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隻要來診所裏的人，看了錦旗一眼，女醫生臉上都會浮現一絲絲笑意。
    唐先生不由感歎她的心思太好讀了。
    到了下午，診所來了對母子。
    母親穿著身保潔的服裝，她在酒店裏上夜班，經濟上並不寬裕。
    他兒子不過七八歲，肺部出了毛病，在大醫院做了診斷，日常的霧化治療則在就近的診所裏做。
    除了治療的時候，孩子在母親的訓斥下比較老實，其餘時候都表現得很好動。
    這類工作相對簡單，哪怕隨便安排個人，培訓幾遍就能上手。
    但就是這樣的簡單工作，這對生活窘迫的母子，在下午診所人最多的時候，送上來一麵錦旗：
    “妙手回春，急人之難”！
    言語間，千恩萬謝，就差跪下磕頭了。
    這麵錦旗送得女醫生欣喜萬分的同時又有點莫名其妙，而唐先生卻笑而不語。
    接下來七八天，每天在診所人最多的時候，總有病患來送錦旗。
    他們連流程都很統一。
    先是在街邊上就打開錦旗，走了一圈。逢人就問人家知不知道女醫生的診所在哪。
    其實相距也不過百十米，但這群人就跟得了和索隆一樣的病似的，死活看不到。
    進來之後，先不去女醫生那裏。而拿著錦旗，環著診所走一遍，讓所有病患都看到。
    還四處問，醫生在哪啊？
    最後，錦旗才送到女醫生手裏。
    女醫生多多少少知道，幕後主使者很可能是唐先生，但唐先生沒點明，她自然不會戳破。
    另一個，人都有虛榮心，這確實很爽啊。
    而唐先生，隻不過是發動了鈔能力。
    這還隻是在一個小診所，如果是在之前的縣醫院。
    這些送錦旗的人，會直接把錦旗送到院領導辦公室，標注感謝的人但不標注日期。
    然後由院領導辦公室一路下傳，傳遞到科室，再到個人，爭取每個同事都知道。
    最後，還要打電話給衛生局，感謝在衛生局的英明領導下，縣裏出了個好醫生。
    時間一天天過去，唐先生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不斷變著花樣示好，不斷展現熱情。
    中年人的感情，大多數更加直接。
    在唐先生又去診所看她的時候，她化了淡妝。
    按理說，診所裏，這是不應該的。但偏偏在一個從業十來年的醫生身上發生了。
    唐先生眼前一亮，他知道，事情有了根本性的進展。
    於是，他約了女醫生去看電影，約在了診所人最多的時間段。
    對麵雖然很糾結，但還是同意了。
    那天，唐先生做足了準備。
    洗澡，搭配衣服；發型更是好好打理了，鼻毛和胡子也修剪了。
    看電影的每一個流程都做了詳細的規劃，攔精靈也備了兩盒不同的。
    今天晚上，他抑製了十餘年的悸動，十餘年的愛戀，就要有一個良性的結果。
    他的人生，將重新開始。
    和她在一起後，他會做一個好人，做一個有善心的人，和她的職業相得益彰。
    順利的話，以後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愛戀了十餘年，陪著自己度過整個青春的女人。
    他內心激動，難以言表。
    過往的任何一次亢奮，任何一次悸動，都不如今天來得猛烈和真切。
    小鎮的電影院算不上高檔，在一棟五六層的樓裏。
    樓下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常有小攤小販活動，讓路邊都變得擁擠。
    這邊的遠山銜著落日，那邊的天上群星隱現。
    車子的鳴笛聲，路人的喧鬧聲，小販攤子上的煙火味。以及晚霞下，被放養的鴨子順著溪水而上，紛紛歸籠。
    生活的觸感，真實而熱烈。
    唐先生早早來到小廣場上，他沒忘記帶著一束花。
    不管年紀多大的女人，基本上都不會拒絕一束花。
    他幻想著，醫生接到他遞過去的鮮花時，臉上蕩漾的笑意。
    醫生的眉眼，十分好看。
    清秀且明媚，不管過了多少年，看到了，心裏還是會悸動。
    他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人生苦短，而再短的等待也漫長。
    唯一的好處就是，愉悅會隨著等待而積蓄，在見到想見的人那一刻，會被醞釀成很美妙的滋味。
    直到他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一個讓他從天堂墜入地獄的聲音：
    “唐先生也來看電影？”
    池平微笑著，穿過人群，站在他對麵。
    唐先生的左右，魏三和趙長河紛紛出現，斷絕了他的退路。
    頃刻間，所有熱烈的悸動，難以抑製的欣喜，都化為惶恐。
    隨後，惶恐又化作絕望，絕望又滋生了不舍。
    “唐先生，您之前說過，讓我們殺了你。
    “我們現在來了。”
    這話是趙長河說的，魏三已經蓄勢待發，隻等池平的命令了。
    唐先生知道後麵這兩人恨自己入骨，所以他快步走上去，想要抓住池平哀求他。
    但被魏三隔開，現在的魏三，忠於典獄長先生。
    “我求你，我想活，你不是官方的人嗎？你把我抓起來！我自首！”
    唐先生惶恐著，如果是放在以前，死就死了。
    但今天的他不一樣了，他想活。
    他新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找到了自己在乎的人；
    他又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情，想過的生活了。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
    他還沒告訴女醫生自己的真實身份；
    還沒和女醫生表明心意，還沒告訴女醫生，她是自己患得患失的夢。
    “我也可以不是官方。”
    池平微笑著，一個眼神，趙長河便從另一邊把唐先生架起來，他們要帶唐先生走。
    “再給我一天時間！哪怕一個小時！”
    唐先生惶恐不安。
    他突然明白，在魏三和趙長河突入星城分部的總控室時，趙長河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你還沒從天堂墜入深淵，還不能死。”
    唐先生口裏不住地在求饒，他想在最後，把自己的十餘年來的感情，傳遞給女醫生。
    他眼巴巴地看著池平，期待後者會大發善心。
    卻哪知池平擺了擺手：
    “別求我——”說著，他把手指向魏三和趙長河：“求他們。”
    唐先生絕望了，但生的欲望沒讓他停下：
    “我有錢，我都給你，給你們。
    “我買一天！一個小時！我想活！我——”
    盡管他聲嘶力竭，歇斯底裏，路人紛紛側目，還有報警的。
    但魏三隻覺得聒噪。他伸出手，輕輕一掰，卸掉了唐先生的下巴。
    後者涕泗橫流，隻得發出一連串心有不甘卻意義不明的嗚咽和怒吼。
    片刻後，白銀會的村莊裏。
    上百名村民沉默不語，目光炯炯地看著被束縛在高台上的那個人。
    “複仇吧。”
    池平看了唐先生最後一眼，轉身離開了這裏。
    他善，他見不得慘烈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