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裂口女與申請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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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知道她在恐懼,她也知道他們知道自己在虛張聲勢;一人喊著,一眾聽著,他們仿佛有著別樣的默契,每叫喊一次,便讓氣溫再低一點。
    他們希望這默契能夠用在別的上麵,比如說說案件、比如說些家裏與案件相關的東西。
    但她不說,她隻是叫罵,罵得臉色白了,指尖打起了擺子,嘴裏還在罵。
    她罵得陳清聽得乏了、罵得審訊室內都已經沒人了,她嘴裏的髒話仍沒有聽下,就好像她隻靠著那幾句髒話再續著命,嘴中的話停了,那口氣就散了,那口氣散了,人就沒了。
    但不同於她,那些負責審訊她的警員嘴中卻是從不說話,仿佛多說一句話就跟要他命似的,於是在會議室裏,整個氣氛變得死氣沉沉。
    陳清坐在首位,目光始終盯著麵前的小黑板,黑板上,有娟秀的字跡寫著一些信息。
    那些字洋洋灑灑寫了大幾行,但陳清看到眼中的卻隻有可憐的寥寥幾字。
    那小警員抄得手都疼了,甩著胳膊,卻麵露自豪之色。
    在那些字中,這樣寫著“狄興安,男,21歲,兩次結婚,頭次結婚後僅半年離異,相隔三個月後再度結婚。”
    他看著那些字,會議室裏總有咋舌聲。
    “這小子卡得真好。”有人碎碎叨叨。
    “媽的,就比法定晚了三個月。”有人壓低了聲音吐槽。
    而在黑板上,有幾行文字撰寫著受害者所登記的結婚伴侶。
    兩人,皆是未畢業。
    她們看起來並沒有多少關係,一人今年26,在受害者所處的大學內就讀研究生,一人小了6歲,從天南海北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上學。
    一人家境優越,自小便久居外國,她就像公主般行走於各種金碧輝煌的地毯上;而一人是城鎮中的普通小女娃啊,打小便普普通通的,花費了半生的努力與運氣,拚盡了一所大學中。
    她們就像兩根平行線,拚盡了一生,一人的終點卻未必能達到對方的起點。
    唯一能將她們聯係到一起的,隻有那條綁住了兩人的狄興安,他就像破壞了這兩條平行線的點,帶來的隻有無序。
    “他的現任妻子是誰?”
    “26歲的那位。”
    陳清點了點頭,了然:“我想也是。”
    一個年輕、又有錢、眼界又開闊的女性,任誰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陳清看著麵前的小黑板,心裏也是這樣想的。
    這樣的兩個人,任誰都會先去見一下對方的現任吧,他如此想著。
    於是,在晚霞漸漸升起了以後,在歸途的人一路走的時候,在他們以餘光,見著一個少年逆著人群遠去後,在他走到身邊沒人了,走到一片寂靜校園之中。
    周末的時候,整個學校裏除了幾盞路燈,就顯得格外的蕭瑟,寒風吹過,那些樹葉便在燈下搖晃出斑駁樹影。
    他一路向前走,走到了前方不再有樹影婆娑的時候,他見到了一個衣著長裙的女性坐在燈下。
    她看著手機,低著頭,身上的衣服穿得夠厚;她偶爾抬起頭看一眼,看著過路的人一個個走過去後,又低下頭沉沉地看著手中的手機。
    她在等著誰,隻是一直等不到她想等的那個人;她在等著人,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來客。
    她看著陳清站在自己麵前,他雙手插著兜,站定在自己麵前,用著一副不符合年紀的、老神在在的神色看著自己。
    那副眼睛就仿佛在說,你看,你等的人等不到了,我就知道。
    她看著這人,也不知怎的,就覺得一陣惱了,也許是他那副仿佛一切在握的神色令她不滿吧,她白著臉色,微微讓開了半個身位後,她便見著陳清橫移了半步;她橫眉一豎,雙手撐著身體,卻是緩緩站了起來,她站得很慢,慢得看起來有些小心了。
    她看著自己的腳麵,走得很小心,可她抬起頭看路的時候,她又是見到那個人橫移了半步,他就這樣直勾勾地擋在身前,一動不動。
    “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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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聽著搖了搖頭:“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她白了臉色,卻是仍然向前走:“讓開。”
    他聽著那女人的話,他低下頭,瞥了眼對方用手擋住的肚子,讓開了小半步:“他不會來了。”
    她沒停,腳步仍在往前走。
    “我是警察。”
    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總感覺有一絲絲膈應。
    對方也是。於是她回過了頭,目光中有著明顯的詫異,她看著陳清,指了指:“你?”
    “對。”陳清點頭應答:“就我。”
    ……
    在那盞路燈下,陳清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也將通報用的證明遞給了對方。
    他死了,而留在這個世上,留給這對妻孩的,僅有一張零點二克重的紙張。
    他便這樣死了;在那張紙上,僅用了零點零二克的墨,就足夠宣告他的死亡。
    好似一切都變得如此輕微,那本應該沉重如山的死亡,那足以壓垮女子與未出世孩子的死亡,此刻卻變得如此輕微了。
    在那路燈下,路燈前的地麵也許不是第一次被淚水打濕了;她哭了很久,以至於那些過路的觀眾頻頻側目。
    陳清臉皮很厚,但也遭不住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
    他們的目光意味深長,不像是在責怪身邊的少年,就好像在說……年輕人啊,好好學習才是主要的。
    他咳嗽了幾聲,將那群人驅散之後,女人的情緒才隨著漸漸穩定了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是你來通知我。”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對方的這個問題。
    她擦幹了眼淚又問:“那您還有什麽其他的事嗎?”
    陳清想了想,點點頭。
    “什麽事?”
    “你和他是幾月相識的?”
    她麵色一變,變得凜然生寒:“你懷疑我!”
    “我隻是在問你。”他搖搖頭。
    “我懷著孕!我能去殺了他嗎?!”她聲音有些大,但索性沒有過路人。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懷孕了。”
    她臉色又變,變得煞白了。
    可陳清隻是看著,那副神色依舊那樣——平平淡淡,“隻有我知道。不用擔心。”
    他看著麵前的女子,伸手指了指對方的小腹:“你的坐姿、你的行為。看得出來。”
    他話說完,那女子頓時就鬆了口氣,點點頭,才向陳清應答:“那就好……那就好。”
    於是陳清又問:“你是幾月與他相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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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著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大概……半年前。”
    陳清愣了一下,說出了另一個名字:“於微蓮認識嗎?”
    她想了下,眉頭似乎伴隨著回憶有了輕微跳動,她往下瞥了眼,目光投向自己隨身帶的小挎包中。
    “不認識。”
    可陳清見到了她的目光,便隨著她的目光停在了那個挎包之上。
    “你不認識?”他再問了一回。
    “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證。”她語氣有些生冷,變得不容置疑。
    陳清點頭,應了聲好,而後又說:“你知道狄興安離異過一次嗎?”
    她沉默了一下,猶豫著有了點頭的動作,而後猛地一搖頭,可她這動作如此明顯,又怎能逃過陳清的眼睛,他看著麵前的女人笑了,笑著搖了搖頭:“你知道對吧。”
    她咬著牙,點點頭。
    “那你就一定認識她,至少聽說過於微蓮這個名字。”
    她沉默著,無法回答了。
    “為什麽說謊呢。”
    她看著陳清,蔚然一笑:“什麽為什麽,我樂意。”
    陳清點點頭,說了聲“好”,而後繼續說:“你在半年前與男方認識,而後三個月後與其結婚,但對方半年前已經與於微蓮結婚了,換句話說,他出軌於你,對嗎?”
    她咬著牙,沉默了有好一會:“我累了。”
    “好。”
    他看著對方,他看著她每次說謊時都會不自覺往下撇過去的眼神,不自覺撇過去會看到的手提包,點了點頭替她拿起。
    他指尖微微動,拉開了一點縫隙,而後將提包給拿了起來,攙扶著對方起身。
    “你要回宿舍嗎?”
    她“嗯”了一聲,在起身後便挪開了半個身位,她躲開了陳清攙扶的雙手,一把將胳臂上的提包拽到肩上。
    她匆匆忙忙,連聲告別都沒有,一路奔走,走得讓人擔憂那腹中未出世的子嗣。
    他本還想問,問她既要我自個查證,怎麽連個姓名住址都不給,不過他最終還是沒問,不是因為殘忍,而是……
    他認為這女子心中有愧。
    這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懷了孕的母親身上,這很奇怪,男方出軌於她,要殺也應該是那個原配。
    但他看著那女子遠去的背影,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兩下。
    “噢?”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條通訊電話,接上後,便能聽到女子那頭傳來的聲音。
    他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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