微搖頭，柴附等人所待的女媧廟正是血肉道觀所化。
    他隱約察覺到血肉道觀受到凡人的影響，不過具體如何不得而知，應該不會波及自身。
    “我還是抓緊時間晉升渡劫境吧。”
    楊合如今扮演的依舊是三屍道人，別看敕陰鬼仙無需承受天劫的折磨，但在修行方麵，申公豹就算拍馬也比不上屍道人。
    他眉心睜開瞳鬼，環顧界牌關附近。
    不少仙神都派出傳道者，但目前還沒人進入城內，包括燃燈道人在內，目前都在觀望中。
    楊合沒有再怠慢，周身陰氣翻湧。
    他深吸一口氣，陰氣如同江河奔流，朝著屍輪小世界匯聚，同時觸及到渡劫境的瓶頸。
    以楊合雄厚的根基，哪怕常駐角色要打個折扣也不難。
    隻不過，天劫的威力在成倍暴漲。
    楊合冷汗直流，脊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動靜，瓶頸沒有堅持多久便順勢衝破，無形的枷鎖一鬆。
    “來了。”
    “成仙九境的最後一步！”
    楊合表情振奮，從鬼芙蕖到鬼誅仙，經曆不知多少身死，不知不覺間已經踏在成仙得道的邊緣。
    哪怕仍然搞不懂三千年間的隱秘，但自己至少即將有資格去探尋，怎能不再心曠神怡？
    哢嚓。
    楊合渾身一震，臉色驟變。
    他深知天劫的凶險大大增加，已經提前做過準備，不過真的降臨時卻有些措不及防。
    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枯槁，皺紋爬滿全身，骨骼已經支撐不住，關節處滿是裂縫。
    楊合耳邊響起持續的嗡鳴，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瘟病巫人：瞳鬼（墮山鬼）】
    【異類巫人：勢鬼（墮山鬼）】
    【儺相巫人：儺相鬼（墮山鬼）】
    【五色巫人：五色鬼（腐滅鬼）】
    【鬼域：屍輪小世界】
    “難怪…渡劫境一個個都選擇閉死關，我甚至比凡人還要虛弱，光是走路都是一種奢望。”
    三鬼也深受影響，在泥丸宮內一動不動。
    怎麽說呢，有點像是遲暮老人。
    唯獨黑貓幸免於難，主要因為五色鬼獨立在外，不過其修為隻有合體境，根本幫不上忙。
    喵！！
    黑貓著急的不斷兜圈子，隨即神經大條的跳到楊合胸口。
    “你媽。”
    楊合的肋骨差點折斷，幽怨的盯著哈基米不放。
    哈基米舔著爪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楊合生出幾分遲疑，猶豫是否要換小號，接著心念一動，試探性的外放出一縷敕陰鬼仙氣息。
    應該沒事吧，燃燈老哥我們可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忽的。
    靈視憑空多出數百點。
    有窺視掃過洞府，至少大羅金仙層次的仙神在蹲守申公豹，隻要冒頭就是死路一條。
    楊合仔細分辨，窺視的源頭較為熟悉。
    應該是慈航道人。
    “算了，敕陰鬼仙也不適合渡劫境的修行，渡劫境說白了是利用天劫磨練身魂。”
    無垢鬼佛更加不適合，這玩意全靠氪命。
    “恩？”
    楊合艱難的抬眸，不知何時開始，已經有仙神的真傳弟子陸續進入界牌關，大致一掃，金吒木吒各自帶領著二三十人。
    “門神呢？”
    他眉頭微皺，貼在城門口的門神不知所蹤。
    或者準確來說，左門神還在。
    一幅畫中赫然是左門神的無頭屍體，另一幅右門神的畫像空白一片，隻是角落沾滿點點血跡。
    楊合回頭望向榕樹，原地隻有坑洞。
    山神也不知所蹤。
    “哈基米，送我進界牌關！”
    讓楊合安心待在城外閉關肯定不現實，渡劫境至少得兩三百年苦修，自己就指望燃燈道人了。
    “順便可以試試，界牌關能否壓製天劫。”
    黑貓渾身炸毛，不情不願的叼起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