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
    大武軍駐地。
    一座寬敞、氣派的營帳裏。
    亮著幾盞燈火，將營帳內照得宛若白晝。
    一名身穿淺色單衣的白發老者坐在推演行軍的沙盤旁，身上披著虎皮毛毯，眉頭緊鎖，看向沙盤的目光如夜色般深邃。
    “嗖……”一道輕響。
    營帳內突然多出兩道人影。
    陳燁鬆開拉著大明胳膊的手，看向營帳內的老者。
    老者也抬起頭，看向陳燁。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天下第一宗師——帝君東華？”
    老者嘴裏發出一道略顯嘶啞的疑問。
    陳燁輕輕點頭，淡淡道：“鎮遼王，田屠？”
    田屠也點了點頭。
    “東宗師來此有何貴幹？”
    老者收回目光，繼續看向沙盤，視線沒有停留在陳燁身上。
    見到對方的態度，陳燁不禁輕笑一聲。
    不愧是大武唯一的異姓王。
    這種淡定的氣度，比大遼皇帝還要勝幾分。
    陳燁看向大明，淡淡道：“犬子幫人給田老將軍帶句話。”
    “嗯。”
    田屠輕嗯了一聲，蒼老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大明抬頭看了幾眼田屠，覺得眼前這個老者有些傲慢，說話竟然不看人。
    大明微微皺眉，但還是緩聲說道：“田家軍驍騎營千夫長張勇說：他為大武盡忠了。”
    話音一落。
    盯著戰場沙盤的老者忽然身子一僵。
    他扭過頭，深深的看了大明一眼，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悲傷、惋惜、驕傲……
    種種不同的情緒從他眼中閃過。
    田屠深吸一口氣，蒼老的臉上多了抹嚴肅。
    “多謝閣下。”
    “嗯。”大明也隻是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老者打量了幾眼大明身上穿著的衣服，深邃的眼眸中閃爍幾道慧光。
    “你……你從大遼來？”田屠沉聲問道。
    大明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見大明承認，田屠低頭沉默起來。
    良久。
    他仿佛明白了什麽。
    田屠輕輕點頭，收回目光，再次扭頭看向沙盤。
    看他的意思是絲毫沒有把陳燁和大明放在眼裏。
    哪怕是天下第一宗師也不行。
    營帳內一片安靜。
    隻有輕微的呼吸聲和油火燈芯燃燒的劈啪聲。
    陳燁目光在田屠身上停留了片刻，腳下邁步。
    瞬息間，他出現在田屠身畔。
    在陳燁靠近田屠一丈距離內，一股冰冷的氣機便鎖定到了陳燁。
    陳燁駐足，瞥了一眼旁邊的陰影角落。
    “不得無禮。”
    田屠注視著沙盤，出聲製止道。
    聽到這句話，隱藏在陰影角落裏的冰冷氣息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燁沒有理會那個暗中保護田屠的二品暗衛。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包，隨手丟到田屠手邊。
    做完這些，陳燁轉身邁步，一步出現在大明身旁。
    他拉住大明的胳膊。
    腳下一動。
    縮地成寸。
    陳燁與大明的身影消失在營帳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田屠沒有動，依舊保持著查看沙盤的姿勢。
    大概過了一刻鍾。
    田屠才回過神來，餘光輕瞥，看到手邊的小布包。
    他沒有猶豫，伸手摸向小布包。
    “王爺！”
    陰影裏傳來一道急切的喊聲。
    田屠搖了搖頭：“無妨。”
    “他是天下第一宗師，若想殺我，剛剛就殺我了。”
    “這世上，沒有人能逃得過宗師出手。”
    見田屠這麽說，陰影裏的暗衛不再多言。
    田屠輕輕拆開布包，裏麵露出了五條保養得很好的虎牙項鏈。
    見到這五條虎牙項鏈，田屠當場愣住了。
    猛然。
    田屠站起，大步奔向營帳外。
    老者的動作把陰影裏的暗衛嚇了一跳。
    他趕忙跟在後麵，小心翼翼的盯著四周，生怕出什麽亂子。
    田屠目光掃過漆黑的夜，沒能看到陳燁的背影。
    他凝望夜空，麵無表情。
    田屠低頭看向手裏的五條虎牙項鏈，心緒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這五條虎牙項鏈象征著五條失家的遊魂。
    它們的主人是五位戰死沙場的大武將領。
    死的時候屍體被大遼奪去，虎牙項鏈自然也落入大遼手中。
    陳燁把這五條虎牙項鏈送了回來，相當於讓這五個人回家了。
    田屠心神從虎牙項鏈上收回。
    他彎腰、拱手，向著陳燁離開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禮。
    “謝過東華宗師！”
    讓五名流離在外的將士回歸故土。
    對田屠來說。
    這……
    是大恩！
    ……
    大武與大遼的邊境。
    “咯咯咯……”
    馬邊小鎮上傳來幾道嘹亮的雞鳴聲。
    伴隨著雞鳴，天色也逐漸蒙蒙亮起來。
    天邊，漸漸升起一道燦爛、溫和的金色日光。
    初升的朝陽緩緩從地平線上升起。
    龍門客棧。
    陳燁和大明站在房頂上。
    兩人麵朝東方。
    初升的陽光落在兩人臉上。
    天色還有些昏暗，陽光灑落，隻能照清兩人部分麵孔。
    父子二人站在房頂上，半眯著眼睛，凝望著天邊的陽光。
    “出門兩次，有什麽感悟嗎？”
    陳燁聲音平淡的問道。
    大明撓了撓頭。
    感悟……
    他眼中閃過一抹不符合年紀的複雜。
    第一次荊州之行，冒著殺頭的風險劫法場。
    第二次草原之行，奪得大遼族比第一，給熊山惹了一個大禍……
    大明年僅十二歲的年紀，經曆卻比成年人還要豐富。
    “感悟……”
    大明思索了一下，說出了自己在大牢中的領悟：“一個人無論爬的多高，最後都會掉下來。”
    “爹……”
    “我現在想回家。”
    “好久沒砍樹了。”
    大明微微垂眸，內心很是平靜。
    聽到大明竟然說出這樣一番有哲理的話，陳燁微感驚訝。
    陳燁望著金燦燦的初陽，陽光灑落在雲層上，放眼望去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
    他想了想說道：“關於虎牙項鏈，你就沒什麽想問的嗎？”
    大明沉默了一瞬，搖搖頭：“沒有。”
    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再過四年……”
    “我就要和婉兒成親了。”
    說著，大明將手摸向脖子，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擦桃木製成的平安符。
    陳燁扭頭看向大明，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傻兒子好像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感覺到陳燁在看自己。
    大明也回過頭。
    初升的金燦陽光照在大明臉上，將他那張憨厚老實的臉照得更加樸實。
    陳燁忍不住笑了一下：“早上了，該用早膳了，餓不餓？”
    大明也是咧嘴一笑：“爹，我餓。”
    “好！”
    “走吧，管夠。”
    陳燁抬手輕拍大明肩膀，嘴角帶著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