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 當時年少,不信人間有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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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統文化中常講,落葉歸根。
    漂泊在外的遊子,隻要故鄉還有一間磚瓦房子,那心就有了歸處。
    可對陸星來說,這些都不成立。
    他既不知道自己生在哪棵大樹,也不知道自己將要落向何處。
    在上小學時,他也不總是孤獨。
    當時班上有個小女孩,父母離異,沒有人要她,就把她丟在了鄉下。
    每當放學時,校門口人聲鼎沸。
    放學鈴聲像把鈍剪刀,剪不斷校門口翻湧的聲浪。
    電動車警報此起彼伏,家長們的呼喚在初春的冷空氣裏凝結成白霧。
    車輛擁堵在路口,家長踮起腳尖往門口擠著,想要被孩子一眼看到。
    吵鬧聲,鳴笛聲交織在一起。
    在一群年幼的學生裏,恒久不變的話題是,打賭誰的家長最先來接。
    最先被接走的學生總不固定。
    可留到最後的學生,卻已經固定到讓人閉著眼,都可以猜到。
    陸星和那個小女孩總留到最後。
    他想要借著教室的燈光,迅速做好家庭作業,能夠利索輕鬆的離開。
    那個小女孩坐在教室第二排。
    她的頭總是低著,留給陸星的,隻是一個瘦弱的背影和長長的辮子。
    陸星不走,她也不走。
    而當陸星做完作業之後,暮色已經浸透空蕩蕩的教室。
    喧鬧的校園歸於寂靜,校門口車流散去,偶爾兩聲鳴笛,驚飛一片鳥雀。
    於是陸星收拾書包,離開教室。
    那個小女孩總是與他同步,像甩不掉的小尾巴,落後五六步的跟著他。
    那時他年紀小。
    總喜歡摸摸這兒,碰碰那兒的。
    走路回家時隨地撿一根挺直的樹枝,揮舞著,裝作自己是齊天大聖。
    而他唯一能打的妖怪,隻是路邊的石子堆。
    他會踹開石子堆,隨機選擇一顆倒黴蛋,踢著石子翻滾在路麵上。
    那個小女孩,就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之間很少講話。
    但陸星沒有趕過她。
    落日餘暉照映在這兩個一前一後的小孩身上,孤獨使他們團聚。
    當時回家路上要過一座橋。
    在過橋前,他總會把踢了一路的,那顆可憐的石子一腳踹進河裏。
    噗通——
    石子破開河麵,發出悶響。
    看著河麵吞沒那顆被踢得發燙的石頭,是他當時最喜歡的娛樂遊戲。
    那個小女孩的家不需要過橋。
    那道石子掉落河中的聲音,是他們兩個就此分開的提示音。
    陸星每次過橋後,就直接走了。
    他從來沒有回頭過,唯一一次回頭,是在那個小女孩轉學離開那天。
    她還是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橋邊。
    噗通——
    石子被踢進河水裏,蕩開波紋。
    分別的時刻最後到來,陸星按照以前的速度,快步過橋。
    而也許是那天的風太冷了,所以他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小女孩站在橋邊,靜靜的。
    風吹起她額前碎發,那根土得要死的長辮子輕輕擺動著。
    她像個看著丈夫離開背影的妻子,沉默的,寂靜的站在原地。
    那個時候,陸星突然想知道。
    是隻有這一次......
    還是每次石子落入河水之後,她都會這樣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陸星沒有機會問了。
    第二天再去學校時,他已經看不到那根土得要死的長辮子了。
    原來那天河麵泛起的不是漣漪,是他第一次讀懂告別的形狀。
    日子還是照常的過。
    他依然為了避開放學擁堵的人群,留在教室裏做好作業再離開。
    他依然隨地撿一根樹枝,揮舞著,腳底踢著一顆可憐的石子。
    他依舊走到橋邊,將那顆石子踢進河水裏。
    噗通——
    河水蕩開波紋,又恢複平靜。
    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偶爾他過了橋,再回頭看的時候,能看到一池碧綠的河水,靜水深流。
    陸星眯起眼,望著濃黑夜幕中高懸的明月和繁星。
    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同。
    七歲的他,和現在的他,看到的是同一個天空。
    視線從夜空,移到眼前那張精致白皙的臉龐上。
    其實。
    魏青魚跟那個小女孩很像。
    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沉默。
    甚至連這雙發紅的眼睛,都無比的相似。
    陸星恍惚的抬手。
    那天橋邊的風好大,他有點看不清,原來那個小女孩......在哭嗎?
    “你哭什麽?”
    陸星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了。
    啪嗒——
    一滴眼淚像透明的寶石,墜落在陸星的臉頰上。
    他緩慢的眨眨眼睛眼睛,分辨了好幾遍,才終於確定。
    “你哭什麽,魏青魚。”
    人工智能也學會流淚了嗎?
    魏青魚低著頭,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那個人。
    “陸星。”
    魏青魚抬起手,指尖懸在他的眉間,卻怎麽都落不下去。
    “陸星。”
    無數話哽在喉嚨裏,她卻一句都講不出來,隻能反複念著這個名字。
    陸星覺得好像下雨了。
    眼睛太神奇了,它可以裝得下整個世界,卻裝不下幾滴輕盈的眼淚。
    魏青魚是個可靠的人。
    這是陸星觀察這麽久,得出來的一個結論。
    所以。
    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傾訴,如果一定要在一個人麵前流露脆弱瞬間。
    他會選魏青魚。
    可選擇了跟魏青魚傾訴,那就要提前想到,她講不出來什麽話的。
    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結果的談話。
    魏青魚沒有辦法講出來那種漂亮話來安慰人。
    就像現在這樣。
    魏青魚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什麽都講不出來,隻在沉默的掉眼淚。
    “別哭了。”
    陸星笑了一聲,抬起手,落在魏青魚的眼尾,拭到一手的濕潤。
    “別哭了。”
    “你把我給淋濕了。”
    魏青魚吸了吸氣,懸著的手終於落在陸星的臉頰上。
    “陸星。”
    她的聲線依舊平靜,可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
    “如果......”
    魏青魚抿唇,擦掉了眼眶裏即將滾落的淚珠,又掏出手帕,擦拭著陸星的臉。
    她的聲線平靜,可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有些發抖地說。
    “如果......”
    “我能早一點見到你。”
    那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聽到這話,陸星笑了一聲,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土得要死的小女孩。
    “如果我們早一點遇見......你可能會被我氣哭。”
    “我那個時候很不講人情的。”
    不講人情到,連一句再見都不願意講。
    也許他不是不願意講。
    他隻是一廂情願的認為,不說再見,就永遠不會離別。
    陸星垂眸,歎息一聲。
    他當時應該多跟那個小女孩講兩句話的。
    他和她,都一樣的孤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