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殿試:為有源頭活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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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人會說漢話,可還是被狠狠揍了一頓,畢竟這個時代的外邦權貴,懂點兒漢語不算稀奇。
    至於其自稱緬甸人,對官軍來說沒啥區別,反正都是煽動亂民的賊人,收拾一頓理所應當。
    若非有周謙留活口的嚴令在,這一行四人還真可能被打死,畢竟打死也就打死了。
    大概半個時辰後,騎兵一共帶回了三十多個活口,然後便由錦衣衛的人進行審訊。
    又是半個時辰後,當大城國的軍隊姍姍來遲,便看到了原野上四散的屍體,其中一些被火炮打成了爛肉。
    領兵的將領正是同帕拉,此刻身後有五千大軍,是大成國主力軍隊的四分之一。
    “亂民有三萬多人吧?”
    “是!”
    “明軍是一千多人?”
    “是!”
    “他們隻用了一刻,就把亂民衝散了?”
    “不到一刻!”
    再次確認了情況,同帕拉的心在往下沉,明軍比他想象中還要強大。
    此刻,他想到了朝中的一些算計,突然覺得一切都似兒戲。
    這還隻是一千軍隊,而大明各大都司加起來就有六十萬大軍,其上還有更精銳的京營和侍衛親軍,隻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虧得朝廷裏有些人,還覺得可以學準噶爾,陽奉陰違把事情攪黃,卻不知自己跟準噶爾比起來,也是連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兒。
    想得多了,同帕拉也不得不承認,千裏之外的皇帝是真的仁慈,實力足夠明搶更利索些,結果還費這般周章折騰。
    躍下馬背,同帕拉走到屏邊地裏,這裏有幾人被炮彈擊中,身上有著非常誇張的傷。
    抽出佩刀,同帕拉插進了泥地裏,抽出來時刀刃都帶血,這讓他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正當他思索時,就聽身後有人提醒:“將軍,有人來了!”
    “是明軍的人!”
    抬頭看向遠處,同帕拉再度歎了口氣,而後道:“今日我或一去不回!”
    今天這件事,確實是因為他們放任,才導致行都司駐地被圍,所以他猜來人是叫他過去問話,他的生死就在這場問話之上。
    安南行都司駐地的事,隻用了三天就傳到了安南都司,行都司的都指揮使們也知道了。
    這可是大亂子,其中牽涉了不少事,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愁。
    又是四天後,消息傳到了廣西,後軍都督府左都督萬澤輝,看到了奏報後直接癱坐在椅子上。
    他是朝廷專門派駐西南,協調各方事務的總督,奉旨節製雲南、廣西、安南三個都司,以及安南行都司一切事務。
    換言之,西南方向出了問題,他便是皇帝第一個追責的人。
    “將軍,聖上多番來旨意,皆命您安定地方……如今引發民亂,還死了那麽多人,隻怕聖上會降罪!”廣西都指揮使褚啟元。
    萬澤輝歎了口氣,說道:“聖上若是降罪,我也隻能一力承擔,當務之急是如何安定西南!”
    “大城、南越、緬甸都有人煽風點火,這次的事隻怕隻是開始,我擔心後麵還會生亂!”
    萬澤輝擔的責任更重,所以考慮的問題更廣,此刻心中憂慮也更多。
    “依著聖意,要等安西行都司屯城建好,且四國將糧餉征齊後,再讓安西行都司全部進駐,至少得等到乾盛二年下半年!”
    “可如今局勢不穩,若不盡快派兵進駐,怕這幾國都要變天了!”
    印度地區英法兩國,可沒少派人在這四國遊說,甚至有兜售武器的跡象,這都預示著極其危險的苗頭。
    “將軍的意思是,咱們要盡快派兵進駐?”褚啟元問道。
    點了點頭後,萬澤輝道:“正是……我想這次奏報,便跟聖上稟明此事!”
    “也好!”褚啟元點了點頭。
    二人正商量著大事,外麵卻有人稟告道:“稟褚大人,監察禦史李自恒李大人前來,說是有要事相詢,眼下在正廳等候!”
    從這句話可以推出,李自恒是來找的褚啟元。
    離京之後,李自恒先到的四川、貴州、雲南、廣西再到安南,一路上都是明察暗訪,如今卻又折返回廣西了。
    “李自恒?”萬澤輝有些疑惑他,對這個名字他多少有些印象。
    之所以記不住,是因為需要他關心的事太多,如褚啟元就對李自恒所知甚多。
    “老將軍,這位是聖上派出的欽差,專門來雲貴廣南四省,查訪流民滋生之事!”
    “既是查訪流民,為何會找到你這裏來?”萬澤輝問道。
    褚啟元一時語塞,但他很快想到了理由,於是答道:“流民容易滋事,擾亂地方治安,或許這位是來了解,關於加強戒備之事!”
    說到這裏,褚啟元繼續轉移話題:“其實咱們廣西倒還好些,卑職可聽說這些流民,大多是雲南那邊逃出來的,據說他們那邊搞清丈……弄得許多百姓都家破人亡了!”
    “唉,如今老將軍奉旨安定西南,那些人惹出的麻煩,最終怕是要您來收拾!”
    萬澤輝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聽了這番分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國外亂七八糟也就算了,國內到處也是烏煙瘴氣,跟這些人蛀蟲待在一起,他還怎麽完成皇命。
    越想越氣之下,萬澤輝怒斥道:“給雲南布政司去個函,問問他們都養了些什麽鳥貪官!”
    萬澤輝焦頭爛額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皇宮內,貢士們已經過了安檢,從東華門進了皇宮,今日他們將要參加殿試。
    殿試地點是在奉天殿,此刻奉天殿漢白玉基座上,朱景洪身著黃色團龍袍站在圍欄邊,看著學子們從遙遠宮門處魚貫而入。
    “昔日唐太宗看著新科舉子入宮,曾言天下英雄盡入我彀中,可這些人……是朕所盼之大才嗎?”朱景洪低聲呢喃。
    能從科舉考試殺出重圍,自然都是聰明勤奮之人,可這些人畢竟有時代局限性,而朱景洪要做的事超越了時代。
    所以眼下這些貢士,有沒有他想要的大才,確實是很嚴重的情況。
    此刻跟在他身後的僅餘海一人,其他宦官至少隔著七八米遠,朱景洪聲音小倒也不怕被人聽見。
    餘海雖然聽見了,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皇帝不需要他回話。
    遠處貢士已在禮官指揮下排隊,一會兒他們將會被引導穿過廣場,沿著禦階一步步走上奉天殿,然後進入殿內參與考試。
    朱景洪在看舉子們,而大殿內幾位讀卷官,此刻也站在殿內等候著。
    所謂讀卷官其實就是考官,隻不過名義上皇帝才是殿試考官,所以具體負責此事的就隻能叫讀卷官。
    讀卷官一共有六人,分別是三位內閣大學士,以及戶部尚書何顧謹、禮部尚書羅廣德、都禦史王培安。
    會試主考官之一的禮部尚書鄭顯林,這一次則沒有選入考官之列。
    按道理說,皇帝到來他們本該陪同,卻被朱景洪給否掉了,畢竟他隻是提前來看一眼,所以不想搞得興師動眾。
    之所以是提前來看一眼,是因為前幾日安葬先帝和遷葬事宜,各項儀式都讓朱景洪麻木了,所以今日策士的儀式他就免了。
    換言之,雖然今天是他繼位第一次殿試,但他不會全程都參與進去,而是會在中間選個時候去一遍。
    眼下還是清晨,殿試則是整整一天,他可以隨時選擇到場查看。
    所以此刻,朱景洪已提前來看了一眼,然後他就轉身返回內廷去了,今天他還有很多奏本要看。
    很快十幾分鍾過去了,考生們被引導著往奉天殿行進,前方高處的大殿已越來越近。
    徐徐走上禦階,馮淵心情無比激蕩,他耗費了十餘年時間,總算走進了這帝國的核心。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其中心態變化,此刻他自己難以形容。
    眾人進殿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中間的皇帝寶座,此刻上麵卻是空著的,但已經設好了一應儀仗。
    落座之後,眾人大概等了兩刻,卻還未見到皇帝駕臨,反倒是考官們和幾名太監,直接宣讀了今日策論題目。
    題目內容很簡單,即:“朕夜夢先帝,求問富國強兵,先帝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是題目主要內容,考生須以此寫一篇治國策論,稱得上是命題作文。
    題目確為朱景洪所出,而且是昨天臨時想到的,直接推翻了禮部定好的題目,這一手可以說是任性無比。
    大多數考生見到這新穎出題方式,或多或少都有些驚訝,而反應快的已在開始破題。
    馮淵會試排名靠後,所以坐在大殿最角落處,看到題目他和別人不同,有的隻是無盡的欣喜。
    從會試得中到現在,他也做了類似押題的事,偏巧如今被他給押中了。
    其實說押中也不對,而是馮這些天思索殿試策論,就反複分析過這些年朱景洪做的事,然後得到了一些比較深刻的結論。
    這些結論,讓他破題有了方向,而且是旁人想不到的方向。
    “為有源頭活水來,活水便是聖上要問的策,活水是什麽呢?”
    “是清丈?不,那是先帝的大政!”
    “當今聖上……重視強兵抵禦外敵、破除海禁發揚海貿,興建水師揚威大洋,廣招匠戶發明兵器……這些才是陛下想要的活水!”
    馮淵是金陵人士,對這些變革感觸頗深,所以才想到以此破題。
    當然,他這樣的想法背離經義,很有可能被考官們黜落,淪為三甲墊底的存在。
    可對馮淵來說,會試能中變得到了保底,所以他願意賭一把。
    如果真被皇帝看上,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那他可就賺大發了。
    會試答題他是劍走偏鋒,這次他願意再偏激一些,此刻他多少有些賭徒心理。
    一旦賭贏收獲巨大,賭輸了即便三甲墊底,照樣也是科甲正途出身,收益高風險低馮淵當然要賭。
    當他開始提筆書寫時,會元宋子瑜也完成了破題。
    他認為的“活水”,便是朝廷推行近十年的清丈,這是增大稅基增加國庫收入,以此富國才能強兵然後才能國泰民安。
    當然,宋子瑜還提到了鞏固朝貢關係,讓各藩屬承擔起供養君父的職責,他們“主動”孝敬的財富也是活水。
    至於其他學子們,破題思路也是大同小異,接下來就看誰的文采好,以及誰更加不要“下限”了。
    想要排名高就得順著皇帝心意作文,而這樣作文背離士大夫理念,更會損害他們的切身利益。
    所以到底如何取舍,是很多人需要考慮的事。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時間已是來到了中午,大多數學子們已完成草稿,接下來就該要工整謄抄了。
    所有人都盼望著皇帝到來,然而朱景洪在批完奏本吃過午飯後,得知皇後身體不適就探望去了。
    坤寧宮內,聽到朱景洪定的題目,寶釵忍不住打趣道:“也虧你想得出來,還把先帝搬出來了,父皇若泉下有知,怕是又得罰你了!”
    坐在她身旁,朱景洪道:“老頭兒真要知道了隻怕會高興,畢竟我又讓他在史書裏出現了,等於是延長了他的生命!”
    “您總是能找些新鮮說法!”寶釵笑道。
    緊接著她又說道:“這都午正二刻了,你也該過去看看了,畢竟是你繼位第一次科考,我覺得……還是該重視一些!”
    “這我知道,原就打算探望你後再去,既然你催我離去……那我現在就過去吧!”
    眼見朱景洪要走,寶釵便起身送他離開,卻被朱景洪給扶了回去。
    “好生歇著,你我之間……無需如此!”
    再說奉天殿這邊,考官們巡視著現場,學子們或苦思或靜坐或奮筆疾書。
    這時一名宦官來到殿內,幾名考官連忙迎了過去,隻因這位是乾清宮總管餘海。
    餘海向眾人點頭示意後,便直接走到了寶座禦階上,而後雙手搭在身前,朗聲道:“上諭……”
    原本各行其是的眾人,此刻紛紛停下各自的事,而後就近跪在了地上。
    “朕將親臨奉天殿督考,諸讀卷官、司禮監官、禮部官,及殿內參考學子無須跪迎,自行其是即可,欽此!”
    朱景洪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到來影響考試,所以才讓餘海過來傳話。
    但現在的情況是,餘海來傳諭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影響到考試進行,隻是比朱景洪親臨行禮要簡單許多。
    眾人領旨後各自歸位,而餘海也走下了寶座,與司禮監兩位前輩聊了起來。
    之所以說是前輩,是因為現在的掌印太監呂通,秉筆太監劉忠、程英,都是朱鹹銘時期的人。
    今日劉忠在司禮監當值,所以現場是呂通和程英在,論資曆他倆可比餘海深得多。
    但是,餘海如今作為乾清宮總管,地位絲毫不比前輩們差。
    他三人沒聊了一會兒,殿外就傳來了連串腳步聲,眾人便知是皇帝駕臨了。
    其他人遵旨各行其是,司禮監倆人和餘海可不能,作為家奴他們立刻迎了過去。
    因為朱景洪說過不影響考試,所以他們三人安靜行禮後,就跟在皇帝身後以備垂詢。
    沿著過道行走,朱景洪步伐緩慢,看著學子們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