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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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倫敦的布魯姆斯伯裏、國王十字、克勒肯維爾與法靈頓的交界處,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格雷律師會館與大英博物館等文化學術機構的環繞中心,有著這樣一處名為**官巷的地點。
顧名思義,僅僅是這個名稱便能說明這個地域在整個不列顛法律界的權威地位。
它不僅僅坐擁無數倫敦知名律師事務所,更是英國律師協會總部所在地,當然,最重要的是它也是代表著**官法院,即衡平法庭所在地。
自15世紀正是確立衡平法庭地位以來,除叛國罪及貴族審判等例外案件以外,衡平法庭都會作為不列顛最高上訴法院行使其最終裁決權力。
而如此超然的地位,自然也讓衡平法官成為了所有在不列顛法律體係下謀生之人的終身奮鬥目標。
隻不過,這處所有不列顛律師與法官心中的聖地,今日卻招來了許多不速之客。
他們當中有趕來匯報情況的醫生,有前來求援的地方衛生委員會成員,也有在地方教區委員會擔任職務的牧師和教友會長老,當然,這種時候自然也少不了各部門前來打探消息的事務官們。
而一身筆挺製服的羅萬與亞瑟則混在了皇家海軍以及陸軍的軍官行列當中。
亞瑟緊隨著他們的腳步,耳邊時不時就會響起幾句軍官們的唾罵聲。
“我早就向海軍部建議過對商船實行嚴格查禁,結果當時內閣顧忌商業利益,擔心這麽幹會影響到貿易收入。現在可好了,霍亂直接由桑德蘭港口輸入,我聽說這才一個多月的時間,桑德蘭就爆出了將近400個病例,死亡率更是高達五成。”
“桑德蘭的情況已經糟糕成這樣了?四百個死了一半?我記得整個桑德蘭也不過才一萬多人口吧?霍亂這麽一爆發,現在碼頭的裝卸貨還能正常進行嗎?”
“進行?進行個屁!現在所有商船都在港口接受隔離檢疫。之前威靈頓公爵要求對所有船隻進行40天隔離,但是那幫做遠洋貿易的商人不樂意,嫌棄這樣幹會耽誤生意。你沒看見前陣子轟托利黨下台的時候,他們也跳的很歡嗎?輝格黨一上來立馬就給檢疫開了口子,先是從40天降到了20天,之後又從20天砍到了10天。現在好了,海軍部剛剛已經正式下令,緊急時期所有入境船隻一律執行60天隔離檢疫。”
“怪不得剛剛我也接到命令,說是讓從地中海輪值歸來的阿伽門農號在樸茨茅斯基地接受隔離。隔離期間,所有軍官士兵一律不允許上岸,任何違背紀律者都要上軍事法庭。原來海軍部是把咱們也當成潛在的傳染源頭了?”
“阿伽門農號回來了?嗬!那依我看,那幫倒黴蛋至少半年之內是別想下船了。我剛剛從在海軍部任職的老夥計那裏聽說,海軍部好像正在研究借著這次霍亂流行打擊走私商船的事情。依照海軍部一貫的作風,阿伽門農號在港口閑著也是閑著,他們肯定會想著給水手們找點事情。我敢保證,海軍部百分百會把他們扔出去打擊走私販子。”
一旁的陸軍軍官聽見海軍的討論,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海軍部舍得打擊走私?不列顛最大的走私集團不就是皇家海軍自己嗎?你們這是打算把其他人全都請出去,自己獨占走私利潤?”
“看來倫敦的茶葉和鴉片又要漲價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提前囤上一點?”
“皇家海軍屁用沒有!駐沙俄大使黑茨伯裏勳爵去年就從莫斯科發回了消息:‘如果災難降臨到莫斯科,那麽就沒有誰能阻止它蔓延到整個歐洲了。’結果海軍部看起來好像壓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港務局的稅務官也都是一幫雜種,他們隻有在統計報貨單的時候才顯得一等一的精明。”
“你們這幫婊子養的知道嗎?利物浦前幾天已經發生暴亂了,有一個碼頭工人和他的妻子出現了腹瀉症狀,醫生打算把他和他的妻子拉去隔離,結果那夫婦倆一聽說他們不是被分在同一家醫院立馬就鬧騰起來了。那女人哭天搶地的暈了過去,男人則揮著拳頭想要打人,不過好在他已經拉的沒了力氣,所以很快就被製服了……”
海軍軍官皺眉道:“那不就行了,這裏麵哪裏有暴亂的事情?”
刀疤臉的陸軍軍官瞪眼道:“伱閉上你的嘴,仔細聽著!我們原本也覺得事情就這麽結束了。結果沒想到,住在夫妻倆附近的鄰居們一看到這個情況,就紛紛在那大喊著:‘陸軍又開始打人拉壯丁了!’這一嗓子下去,原本躲在屋子裏觀察的婦女兒童全都跑出了屋子。你們是沒看見那個情況,到處都是烏泱泱的人群,就和天上打雷要下雨了一樣。
而那些在附近無所事事的家夥一看到這邊人多,也紛紛跟著聚攏了過來。小孩兒衝著我們扔石頭,婦女朝著我們吐吐沫,剛剛下了班的碼頭工人則護在她們的身前不讓我們靠近抓人。我們當時看情況不對,於是趕忙就派了個機靈點的小子回營地叫支援。最後82團足足出動了一個連的兵力,才把那對夫妻給弄到了醫院去。”
“這還不算完呢!我們把人弄到醫院去以後,發現醫院外麵已經圍了足有上千人。你們也知道咱們不列顛的老傳統,一般聚集了這麽多人,肯定不會發生什麽好事情。我們在醫院守到了晚上,果不其然,太陽剛剛一落下,他們就開始了……”
海軍軍官譏諷道:“怎麽?你們陸軍又幹了一回當年彼得盧慘案一樣的事情?”
陸軍軍官聽到彼得盧這個詞兒,立馬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他咆哮道:“放你媽的屁!彼得盧是騎兵幹得,和我們步兵有什麽關係?你們要是想去谘詢相關經驗,我建議你去海德公園找近衛騎兵團好好問問,他們在這方麵向來是勇爭第一。”
海軍軍官問道:“那你們當時是怎麽處理的?”
陸軍軍官從兜裏摸出個煙鬥靠在法院門前的大理石柱子上抽著煙道:“天色剛剛暗下來,他們就開始用出了傳承幾個世紀的老手藝。男人們趁著夜色拿著他們做活用的小釘錘開始翻越牆頭、衝擊醫院,打算救出那對夫妻。好事者趁機在醫院附近燃起火堆,打算把我們全都送去見上帝。要不是我們一早就猜到他們會這麽幹,提前調度了足夠的兵力,那估計這會兒我就隻能在墳地裏和你們吹牛皮了。”
“那衝擊醫院的家夥你們抓到了嗎?”
“抓了幾十個,具體就看內務部打算怎麽處理了。不過我聽說內務部最近正因為斯溫暴動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他們在南部的肯特、約克已經抓了幾百個鬧暴動的農民了,但是事態暫時還沒有放緩的趨勢。這會兒,內務部應該暫時沒空去搭理利物浦的這幾十個人。”
亞瑟越過軍官們繼續向前,站在內廳的醫生們顯然比軍官們用語文明了許多,但是從他們麵紅耳赤的表情來看,他們爭論的激烈程度完全不亞於海陸軍。
“我認為在目前情況下,不列顛的醫學界對於霍亂還沒有一個係統性的了解。在這種情況下,采取傳統保守的放血療法是最行之有效的。根據我在曼徹斯特的治療經驗推測,霍亂應該是一種血源性毒素,它造成的神經紊亂導致了明顯的靜脈淤血,阻礙了健康的動脈血液流向肺部,而抽取靜脈血液顯然可以逆轉疾病的進程。”
“高爾特先生,恕我不能認同您的意見。我在豪頓的治療經曆告訴我,放血療法並不是對所有病患都能起到作用,您在曼徹斯特能夠成功很有可能隻是碰運氣。咱們先不論霍亂到底是以何種傳播途徑進行散播的,首先,我認為這不是一種血源毒素,而是一種胃腸疾病。”
“我也同意艾爾先生的意見。所有病人都伴隨著大量的嘔吐與腹瀉症狀,這說明毒素是淤積於他們的消化道之中。而應對這種疾病的最佳療法就是催吐。在這種情況下,甘汞、巴豆油、芥末、樟腦等催吐劑絕對是治療霍亂的上上之選。但是咱們得注意劑量,尤其是甘汞,我認為不應超過每次20粒。如果病人抗拒服藥,咱們也可以提供一些鴉片和葡萄酒幫助他們把藥物順下去。”
亞瑟聽到這裏,隻覺得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無論是大劑量放血還是服用甘汞和樟腦,都有些超越他的認知了。
如果臨時成立的中央衛生委員會真的把這些治療方法當作指導意見推廣下去,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到底是會幫助患者痊愈還是加速他們的死亡。
他很想加入麵前這些醫生的討論,但是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魯莽行事。
這倒不僅僅是由於他在醫學方麵人微言輕,更是由於亞瑟·黑斯廷斯這個名字在醫學界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稱呼。
一年前,他在倫敦大肆抓捕涉及盜屍案醫生的事跡早就傳遍了不列顛。
雖然有很多醫生支持他的行為,認為那群用不法屍體開展解剖研究的醫生是玷汙了整個醫學群體的名譽。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使得蘇格蘭場的口碑在那些謀求開創性研究的醫生中急劇下降。
如果再說的貼切一些,支持亞瑟的大部分都是不列顛的老英醫,而放血療法等傳承自中世紀的醫治手段正是他們的拿手把戲。
而那些敢於搞創新的醫生,由於幾個世紀以來盜屍現象的影響,他們向來被視為醫學界的邊緣人,這也是為何亞瑟在這裏聽來聽去,療法多是老一套的根本原因。
正當亞瑟思索著如何解決這個難題時,他忽然聽見麵前響起了一陣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一身幹練的打扮,嚴肅的表情配上打理的一絲不苟的鬢角,這正是那位曾經給亞瑟帶去好消息的**官廳秘書查德威克先生。
查德威克先是將視線轉向亞瑟身邊的羅萬廳長:“羅萬警監,在這裏見到您真是太好了,也省得我派人去蘇格蘭場通知您了。緊急衛生會議剛剛結束,**官廳和內務部正打算聯合海軍部、郵政總局、海關總署與蘇格蘭場召開一次聯席會議宣布管製決定,您可以先去一趟會議室,我相信**官和內務大臣肯定會有話對你說的。”
羅萬聽到這話,微微點頭衝著亞瑟告別道:“那我就先過去了。亞瑟,你先在這裏了解一下情況,等到會議結束,你再來會議室找我們,記得帶上你的那份報告。”
“明白,長官。”
亞瑟目送著羅萬離開視線,轉而衝著查德威克問道:“已經做出最終決議了嗎?”
查德威克掏出手帕抹了把腦門上的汗:“與其說是做出最終決議,不如說我們打算采用兩派的所有建議。之前因為受到商會攻擊被解職的檢疫署負責人威廉·皮姆先生被複起,他將調任樞密院專職負責製定新一套的商船檢疫條例。
中央谘詢衛生委員會主席亨利·哈爾福德先生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也遞交了一份報告,在我看來,這份報告相當完備,就是執行起來可能有點難度。”
對於這位曾經擔任過邊沁私人秘書的先生,亞瑟並沒有太過客套,他徑直問道:“我可以看看那份報告嗎?”
“當然沒問題,反正要不了多久,這份報告也會下發到蘇格蘭場的。”
查德威克一邊說著,一邊抽出手中的文件遞給了亞瑟。
亞瑟隻是輕輕掃了一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總算明白了查德威克口中的不好執行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中央衛生委員會在報告中除了再次強調必須實行嚴格的檢疫製度和隔離措施以防止霍亂的侵入和傳播外,還要求政府必須嚴密監控境內的貿易通航河道,保證所有沿岸的居民都不得與走私者有交往。
在發現霍亂疫情的地區,必須迅速成立專門的地方衛生委員會,負責隔離霍亂病患或疑似病人。
其中的具體措施包括但不限於:
1.凡是霍亂病患居住或不久前曾居住過的房屋都要貼上“病患”、“注意”等顯著標識,未經地方衛生機構的許可,房屋警示標識不得移開。
2.房屋內的其他人不得隨意出門或與外界交流,地方派遣專人給被隔離的人送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隻有在送飯人已經走遠的情況下,屋內的人才能出門取走食物。
3.病患轉移後,房屋和內置家具要使用石灰水進行徹底清洗和消毒,並且至少要開窗通風一周。
4.霍亂康複期的病人或者是曾經和病患進行過交流的人,至少要繼續觀察20天。
5.霍亂死者必須要埋葬在霍亂醫院附近的隔離區。
6.地方的治安法官必須要盡全力防止本地區與已出現疫情的城鎮或鄰近農村有所交往。
亞瑟一看到這份報告,立馬就明白這些措施肯定沒辦法全須全尾的執行下去。
且不論下院的議員們會怎麽看這份滿是強製性措施的報告,就算它能從議員們麵前活著通過,不列顛的民眾最多也就服從一周的時間。
至少在倫敦,如果想要倫敦市民堅持半個月,就必須得出動蘇格蘭場的警察。
如果想要他們堅持一個月,就必須得派出駐紮在海德公園和倫敦塔的近衛騎兵和冷溪步兵。
如果想要他們堅持三個月,那亞瑟就隻能奉勸陸軍部,乃至於上書威靈頓公爵,請求他恢複拿破侖戰爭時期的大規模征兵。
亞瑟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報告收進了包裏:“確實是非常專業的一份報告,我理解哈爾福德先生的專業精神,但是我估計這份報告他肯定是參考了許多威廉·羅京和大衛·巴裏先生在俄國的考察建議吧?這一套在俄國管用,但是在不列顛多半是行不通的。下院改選已經接近尾聲了,為了能夠推動議會改革,這一次肯定會有更多的自由派議員當選。我敢打賭,隻要你們把這份報告遞交下院,那麽哈爾福德先生很快就得從中央衛生委員會主席的位置上滾下來了。”
查德威克對此也頗為頭疼,作為邊沁的私人秘書,他向來是一位持有功利主義原則的自由派,但是在麵對霍亂這種情況時,他又禁不住想要持有普魯士政府一般的強硬觀點。
他拍著腦門道:“**官也在為這件事頭疼呢,現在大家夥兒都沒什麽好主意。既要自由又不想霍亂找上你,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雖然我也不喜歡俄國人,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在霍亂防治方麵確實展現出了一些成效,這也是中央衛生委員會決定吸取他們經驗的原因。所以,咱們必須得想個法子說服議會接受這件事情。我今天就為了解決這個事情,腦袋瓜子都要想的裂開了。亞瑟,你對這件事有什麽好建議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