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52章 墨衫入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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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三月。
北靈界疆域遼闊,一條蜿蜒曲折的官道上,塵土飛揚。
林七走在路邊。
他的那襲墨衫早已不再嶄新,衣角沾滿了塵土和草屑,甚至還有幾處被荊棘劃破的口子,被他用粗針大線隨意縫補了起來。
他的臉上滿是風霜之色,胡茬唏噓,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落魄的江湖客。
這一路走來,他沒有動用過哪怕一絲被封印的力量。
餓了,他就去林中打獵,或者在路邊的小攤上買兩個饅頭。
渴了,就掬一捧山泉。
累了,就找個破廟或是樹洞蜷縮一宿。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饑餓帶來的胃部抽搐,感受到了長途跋涉後腳底磨出血泡的鑽心疼痛,感受到了深夜寒風刺骨的戰栗。
這些,都是他成為高階武者後,早已遺忘的感覺。
起初,他很不適應。
甚至有幾次遇到不開眼的毛賊和小妖獸,他下意識地想要調動真元一指碾死,但最終都強行忍住,而是拔出那柄生鏽的鐵劍,用笨拙且基礎的劍招去迎敵。
受過傷,流過血。
有一次被一頭引氣境的黑風狼偷襲,差點咬斷了腿。
但他都咬牙挺了過來。
漸漸地,他的心靜了下來。
他不再去想什麽劍道境界,不再去想什麽南荒危局,他的腦子裏,隻剩下最樸素的念頭。
今晚在哪睡?
明天吃什麽?
這一劍怎麽刺才最省力?
這種純粹,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踏實。
“駕!駕!”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聲從身後傳來,打斷了林七的思緒。
他下意識地往路邊讓了讓。
一支規模頗大的商隊,卷著滾滾黃塵,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十幾輛裝滿貨物的馬車,幾十名騎著高頭大馬、身背刀劍的護衛,還有那杆迎風招展的鏢旗,上書“順風”二字。
籲!
商隊在前方不遠處的一處茶棚前停了下來。
“掌櫃的,上茶!
把最好的涼茶都端上來,給兄弟們解解渴。”
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
林七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摸了摸懷裏僅剩的幾枚銅板,猶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他在角落裏找了個破板凳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慢慢喝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支商隊身上。
那些護衛個個膀大腰圓,雖說隻是後天秘境,但那股彪悍的江湖氣卻很足。
尤其是領頭的一個虯髯大漢,氣息沉穩,太陽穴高高鼓起,赫然有著後天圓滿的修為。
“唉,這次去玄鐵城,路途遙遠,聽說黑風嶺那邊最近不太平啊。”
“是啊,王鏢頭,咱們這點人手,是不是有點……”
幾個護衛一邊喝茶,一邊低聲議論,臉上帶著幾分憂色。
那領頭的虯髯大漢王鏢頭把茶碗往桌上一頓,瞪眼道:“怕個球!
咱們順風鏢局走的便是刀口舔血的買賣。
再說了,東家這次給的賞錢豐厚,夠你們去窯子裏快活半年的!”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王鏢頭眉宇間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目光四下掃視,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裏那個正默默喝茶的墨衫青年身上。
林七雖然衣著落魄,但這幾個月的風餐露宿,讓他的氣質發生了一種奇異的沉澱。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裏,腰背挺直,卻又不顯僵硬,那柄生鏽的鐵劍隨意地靠在桌邊,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穩。
王鏢頭是個老江湖,看人的眼光極毒。
他眼珠一轉,端著茶碗走了過去。
“這位小兄弟,請了。”
王鏢頭一屁股坐在林七對麵,大咧咧地拱了拱手。
林七放下茶碗,抬眼看了看他,平淡笑道:“有事?”
“我看小兄弟氣宇軒昂,背著劍,也是江湖中人吧?”
王鏢頭嘿嘿一笑,“在下順風鏢局王猛,不知小兄弟怎麽稱呼?
欲往何處啊?”
“林七。”
林凡報出了自己的化名,“四海為家,並無定所。”
“哦?
流浪遊俠啊,那正好!”
王猛眼睛一亮,“實不相瞞,我們這趟鏢要去玄鐵城,路途有些不太平,正想招募幾位好手隨行。
我看小兄弟你……嗯,雖然兵器差了點,但身板還算結實,有沒有興趣跟我們走一趟?”
他上下打量著林凡,雖然看不透深淺,但他憑直覺認為,這年輕人應該練過幾年功夫,起碼當個湊數的炮灰是夠格的。
“玄鐵城?”
林凡心中微動。
玄鐵城位於北靈界與三大靈界皆不接壤的邊緣地區,靈氣稀薄,莫說是高階武者,便是踏入神丹秘境的武者,也未必肯在此地逗留,這對林凡而言,倒是紅塵煉心的好去處。
而且,他現在的盤纏確實不多了,若是再不找點營生,恐怕真要餓肚子。
這種為了一口飯吃而奔波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新奇,也很真實。
“報酬怎麽算?”
林凡問道。
“爽快!”
王猛一拍大腿,“這一路若是平安無事,紋銀五十兩,管吃管住!
若是遇到劫匪,你能殺敵,另有賞銀!
若是受了傷,鏢局負責醫藥費。
怎麽樣?”
五十兩紋銀。
對於這方猶如與北靈界脫軌的凡俗區域來說,這是一筆巨款,足夠普通三口之家生活好幾年。
但對於曾經隨手扔出千萬靈幣的林凡來說,這點錢連一顆最低級的丹藥皮都買不到。
然而此刻,林凡卻認真地盤算了一下,點了點頭。
“成交。”
“好!痛快!”
王猛哈哈大笑,伸手想要拍林凡的肩膀,“歡迎加入順風鏢局!”
林凡肩膀微微一沉,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王猛的大手,提起鐵劍站了起來。
“什麽時候出發?”
王猛也不以為意,笑道:“喝完這碗茶就走!來,小兄弟,這碗算我的!”
……
車輪轔轔,馬蹄聲碎。
林凡,或者說林七,就這樣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商隊護衛。
他沒有騎馬,而是選擇跟在最後的一輛運送雜貨的馬車旁步行。
這輛馬車的車夫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大家都叫他老張頭。
老張頭也是個老江湖,雖然不曾修煉,但走南闖北幾十年,肚子裏裝滿了奇聞異事。
他見林凡年輕,又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便主動找他搭話。
“林小哥,看你這樣子,是第一次出來跑江湖吧?”
老張頭一邊揮著鞭子趕馬,一邊叼著旱煙袋,眯著眼說道。
林凡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算是吧。”
他確實是第一次以凡人的身份“跑江湖”。
“嘿,我就知道。”
老張頭吐出一口煙圈,“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總是向往著仗劍走天涯,覺得江湖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路見不平一聲吼。
其實啊,這江湖……苦著呢。”
“哦?怎麽個苦法?”
林凡來了興趣。
“你看咱們這商隊,光鮮吧?”
老張頭指了指前麵,“幾十號人,威風凜凜。
可你知道嗎,這裏麵有多少人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
那個王鏢頭,家裏有三個娃要養,老婆還常年臥病在床。
他為什麽拚命接這種危險的鏢?
還不是為了多掙幾兩銀子給老婆抓藥?”
林凡默然。
他以前高高在上,看到的都是宗門大義,天下興亡,何曾關注過這些底層人物的悲歡離合?
“還有那個小六子。”
老張頭指了指前麵一個騎馬的年輕護衛,“才十八歲,剛出來混,滿腦子都是想成名立萬,想成為傳說中的劍仙。
嘿,傻小子,劍仙是那麽好當的嗎?
這次能不能活著回去都兩說呢。”
林凡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個叫小六子的少年正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比劃著不知從哪學來的三腳貓劍招,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
那神情,讓林凡恍惚間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隻是當年的自己,比他幸運太多,也背負了太多。
“老張叔,既然這麽苦,為什麽還要跑?”
林凡輕聲問道。
“為了活著唄。”
老張頭歎了口氣,敲了敲煙袋鍋,“人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為了這張嘴,為了家裏人那張嘴。
苦是苦了點,但隻要能活下去,就有盼頭。”
為了活著。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如同一道閃電,擊中了林凡的內心。
他想起了魔女的話。
“用你的劍,去戰鬥,去生存,去呼吸。”
是啊。
對於凡人來說,沒有什麽比活著更宏大的命題了。
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愛恨情仇,都緊緊圍繞著這四個字。
這才是最真實的紅塵。
林凡握著鐵劍的手,微微緊了緊。
他感覺自己那顆懸在雲端,被重重枷鎖束縛的劍心,似乎鬆動了一絲。
……
入夜。
商隊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紮營。
篝火燃起,驅散了夜的寒意。
護衛們圍坐在火堆旁,烤著幹糧,喝著劣質的燒酒,大聲說著葷段子,發泄著一天的疲憊。
林凡獨自一人坐在稍遠處的黑暗中,借著微弱的火光,擦拭著手中的鐵劍。
這柄劍真的很普通,甚至有些鈍了。
他沒有用真元去溫養它,而是像一個真正的凡人劍客那樣,找了一塊磨刀石,一下一下,認真地打磨著。
沙……沙……
單調而有韻律的磨劍聲,在夜色中回蕩。
“林小哥,不過去喝兩口?”
王猛拎著一個酒壇子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林凡身邊,酒氣熏天。
“不會。”林凡搖頭。
“哈哈,男人哪有不會喝酒的!”
王猛大笑,也不勉強,自己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看著林凡手中的劍,“兄弟,你這劍,該換換了。
到了玄鐵城,哥哥帶你去挑把好的!”
“不用。”
林凡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那被磨得微微發亮的劍刃,“這把就挺好。”
“挺好?”
王猛一愣,隨即搖搖頭,“怪人。
不過,你的手很穩。
我看你磨劍的姿勢,是個練家子。”
“瞎練的。”林凡淡淡道。
“嘿,謙虛。”
王猛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兄弟,我看你是個明白人。
這次這趟鏢……有點邪乎。”
“怎麽說?”林凡眉毛一挑。
“那幾輛馬車上的貨……”
王猛指了指營地中央那幾輛被篷布遮得嚴嚴實實,還有專人十二個時辰把守的馬車,“太重了。
而且……我半夜起夜的時候,好幾次聽到裏麵有動靜。
像是……活物。”
活物?
林凡目光微微閃動。
如果隻是普通的野獸或者家畜,根本不需要如此嚴密看守,更不需要請這麽多護衛。
除非是妖獸?
或者人?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林凡淡淡道,“不該問的別問,這是規矩。”
“嘿,我知道規矩。”王猛苦笑一聲,“我就是心裏有點不踏實。
總感覺這次要出事。
兄弟,萬一真遇上硬茬子,咱們可得互相照應著點。”
他顯然是看出了林凡的不凡,特意來結個善緣。
林凡看了他一眼,看著這個為了給病妻抓藥而拚命的漢子眼中的那一絲憂慮。
他點了點頭。
“好。”
王猛頓時鬆了口氣,像是得到了什麽保證一樣,拍了拍林凡的肩膀,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林凡收劍歸鞘。
他抬頭看向夜空。
今晚沒有月亮,隻有幾顆稀疏的星辰,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閃爍。
“黑風嶺……”
他喃喃自語。
如果真有麻煩,大概就在那裏了吧。
他摸了摸劍柄。
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
他不再去想如何用劍意引動天地規則,不再去想如何施展驚天動地的靈訣。
他現在想的,隻是如果敵人來了,他該如何用這柄生鏽的鐵劍,用最省力的方式,刺入敵人的咽喉。
為了這五十兩紋銀。
為了這頓飽飯。
為了……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