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虛虛實實

字數:8217   加入書籤

A+A-




    四月二十,隨著更多明軍趕來,烏魯木齊城外大軍雲集。
    城池相隔一裏外,便是明軍的連片營帳,當然這些隻是朱景洪所在之中軍。
    京營和軍隊,則是擺在其他關鍵位置,東西縱橫有近二十多裏。
    四月二十一,朱景洪抵達了前線,然後他便領著一眾高級將領,來到了烏魯木齊西南三裏外的山上。
    雖已進入四月,但氣溫依舊很低,寒風烈烈讓人叫苦。
    站在山頭,朱景洪看向了四麵鋪開的營帳,心中亦生出無盡豪邁之情。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不自覺間,朱景洪念出這首邊塞詩,心中豪情不斷激蕩。
    提兵數十萬遠征塞外,是無數熱血男兒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夢想,而他如今真切的參與進來。
    這眼前的真實感和代入感,任何3a大作都模擬不出來,因為這就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念到這裏,朱景洪轉過身來,麵對身後起名高級將領,徐徐念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邊塞詩有很多,之所以他選這一首來念,著眼就在這最後一句。
    作為皇嫡子,作為享譽天下的襄王,他被榮耀和尊貴環繞,同時也是危機四伏。
    尤其在當下這關鍵時刻,他更是要小心謹慎表露忠心,以免被朝中某些人利用。
    雖然他相信皇帝疑人不用,但防微杜漸也必須要做。
    “諸位,聖上信重,將平西重任交與你我……”
    “你我之輩,當同心協力,傾盡所能,大敗敵軍,方不負聖上之隆恩!”
    “殿下放心,臣等必為聖上效死,不破賊兵勢不回還!”
    朱景洪點了點頭,便對眾人說道:“走……我們去那邊坐著說!”
    在他手指方向,侍衛們已擺好座椅,朱景洪的十幾名參謀們,還掛上了最新的作戰地圖。
    參謀製度,如今已得到普及,指揮使一級就要配置,人數大概在三到四人。
    更上一層總兵回應五到六人,石光珠和柳芳這兩位總督,因為統帥的兵力太多太雜,更是配到了十人左右。
    至於朱景洪,則是有十三人之多,幫他處理分析各方麵的情況。
    這些參謀們皆是軍中副職抽調,比如各衛的副千戶或指揮僉事、同知,當前主要是以副千戶為主。
    能被選到朱景洪身邊的人,更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朱景洪落座之後,便示意在場將領們落座,眾人方依品級依次就座。
    環顧左右,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些人,朱景洪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遙想當年初領兵時,環繞在身邊皆是都司將領,品級至高者也不過是都指揮使,其餘皆是各衛所指揮。
    後來領兵西北,便是侍衛親軍和軍營的將領,統兵規模也是越來越大。
    到了現在,陪著他一起議事的,最低也是京營總兵官,乃從三品實職武將。
    在當下這個一品為虛銜的時代,都督僉事兼任的總兵官之上,僅有都督和都督同知兩級。
    事實上,朱景洪現在的這個位置,乃是禦駕親征的配置,該皇帝親自來才更合適。
    靠在椅子上,朱景洪神色輕鬆,徐徐問道:“諸位,我有一個疑問,想請諸位解惑!”
    在場將領麵麵相覷,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接著柳芳問道:“臣等愚鈍,豈能為殿下解惑,但請殿下賜教!”
    顯然老家夥比較謹慎,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
    這個時候,朱景洪也不會較真,於是接著說道:“諸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你們說說……什麽是最高明的指揮?”
    這個問題很不好答,甚至有些在場將領,連他問話的意思都不明白。
    朱景洪沒指望眾人作答,便自顧說道:“我以為……最高明的指揮,不是調動己方兵馬,而是能調動敵軍!”
    現場沒有蠢人,他們隻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朱景洪的意圖。
    但到了這個時候,誰若是站出來侃侃而談,那就是真傻了。
    真正的聰明人是石光珠,隻聽他麵帶疑惑問道:“敢問十三爺……如何能調動敵軍?”
    朱景洪不得不承認,石光珠是個合格的捧哏。
    “攻敵之所必救,則是調動敵軍的手段,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都跟小學生一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讓朱景洪都覺得太誇張了些。
    眾人奉承的目的他明白,所以此時他不會戳穿。
    “敵軍主力撤走,留下一部防守城池,由以偏師不斷襲擾,其意為何?”
    “不過是為尋咱們破綻,然後伺機偷襲以小搏大,亦或以烏魯木齊為誘餌,將我主力牽製於此,打算長時間消耗下去!”
    “無論哪一種,都會讓我們很被動,這樣耗下去肯定不行!”
    說完這番話,朱景洪停了下來,然後看向了周圍眾人,示意他們發表意見。
    “十三爺所言極是,前個把月他們的花招,就已說明了他們目的!”石光珠正色道。
    “為今之計,臣以為……當以重兵攻克烏城,然後再揮師向西攻滅敵軍!”
    石光珠的說法很大眾化,但卻不是朱景洪想說的,於是他又讓其他人講。
    眾人紛紛發言,有說繞過烏城直接向西,也有說圍死烏城再以偏師襲擾敵主力。
    為此,眾人還就具體戰術爭論起來,現場氣氛格外的熱烈。
    幾分鍾後,朱景洪示意眾人安靜,然後說道:“諸位,你們想想看……我們怕耗的時間長,他們難道就拖得起?”
    “從關內運糧到烏城,有近兩千裏!”
    “敵軍二十餘萬,僅靠準噶爾剩下的地盤,萬無可能支撐這起來海量糧草!”
    “他們的糧草,至少有一半是從羅刹運來,其押送距離隻怕是三千裏以上!”
    押送距離越長,路途中耗費的糧食越多,對後勤的壓力也就很大。
    所以客觀來說,雙方各二十萬大軍抵在前麵,壓力更大的反而是羅刹國人,他們才是真的勞師遠征。
    環視眾人,朱景洪接著說道:“剛才我說,攻敵之所必救,他們的必救之處,便是其押送的糧草!”
    柳芳問道:“所以十三爺的意思是,咱們要去偷襲敵方糧道?”
    這個策略可謂是爛大街,老實說確實算不得高明。
    朱景洪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明白自己若不能說服眾人,那麽此前的鋪墊就顯得很傻。
    “若是斷了他們糧草,他們要麽撤要麽決戰,對否?”
    眾人點頭,但都認為做到這一點難度大,所以心中仍是不以為然。
    “問題關鍵就在於,如何能襲得他糧道,如此方能逼得他們提前決戰,亦或是讓他們繼續退走!”
    眾人繼續點頭,但仍是保持著沉默,顯然是等朱景洪繼續說。
    “而繼續往西,敵軍補給越發容易,我軍則更為艱難,此消彼長……占這一城還重要嗎?”
    “所以我們的目的,是在離大明近的地方,盡快與敵軍決戰,如此取勝把握才大!”
    朱景洪神色嚴肅,沉聲說道:“斷了他們的糧草,就能逼他們決戰!”
    這一刻,眾人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斷敵軍糧食逼其盡早決戰,才讓能己方占據更大優勢。
    雖然這個道理說得通,但還是那個問題,想要打擊敵軍糧道,是非常困難的事。
    “敵軍也存著這般念頭,前些日子所動方向,皆欲襲我糧道!”
    聽到朱景洪這樣說,眾人就更覺得沒戲了,但還是安靜的聽著。
    “所以更關鍵的問題在於,我們要如何掩蓋真實目的,令敵軍疏忽而後伺機而動!”
    “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這句話在我看來,說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更簡潔!”
    “我們該如何明修棧道?然後才能暗度陳倉?”
    “攻打烏城,就是明修棧道,我們要久攻不下,再露出一些破綻,吸引敵軍不斷襲擾,牽製住他們的眼睛!”
    “而後再派一偏師,直接翻山越嶺插向敵後,伺機一舉拿下敵軍糧草!”
    “當然,我們不會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拿下敵軍糧草之上,敵軍趕赴而來的偏師,也可作為我等圍殺目標!”
    “總而言之,無論逼敵決戰,還是圍殺其進擾偏師,歸根結底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殺傷其有生力量!”
    占不占地盤,在朱景洪看來無所謂,隻要把敵人殺得少了,那地盤自然會是自己的。
    為說明這一點,朱景洪又提問道:“諸位再想想,即使咱們打下烏城,又能如何?不過是多占一座城而已,損兵折將得不償失!”
    強行攻城,一定會死很多人,關鍵是耗費時間還長,完全是得不償失的買賣。
    講完自己所思所慮,朱景洪舒展眉頭,神色輕鬆道:“諸位,我的話說完了,你們有什麽意見,就在這裏說出來,我一一解答!”
    眼下議的是二十萬大軍,接下來的作戰方略,關乎甚大眾人不敢怠慢。
    所以這個時候,沒有人再裝糊塗,而是認真開始思索,並打算提出疑問來。
    朱景洪果真一一回答,給出的說法都有道理,眾人也都一一被說服。
    在此過程中,朱景洪展示了自己的決心,也把壓力傳給了眾位將領,讓他們務必要執行好此番方略。
    半個時辰後,對於戰略問題的討論結束,接下來便是具體戰術的商討。
    這一番討論,足足耗去了一個時辰,才最終形成了一個完備的,具有可行性的誘敵欺騙戰略。
    “諸位,方略已定,便要義無反顧,堅決執行!”
    “誰若怠慢,貽誤戰機,軍法無情!”
    再度給眾人施加了壓力,這次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便正式結束。
    為防消息走漏,作戰方略的知曉範圍,包括朱景洪在內也僅有八人,並且不會再往下繼續傳達。
    所以在執行過程中,必然會存在部下不理解的情況,所以朱景洪又發下一道軍令,向前線二十萬大軍傳達,務必嚴格執行命令的要求。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在修整完畢之後,明軍開始著手攻城,近乎一半大軍圍上了烏城。
    雖然是佯攻,但也做出了很大聲勢,然而初期並未取得效果。
    一連打了七八天,敵軍都未再進行襲擾,這反而顯得極不正常。
    可在第九天,敵軍一支騎兵忽然殺來,成功襲擊了明軍靠西一處軍營,燒掉了不少糧草。
    似乎是嚐到了甜頭,在接下來的十天之內,準噶爾先後又有兩支騎兵殺來,都各自取得了一些戰果,但也在明軍追擊下遭遇了損失。
    五月初十,攻城已進行了二十天,烏城還之內已是千瘡百孔,這全都是明軍火炮的戰果。
    但距離拿下城池,也還有不遠的距離,好在攻城各部損失極小,隻是消耗了不少炮彈。
    和在海上作戰一樣,為了盡可能節約炮彈,朱景洪又命人製作了投石車,畢竟塞外最不缺的就是石頭。
    對烏城內的狂轟濫炸,幾乎每天都沒有停過。
    轉眼又是十幾天過去,明軍根據準噶爾軍隊的襲擾,重新調整了防禦點位,哪知在東麵又被人尋著破綻,突襲之下損失了不少糧草。
    開戰前後一個多月,總體而言明軍進展為零,反倒是不斷被人偷襲得手,損失稱得上極大。
    軍中上下,皆有哀怨之聲,形勢可以說不太好。
    但那是普通人的視角,在朱景洪和一眾高級將官們看來,掌握主動權的機會或許要到了。
    時間很快來到六月上旬,準噶爾兩個萬騎,外加羅刹國第四胸甲騎兵旅,合計一萬五千騎再度悄然東進,他們的目標是烏城以北的幾座軍營。
    幾座軍營合計兵力隻有五千,孤懸在外臨近沒有支援,他們一萬多騎若能驟然發起進攻,一戰而下難度不大。
    在康斯坦丁看來,隻要這麽一點一點削弱明軍,最後的勝利一定會屬於他。
    換言之,康斯坦丁的觀點和朱景洪類似,都想要盡可能殺傷敵軍兵力。
    隻不過,近兩個月不斷取得的勝利,已經讓康斯坦丁放鬆了警惕,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來臨。
    六月初十下午,這一萬五千餘騎的軍隊,通過繞路來到了烏城以北七十裏處,他們在等天黑時再準備進攻。
    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蹤已然暴露,明軍已在前方紮好了口袋。
    若能將這一萬五千人吃下,對明軍來說絕對是大勝,不但可以追回此前的損失,收獲還要大出許多。
    畢竟這一萬五千人,乃是康斯坦丁手中機動能力強的騎兵。
    尤其是那五千胸甲騎兵,乃是羅刹國皇家禁衛軍,堪稱精銳中的精銳,完全可以對標侍衛親軍。
    這樣檔次的騎兵,康斯坦丁也就帶了五千人來,本是打算讓他們打順豐仗,一則賺軍功二則提提士氣。
    入夜,萬籟俱寂,天高月明。
    三支騎兵從三個方向,一股腦紮進了明軍口袋中,一場混戰在烏城以北爆發。
    戰鬥非常激烈,殺聲震天。
    烏城內的準噶爾軍隊都驚了,城內將領紛紛登城查看情況。
    城外的一幕,讓留守的準噶爾將領越發驚訝,他們打了兩個多月都還沒有這般激烈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