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臘月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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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寶釵還是黛玉湘雲,都從未見過朱景洪柔軟的一麵,今天這一幕卻清晰展現在她們眼前。
    這個時候若哭出來,心裏就會好受許多,但作為皇帝不可能哭,所以隻能硬頂著心傷。
    見朱景洪努力抑製著感情,一旁寶釵臉上滿是擔憂。
    “陛下……”
    雖然是親姊妹,可方才朱雲笙的行為,本質上是以下犯上之舉,嚴格來說是大不敬之罪,較真的話一家人都得完蛋。
    此時寶釵想說些什麽,可在這節骨眼上,也不知該怎麽說。
    黛玉湘雲同樣如此,此時也隻能起身靠近朱景洪,依偎著他提供一些關切。
    誰知這時,朱景洪竟放聲笑了起來,他這笑雖稱不上釋然,但也勉強可稱看透了迷瘴。
    他是兄長不假,但他當前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這些小兒女情感對皇帝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
    而在未來,他還會遭遇更多誤解、懷疑、仇恨、背叛,乃至會有兒子相爭的事,這是皇帝本就無法避免的命運。
    朱景洪的大笑,讓寶釵三人越發的擔心,一個個都格外關切看著他,她們此刻也隻能如此陪著他。
    幾息之後,朱景洪笑聲逐漸收起來,隨後他對寶釵三人道:“笙兒她呀……還是沒長大,耍小孩子脾氣,不給我這哥哥麵子!”
    而後朱景洪起身,說道:“罷了罷了,由她去吧……我得批折子去了,你們且聊著!”
    言罷,朱景洪走出了大殿去,而此刻外麵風雪更甚了。
    “寶姐姐,你……”
    黛玉想提醒寶釵跟去瞧瞧,話沒說完後者便答道:“讓他自己待一會兒吧!”
    黛玉點了點頭,隨後歎道:“這好端端兄妹,卻成了這幅樣子,這可真是……唉!”
    湘雲心直口快一些,當即接話道:“想來是覺得,陛下苛待了恭順王,所以……”
    “雲丫頭,別胡說!”黛玉嗬斥。
    寶釵麵無表情,隨後也是歎了一聲:“他們兄妹有誤會,陛下有不可說的苦衷,咱們也算飽食君祿,如今也該設法為君分憂才是!”
    黛玉和湘雲都點了頭,隻不過對如何解除“誤會”,短時間她倆也想不出頭緒。
    而這是因為信息不全所致,所以寶釵決定給他們透露些消息,於是她便邀黛玉二人去她宮裏。
    到了坤寧宮,寶釵把睿王近年的惡事道出,尤其是幾次謀害朱景洪的事,可把黛玉二人驚得不行。
    她倆也知道朱景淵壞,卻沒想到這廝壞得如此沒有下限,這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人了。
    “謀逆之罪,而且是數次謀逆,指不定還會繼續謀逆,其罪本已該誅殺其族,隻讓他一人殞命,還讓他體麵而去……已是陛下仁德之至!”
    之前如果寶釵這樣說,黛玉二人都不會當真,但現在她倆是真的認同這番話。
    皇帝掌握生殺予奪之權,沒殺老六全家泄憤,還給他親王的尊榮,這確實是以德報怨了。
    “方才公主說的那些話,當真有如利刃一般,直刺陛下心頭!”黛玉麵帶憂色,她是在擔心朱景洪,因為情況比她預料嚴重。
    “是啊……這世上陛下在意的人不多了,公主剛才那些話確實傷人,陛下未免太可憐了些!”
    聽她二人議論時,寶釵插話道:“此事近些日子就別提了,過段日子你們再想辦法,跟笙兒把話說通,讓她明白陛下的苦衷!”
    “嗯!”黛玉二人應了下來。
    且說朱雲笙離宮後,坐在馬車內她也很後悔。
    一時頭腦發熱鑽牛角尖,傷害了她關係最親的兄長,朱雲笙越想越覺得自己過分。
    現在回去道歉?可她又拉不下顏麵,於是也就隻能先這麽著,隻等日後再去磕頭認錯。
    然而等她回到府中,把今日覲見情形告知梁毅,後者被嚇得竟當場暈了過去了。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梁毅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催促朱雲笙趕緊去請罪。
    見朱雲笙不太情願,於是梁毅便親自去了書房,拿出奏本寫起了請罪折。
    可他的奏本無法直轉禦前,走通政司的路子容易泄露,反倒會暴出皇家的醜事,所以才寫幾個字後他就作罷。
    所以,請罪的事還得朱雲笙來,畢竟這位嫡公主不但可以直奏禦前,還可以直接見到皇帝。
    但朱雲笙也有些倔,雖然覺得自己過分了些,但仍覺得兄長也有失理之處,反正讓她現在就認錯她幹不了。
    即使梁毅急得跳腳,可也實在拗不過朱雲笙,於是也隻能緩兩天再說。
    轉眼幾天過去,朱雲笙的行為沒有引來惡果,這便讓梁毅心安了許多。
    時間來到臘月底,正統二十年來到了尾聲,朱景洪完全陷入了忙碌中。
    越是在年終,需要他忙碌的事就越多,接見官員審核各項奏報,幾乎擠滿了他每天的時間,
    以往他是幹半天休半天,臘月後麵的日子他全天都被占據,也就晚上有時間尋樂子釋放壓力。
    臘月二十八,依照慣例皇家舉行家宴,此時乃是由皇後操持尚宮局落實。
    宗室鎮國將軍以上者,皆收到了邀請進宮赴宴,而與皇後關係親密之人,則是早早的去了坤寧宮。
    今日設宴是在重華殿,此處是皇家專門賜宴之所,平日也時常舉辦各種宮廷宴會。
    女眷們可以去坤寧宮套近乎,而男人們則是先去了重華殿,相互之間吹捧說笑起來。
    朱雲笙也去了坤寧宮,比較委婉的向嫂子表達了歉意,見她想通了些寶釵也就放心了。
    隻可惜倆找寶釵說話的人太多,她二人之間也沒有太多的交流,畢竟皇後的身份比嫂子重要得多。
    朱雲笙退出了主殿,獨自一人時卻被黛玉湘雲找上,拉著她便往坤寧宮東殿去了,這是她們曾經居住的地方。
    三人閑聊一陣後,黛玉試探著問道:“還生你十三哥的氣?”
    朱雲笙搖了搖頭,答道:“當日是我過分了,一會兒我跟十三哥賠禮!”
    黛玉想著事情圓滿,正考慮是否還告知實情時,湘雲已忍不住開口:“你確實太過了,你可知恭順王他,私底下做了多少惡事,陛下如此處置……已是仁至義盡了!”
    她是個急性子,朱景洪受了這麽大委屈他,她實在看不過去所以要講。
    朱雲笙坦然道:“我知道,六哥他有過錯,而且是很大的過錯!”
    湘雲則是冷笑道:“他的過錯,隻怕比你知道的大得多,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殺他十次也不為過!”
    見朱雲笙不以為然,湘雲直接來到她身邊坐下,把自己所知情況悉數告知。
    果然在聽完之後,朱雲笙已是驚愕在原地,此刻的她才意識到,自己此前犯了多大的錯,對皇帝哥哥的傷害是有多大。
    虧她還自矜驕傲,以為自己行事堂堂正正,如今看來竟是蠢婦一個。
    甚至再細想些,朱雲笙更意識到自己敢給皇帝甩臉子,亦是不過是恃寵而驕的驕橫之舉。
    自家兄長是君子,她方能欺之以方,這是非常惡毒的手段。
    聯想到了這些,朱雲笙頓時後背發涼,不是因為害怕兄長加罪,而是心裏覺得太愧疚了。
    “我……我……”
    此刻她已豁然起身,然後抓起黛玉的手,問道:“十三哥在何處,我要去跟他請罪,我錯了……我有大錯!”
    朱雲笙已急得流淚,見她這樣黛玉安撫道:“下午你兄長要接見外臣,有話晚上賜宴時再說不遲,隻要你願意敬他一杯酒,他心裏也就安穩了!”
    點了點頭,朱雲笙雖很想請罪,但此時也得以大局為重,不再給自家兄長添麻煩。
    再說怡景宮內,這裏住著兩位特殊的妃嬪,分別是迎春和探春。
    之所說她倆特殊,是因為即便已位列妃嬪,她倆平日吃穿用度都很簡樸,保持了作為出家人的習性。
    所以,當元春來看兩位妹妹時,進了宮門就被裏麵的情況意外到了。
    怡景宮正殿東側暖房內,多年未見的三姊妹團坐一起,重逢之際各自心中五味雜陳。
    “是陛下的意思?”元春問道。
    陛下什麽意思她雖沒說,探春會意到了並點了點頭,在親姐麵前她未掩飾對此境遇的不滿。
    畢竟大好的年華,誰願意吃齋念佛穿著素淨,探春也想跟其他妃嬪一樣,過稍微正常一些的日子。
    “唉,既是如此,也無可奈何!”元春歎道。
    “姐姐過得可好?”迎春問道。
    一般隻有過得好的人,才會問別人過得好不好,這也是所謂的“倉廩實而知禮節”。
    雖然探春覺得日子難熬,但迎春卻覺得現在很好,可以時常見到意中人,且平日裏沒什麽煩心事。
    元春過得好不好在,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
    她不是繼嗣的朱慕椿之生母,且之前也因行事之策起過爭執,如今雙方也隻是表麵和諧而已。
    所以元春在安樂王府,雖然吃喝用度全都不缺,但也隻能把情感寄托於神佛,每天也是非常的難捱。
    “還好……還好!”元春如是答道。
    看出元春言不由衷,迎春方問道:“姐姐這般勉強,莫非在府中過得不順意?莫非是你那兒子對你不孝?”
    “你可別亂猜,我是感於章悼太子亡故,心中思念故而……唉!”
    元春連忙遮掩,她就怕迎春在皇帝麵前說漏了嘴,又給王府招來禍事。
    探春明白元春的苦衷,於是連忙轉移話題:“前幾日我聽說,寶玉已經成婚了,姐姐可知?”
    這元春還真的不知道,於是她問道:“和哪家結的親?”
    探春答道:“他原先房裏的丫頭晴雯!”
    哪怕是普通士庶之女,元春也不會太過驚訝,畢竟如今賈家敗落,且寶玉還不是賈家的人。
    可當她得知寶玉娶了個丫頭,對此她還是感到格外失望。
    “是納的妾?”元春還抱有一絲期待。
    探春答道:“給這丫頭除了籍,然後明媒正娶,他一意如此,家裏人也管不了他!”
    晴雯至情至性,一直等著賈寶玉回來,這份情誼後者不敢也不願辜負,所以才逆眾意要娶她。
    “唉……隨他去吧!”
    經曆過大變,很多事元春也看開了,標準放低到隻要人活著就好,其他的已不敢奢望太多。
    “他的事,往後在宮裏可別提了,若讓皇後得知,隻怕是禍非福!”元春神色凝重道。
    當年賈寶玉屢次開罪寶釵,還因此當街被青陽王、靜海王揍過,後麵被逐出賈家也與這些事相關。
    雖然這些年,寶釵表現了足夠涵養,沒有追究這些舊事的跡象,但凡事就怕萬一。
    其中道理,探春迎春當然也明白,於是紛紛點頭應承下來。
    再說乾清宮這邊,朱景洪此刻非常難受,隻因此刻他接見的是王培安。
    在這年終之際,王培安呈報了近一個月來,他對朝廷許多官員的糾核情況,幾乎涉及到近三分之一的京官。
    雖然問題大小不一,但如果真的全較真去處置,這朝局也就完全亂了。
    朱景洪聽得頭皮發麻,但王培安也是明分寸的人,最後給出了嚴懲大奸大惡之人,對其餘官員一律申飭罰俸的處罰。
    再有兩天即過年了,大麵積處罰官員也不太好,畢竟自朱景洪登基之後,已經搞過兩三次了。
    倒不是說他怕了,而是事情始終要這些人去做,即便要改變當前一些不正之風,那也得一步一步來才穩妥。
    “此事,由督察院處置吧,隻不過……還是要一步一步來,先生當以大局為重!”
    被皇帝稱作“先生”,這是天下難有的殊榮,對此王培安亦是誠惶誠恐,所以此刻不免更謙卑了許多。
    至於什麽叫大局為重,需要王培安自己理解,好在他明白朱景洪的擔憂,於是答道:“陛下放心,臣會徐徐處置,不至於引起震動!”
    王培安是務實的理想主義者,如今已官居副都禦使,而且可以專心懲治不法,對此他已是格外滿足。
    “如今時辰已不早了,先生且回吧,朕……”
    眼下日落西山,朱景洪接見在十分鍾前就已結束,王培安是加號進得乾清宮。
    此刻事情說完,朱景洪自然要下逐客令了,他今天已忙活了一天,所以也想要好好放鬆一番。
    哪知朱景洪才走出書案,王培安竟跟了過去,隨後道:“陛下,臣還有一事陳奏!”
    “還有事?”朱景洪訝然。
    “前些日子,安南巡按都禦史上報,說雲南廣西貴州等地,已有流民滋生難逃,臣懷疑……是因涉事三省清丈之際,有人乘機兼並土地故而生此亂象!”
    清丈還在持續進行,部分省份已經完成,但大部分還在持續進行,因為這本就是很繁瑣龐雜的事。
    流民產生是一個信號,如果處置不好就可能引發變亂,這種事自清丈開始已發生好幾次。
    雲貴那邊的情況,朱景洪大致有所掌握,但因事情太多未引起重視,如今聽王培安提醒他便正視起來。
    一邊往殿外走去,朱景洪同時問道:“先生怎麽看?”
    “臣以為,當派一忠正之臣,前往雲貴查個明白!”
    朱景洪點了點頭,隨後問道:“先生自是不能去,朝廷之內還要你盯著,先生可有人舉薦?”
    既然王培安提出了辦法,朱景洪便知他已有人選。
    “臣舉薦監察禦史李自恒!”
    這個名字朱景洪有印象,但他每天經手的信息太多,也就是對此人有印象而已。
    “李自恒……”
    念了一遍,朱景洪方道:“既是先生舉薦,那便派他去吧,奉旨去查!”
    最後四個字很重要,否則以李自恒當下的品級,去了地方上人家不會鳥他。
    “陛下聖明!”王培安行禮道。
    看向身側的王培安,朱景洪笑著問道:“先生可還有事?”
    “這……”
    見他猶豫的樣子,朱景洪便知還真有事,此刻他就暗罵自己不該問,畢竟這位王大人每天關注的事太多。
    你問他有沒有事,那肯定是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