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孫紹祖:下輩子,不做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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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讓你管南鎮撫司,不是讓你去做好好先生,你要拿起上官的威儀,不能任由下麵人欺瞞搪塞!”
    “自正統年間起,遼東朝鮮那片地方,連續出了多少事端?南司千戶一個一個撤換了多少?可結果呢……換湯不換藥!”
    “難道遼東那片地方,真就成了法外之地?”
    “該查辦的人,絕不可姑息,一定要把規矩立起來!”
    這些話,李文釗全程認真聽著記著,他甚至恨不得此時有紙筆,讓他可以一字一句全部記下。
    在他全神貫注之時,卻又聽到頭頂雷鳴之聲:“聽到了沒有?”
    因其太過認真聆聽的緣故,外表看起來似乎在走神,所以才又引來了這般詰問,這也稱得上是無妄之災了。
    “微臣謹記,必當嚴遵聖意,做好本職!”李文釗當即表態。
    他知道,自己回去之後必須做點什麽,才能給皇帝一個交代,最好是拿幾顆人頭人頭來說話。
    派在朝鮮和日本的人要查查,其他地方的人也得徹查,如此才算是深體聖意。
    李文釗這邊退下之後,隻隔了半個時辰諭旨又到了北司,陳雲泰連忙領著一幫僉事千戶接旨。
    這次雖是南司出了事,但為了攥緊手裏的繩子,朱景洪決定得把北司敲打一番。
    諭旨內容很簡單,就是讓北司以南司為鑒,好好梳理一下內部的問題,不要到時候又出什麽事端來。
    這可真是要了命,沒有發現的問題要主動去找,倒不是說找不出來,問題是找出多大的事需要好好權衡。
    最關鍵的是,誰也不能保證哪裏不出亂子,畢竟北司前麵千戶所多,一個個又是天高皇帝遠,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事。
    錦衣衛南北二司,被朱景洪搞得雞飛狗跳,而朝廷的急遞在十天後,於乾盛二年三月初二送達漢城。
    遼東那邊,將上告案情保了秘,所以朝鮮這邊不知道情況,當耿宗貴接到急遞後,甚至懷疑起這東西的真實性。
    再三核實無誤後,耿宗貴最終下達指令,命人將在漢城逗留的孫紹祖羈押。
    安東行都司內,孫紹祖被帶進了大堂,此刻冷眼看著堂上的耿宗貴。
    耿宗貴左右,分別是監軍禦史和太監,其下則是兩位都指揮僉事,以及留守漢城的幾位指揮。
    急遞是一種運輸方式,本質上這東西是旨意,所以耿宗貴還得宣讀一遍。
    “耿將軍,即便是要宣旨,也不必如此粗暴,命人來拿我吧!”孫紹祖依舊桀驁。
    沒辦法,他是皇帝最倚重的嫡係,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孫紹祖一直都很驕橫。
    作為上官耿宗貴沒少被孫紹祖拆台,他二人互相上奏彈劾的事情,在安東行都司都不算是秘密。
    這兩年,耿宗貴可以說受了不少氣,今日他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拿起大案上的急遞,耿宗貴微笑一閃而逝,隨即道:“上諭……”
    在場眾人盡皆跪拜,孫紹祖雖是有些錯愕,但也很麻溜的跪了下去。
    “安東行都司都指揮同知孫紹祖,涉貪墨逾製之大案,著即褫其職事,就地羈押待查,日本諸事由陳宇接替,欽此!”
    聽到如天崩一般的諭旨,孫紹祖頓時瞪大了眼睛。
    “孫將軍,你有意見?”
    孫紹祖哪裏敢有半分意見,下一刻他連忙磕頭領旨,之後便起身說要上奏自辯。
    雖然這是皇帝的諭旨,可作為聖眷極隆的將領,孫紹祖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上奏為自己辯解乃是應有的操作。
    孫紹祖心裏很難受,他的上司耿宗貴卻樂開了花,心裏已在想著如何送這位上路。
    消息傳開,還有一個人很高興,那便是朝鮮國王李暉,隻因他也沒少受孫紹祖的氣。
    但出於利益考量,李暉還是希望孫紹祖沒事,畢竟這位反對招降“樸賊”。
    半個月前,李暉就向朝廷遞了奏本,抨擊了耿宗貴與樸俊大講和,出賣朝鮮官府利益的事,這些天他都在盼望著回複。
    然而在羈押孫紹祖的上諭到來五天後,朝廷送達的第二份公函,則讓李暉的心沉入了穀底。
    這份公函隻說了兩件事,其一便是內閣關於孫紹祖安的批答,第二個便是將招撫事宜全權交由耿宗貴處置。
    第一件事不必多說,至於第二件事放權給耿宗貴,則等於默許了招撫之事,隻不過侵犯藩屬國主權不好聽,朱景洪才沒有正麵回應此事。
    李暉得知消息怒得摔東西時,安東行都司內部已在開展調查,由監軍禦史和太監具體負責。
    “我知道,你們跟他或多或少有來往,但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
    “這些事麽可大可小,隻要把罪名都推給姓孫的,那你們一點兒事都沒有!”
    “朝廷終究要有人做事,陛下不會過多苛責諸位!”
    安東行都司後衙內,耿宗貴與一眾將領說著閑話,其目的卻是要致孫紹祖於死地。
    所謂牆倒眾人推,大家其實都不太幹淨,如果讓孫紹祖一個人把罪擔了,那便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一刻,孫紹祖徹底為眾人所拋棄,即便是他的心腹將領也是如此。
    轉眼時間進入四月,其實朝鮮發生的事可稱微不足道,隻因當前西南局勢已越發緊張。
    陸地上,英法兩國已派軍進駐緬甸,與明軍雖還隔著有數百裏,但對峙的架勢已經很明顯。
    海上情況也差不多,四國海軍近兩百艘戰船,已在海上與明軍發生衝突,但雙方都還比較克製沒有交火。
    四月初八,坤寧宮內。
    夏月桂跪在正殿廳內,她是來替孫紹祖求情。
    孫紹祖不但寫了奏本自辯,還在被正式調查前讓心腹家奴帶了信回京,讓夏金桂設法搭救。
    夏金桂是初五收到的信,之所以今天才來坤寧宮,是因為想見皇後的人太多,隻不過她今日才排到了。
    當然,如果寶釵知道孫紹祖犯了事,今日也不會允夏金桂進殿。
    這也側麵說明,孫紹祖生死存亡之事,對寶釵來說算不得大事,否則她一定會知曉。
    而現在,寶釵聽完了夏金桂的哭訴,總算是了解了相關情況。
    孫紹祖這個人,陰狠毒辣行事膽大,而且膽子過於大了些,寶釵對這人很很有意見。
    當年她就勸過朱景洪,對此人一定要防著用,卻沒想到這廝已犯有如此罪過。
    雖然夏金桂說,自家男人是冤枉的,但寶釵是一句話都不信。
    其實換個角度來說,夏家與薛家是姻親,孫紹祖是她這一係天然的擁躉,寶釵似乎應該保他一手。
    但對這種陰狠毒辣之人,寶釵自覺難以掌控,甚至還擔心被其殃及,所以絲毫沒有援手的想法。
    “朝廷有製度,後宮不得幹政,陛下聖明……想來不會冤枉了他!”
    言罷,寶釵也不再多說,起身便往側廳去了,這意味著今日接見結束。
    “娘娘,娘娘救命啊……”
    坤寧宮的女官可不少,見此立刻嗬斥妄動的夏金桂,隨後便命左右宮女將其攔住。
    “夏夫人,宮規森嚴,莫要自討苦吃!”
    宮規確實森嚴,夏月桂也知自己孟浪了,於是當即禁聲然後告罪。
    隨後她便出了大殿,然後渾渾噩噩走在宮牆內,此刻她心亂如麻五內如焚。
    “對,我還可以去瑤華宮,請林貴妃為我求情!”
    皇後以下,黛玉寵冠六宮,這一點也不算秘密。
    雖與黛玉交際極少,而且這樣去極為犯忌,但上了頭的夏金桂還是打算去試試。
    按理說孫紹祖對她不好,她完全沒必要這般拚命,關鍵在於這次的事牽涉到了謀反。
    謀反之罪要連坐,其讓人遭殃與否不得已,但她作為正妻肯定跑不了。
    與其說她是在為孫紹祖奔走,不如說她這是在自救。
    然而,夏金桂連瑤華門都沒進得去,黛玉即便是出於謹慎的本能,也不會越過皇後接見命婦。
    夏金桂的努力注定徒勞,反倒因為她這一冒失舉動,在當日寶釵便下了懿旨申飭,同時直接剝奪了她命婦封號。
    皇後可不隻是管理後宮,同時也掌握對命婦的賞罰,夏金桂今日連番犯忌,不處置是說不過去的事。
    四月十五,安東行都司上奏,聲稱已查明孫紹祖涉案之事。
    在貪腐這件事上,算是還了孫紹祖“清白”,證明他隻貪了十一萬兩,但一應“逾製”之事卻坐實了。
    逾製,這個罪名可大可小,但發生在邊軍將領身上,那就是絕對的催命符了。
    內閣票擬,孫紹祖判斬立決,孫家抄沒其家人流放。
    對此朱景洪批了個“準”字,隻不過在上麵加一句,既念孫紹祖有功不絕其嗣,可豁免其妻撫育其子。
    孫紹祖在日本又生了兒子,但這廝此前還帶了幾個庶子回京,如今就在孫府養著。
    作為皇帝,對自己的嫡係下手,總還是要講點兒情麵,給他留個香火也很夠意思了。
    票擬內容還有對安東行都司其餘涉事將領的處罰,這些人要麽是降職或是撤職,隻有少數幾人被下獄追查。
    到此,這樁案子結束,孫家也算跌落塵埃了。
    此前孫紹祖帶了兩個兒子回京,生兒子妻妾又被其帶去了朝鮮,所以剛好這倆小子都歸了夏金桂。
    雖然不是親生,但因這倆小子夏金桂幸免於流放,所以她就真得視如己出了。
    孫家被抄,夏金桂身無長物,但好歹她的娘家還在,倒是不會過得太艱難。
    何況,她那親妹妹還是皇後的嫂子,正兒八經的伯爵夫人,所以隻要度過眼前的艱難,往後日子一樣會過得滋潤。
    夏金桂安穩落地,孫紹祖可就大難臨頭了。
    四月二十六,朝廷急遞送達漢城,剛好這一日談判完成,樸俊大一方正式歸順朝廷,給明軍送來了第一批軍糧。
    樸俊大裝做一個小兵,就藏身在運糧隊伍中,與一眾兄弟一起卸的貨。
    交割之時,樸俊大偷聽了負責接收糧食的軍官談話,才知道了明天就是孫紹祖斬首的日子。
    孫紹祖畢竟是高級將領,而且謀反這件事也不好聽,所以會進行不公開處決。
    而負責處決他的欽差,則是從京裏來的東廠百戶。
    離開軍營後,樸俊大跟手下人分享了這一“喜訊”,眾人頓時高興得歡呼起來。
    回到臨時住處後,此番出行明麵領兵的將領與樸俊大對坐,問起了往後該怎麽走。
    “自然是跟咱們的殿下算算舊賬!”
    不止樸俊大跟朝鮮王室有仇,他手下的多數人都對王室恨之入骨,可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又起爭端屬實是說不過去。
    “大哥,咱們不是被招安了麽?如今糧食都交了,難道又要造反?”
    樸俊大答道:“誰說咱們要造反?歸順了朝廷可不等於歸順李朝,何況李暉也未必容得下我們,往後遲早還是要起衝突!”
    雖然如今大勢已定,可往後的事都說不準,但可以確定李暉還會搞事,所以樸俊大決定先做應對準備。
    “他如果逼迫過甚,說不得把他也得給拉下來!”樸俊大麵露凶光。
    “把他拉下來?那可不容易啊,咱們躲山裏打還行,出來攻城拔寨可太難了!”
    聽到這話,李暉隨即笑道:“誰說要攻城拔寨了?這次殺孫紹祖,我們攻城拔寨了?”
    “做事得多動腦子!”樸俊大指了指頭。
    “你是說……借助皇帝的力量?”手下將領恍然大悟。
    樸俊大笑而不語,皇帝的力量固然可以借助,但其代價卻不可估量。
    這次固然弄死了孫紹祖,但那也是孫紹祖確實犯了死罪,而且還跟耿宗貴勢同水火,多方麵原因共同作用才有此結果。
    玩火可以燒人,但也可能燒到自己,任何時候都要謹慎才行啊……樸俊大心中暗暗道。
    乾盛二年,四月二十七,漢城以北明軍軍營內,孫紹祖被押上了刑場。
    死亡已無可避免,好在皇帝仁慈給他留了香火,所以他還得誠懇領旨謝恩。
    上諭宣讀完畢,這就到了行刑的時刻。
    安東行都司指揮僉事以上將領,除了確實來不及趕到的人,其餘全部都在現場觀斬。
    此刻,孫紹祖被反綁著跪在地上,劊子手已持刀站在其身後。
    四月乃是初夏,風和日麗微風輕拂,但孫紹祖卻要死了。
    他對這世間有萬般不舍,然而沒等他再多看幾眼,身後已有人把他脖子往下按,這是要馬上砍頭的意思了。
    “下輩子,不做官了!”
    這是孫紹祖最後一個念頭,隨後大刀落下其人頭飛起,血水濺出了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