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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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郡太守府上的二公子年十四,就領了府務及南部各鎮政務,要從老太太的院子移出,立院別居。
    二公子早年喪母,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有些溺愛也是自然,撥了四個小廝,除了身邊的大丫鬟青竹,又向戶曹買了兩個丫頭進來,我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要說上郡的戶曹本是聽命太守,這太守府上有時府務就是政務,政務就是府務,府上添兩個丫頭的事隻要給戶槽說一聲也就罷了,可是太守向來治下嚴明,治家節儉,老太太也不想橫生枝節,便過了明麵,太守察看戶曹公文,知道以後非要把兩個丫頭退回去。老太太周旋半天,最後二公子身邊減去兩個小四,留下青竹和綠竹,我則是到老太太身邊頂了原來青竹的差事。
    要說太守家的二公子身邊就這幾個人伺候,難免有些寒磣,可漢家的官宦和老唐南唐是不一樣,官人們處理政事,農忙時還要幹活,女人更不閑著,養尊處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是萬萬沒有的,上了年紀的隻要還能動,就羞於閑著。太守李家家風更是崇尚勤勞節儉。
    老太太帶著我們養蠶,能把蠶養的健壯,結出的蠶繭結實厚實,會被認為是把過日子的好手,這樣的女人是人人稱讚的有福之人,起碼心地良善,是個勤快心細的。
    我自然知道要是把蠶養的太好,必定會顯眼。可是我絕不會為了任務便利而故意傷害這些可愛的生靈,以達到刻意掩藏的目的。
    蠶是極為嬌貴的,即便好生照料,也時有意外,但凡稍稍疏忽,也就養不好了。看著小蠶一天天長大,我心裏說不出的開心,很快蠶兒就上山了,繭子結的比往年都好,一季艱辛終於有了回報。
    老太太很是滿意,歡歡喜喜的手把手的教我接下來的工序,“這丫頭真好教,一學就會。”老太太看著忙碌的我,跟身邊的李媽媽道。李媽媽回道:“還得是老太太慧眼如炬,一早留在身邊親自教養。”兩人對視一笑。
    上好的繭子繅絲,上紡車纏好生絲存放,剩下的做成蠶兜,像個帽子,兩人配合用力扯開,層層疊疊,做絲被,做冬衣。到了深秋天涼,霜寒露重,老太太打發我給二公子送過去。我過去的時候,大公子正在檢查二公子的功課和分管的府務政務完成情況,時有褒獎,時有提點,也有責備。
    青竹讓我在廂房外等著,說是前個二公子巡南部各地回來帶了些東西孝敬老太太,回府時隻一心著急光顧著去給老太太請安,竟忘在衙裏,今怕是又不得閑不能過去,正好我來。
    青竹說罷轉身進去清點,吩咐綠竹手腳快些。
    大公子蹙著眉頭從裏麵出來,再三叮囑跟在身後的二公子,最後又道:“那套拳,我且再打一遍,兩日後你若還練不成樣子,自己跟父親說去。”
    大公子說罷便在天井裏練了起來,不得不說真是好俊的身手。眾人看得眼花撩亂,我卻看得津津有味,腦海中不時閃現破解招式,每勝一招我便開心一下。
    大公子走後,青竹也收拾妥當打發小廝隨我回去。
    這天爽冷的很,二公子的額角卻浸著汗珠,身邊的小廝都不敢大聲喘氣,遞上帕子小心道:“是大爺拳腳太快……”
    “別給我找借口,父親也是這樣教大哥的,大哥就學得會,是我的問題,北邊戰事吃緊,我還要父親大哥分心,實在太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有出息,何時才能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聞此良言,我心生敬佩,腳下一頓,道:“二爺隻是太過緊張了,總是怕忘,便更難專心記憶。”
    我顛了顛抱著的一大包東西,拿得更穩一些,才道自己方才將大爺那套拳的招式都記下了,可以給二公子演示。
    見眾人不信,我索性放下東西,在天井裏練了起來,我動作稚嫩招式打的極慢,但分毫不差,二公子越看眼越亮,最後一臉欣喜的跟著我練起來。
    一眾人都震驚的不行,唯有撩著門簾趴在門框上往外瞧的青竹最先回過神來,看著另一側同樣撩著門簾趴在門框上的綠竹,道:“別看了,走,帶著那些禮物,隨我去老太太那去。”
    她回來時,二公子已經將前半段打的有模有樣,正和我練後半段。我瞧著她拿著我的包袱進了她的屋,不多時又拿了一個包袱出來,差小廝送去老太太院裏。
    青竹端了熱茶過來,遞上毛巾給二公子擦汗,道:“二爺不用著急學,老太太有令這丫頭以後就住這兒了。”
    是夜,青竹守夜,睡在二公子臥房的側間。房中隻我一人,乍一換地兒,我也睡不安穩,堂邑夫摸進我房中來,我窩在床上,也不睜眼,道:“二公子賞的糕點,你嚐嚐,比老太太屋裏的好吃,甜些。”雖比不得我小時候,但實話實說,是我這些年吃過最好吃的糕點了。
    “我不要。”堂邑夫堵氣,坐在炕邊,順勢握住我冰涼的小腳,我皺著眉頭抽回來,踢他他也不躲,“給你暖暖,快,拿過來。”我並不聽他的,他一把攥住。我嘖聲斥道:“又不是小時候了。”
    唐邑夫不以為意:“我眼裏你永遠是小時候。”聞言我倆皆是一頓,堂邑夫有些尷尬,沒話找話說,“大冷天的炕也不暖和,你最怕冷,瞧你凍的。”還沒入冬,就算夜裏涼,怎就凍了?我不理他。他又道:“那個……那個大笨蛋,你教他做什麽,暴露了怎麽辦。”
    他可不笨就是有點傻傻的,大公子確實不大擅長教習,李椒不得竅門而已,可比你好教多了。這話我自不會說與堂邑夫聽。
    “暴露不了,院裏那些婢女小廝自然什麽都不懂,二公子因老太太嬌慣,這個歲數才啟蒙學武,根基尚淺,能看出什麽?我跟他說我單純就是記性好,他就信了,還很崇拜我的樣子。他那麽深信不疑,我都沒用找補。”我倒是想好了應對的話。
    “嚐嚐,很好吃的。”我起身將糕點遞給堂邑夫,他別過頭去,我直接往他嘴裏塞了塞,他別扭了兩下,一口吃掉,眼睛一亮,嘟囔道:“這些公子哥,還真是會享受。”
    這才哪到哪呀,“以後給你更好吃的,說正事兒吧。”今晚他來,可不單是為了給我倒酸水暖腳討糕點。堂邑夫立時嚴肅起來,他辦正事的時候,是懂分寸的。
    正事兒,對,很重要的事兒,可這世間事,說來也神奇,往往越是虔誠,到最後往往越是會出紕漏,而我決不允許。
    事情的進展嚴格按照我的意願發展,不日就可行動。
    不多時二公子那邊就叫人伺候了。
    “還真是刻苦,三更天一到就起來練武。”堂邑夫不屑的撇撇嘴。
    “你快走吧。”
    堂邑夫深深看了我一看,轉身翻出後窗,消失在黑暗中。
    下人房裏的火炕除了過年幾日,每次剛燒的溫和就斷火,年後打春更是隔三差五才燒一次,防止返潮,倒春寒極為惱人。
    就這已經比尋常人幸福多了,而我自有好去處,先前在老太太屋裏,老太太喜歡我在身邊伺候,總讓我守夜,我窩在她的腳頭睡了,她也不介意,有時起夜也不叫我,還給我掖被角,可我是那麽不懂事的人嗎,即便她說了不用不用,但我還是一聽動靜就起來伺候。她是上了年紀的人,起夜必須得有人攙扶。
    她年輕時候幹活不惜力氣,如今身上痛,我便給她按摩疏通,有時按著按著她就睡了。有時我出去做事回來的晚,見快到她起身的時辰了,索性就不睡了,給她繼續按,她醒來還以為我給她按了一夜,心疼不已,便讓我吃了早飯在她炕上補覺。
    下人進來聲大了,她還厭煩的讓人出去,仿佛被擾了安眠的是她。
    我去了二公子院裏以後,不給二公子守夜的時候我就回老太太屋裏守夜,給二公子守夜的時候,我就等他睡了,悄悄的在他腳邊睡一會兒,等快三更的時候,再下來。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隻是為了不讓我害怕,假裝不知而已,我也假裝讓他以為我不知道。
    他刻苦,喜歡睡前看書,有時看到很晚,仍不盡興。可是我守夜的時候,他總不用提醒,看一會兒就不看了,每次放下書倒頭就睡,下一刻就鼾聲如雷。
    我便又忍著笑,假模假樣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窩在他腳邊炕頭睡下,我會蛄蛹一會兒,才貓兒一般睡著。非常配合他的表演。
    他還會忍一會兒,再三確定我睡熟了,才起身看看我是否蹬被,給我掖掖被角。他真是傻得可愛。
    李府自來家規嚴明,即便老太太寵愛他,也不縱他懶惰,先前他從來不知道人是可以睡懶覺,有一次,我實在累了,在老太太屋裏睡的天昏地暗,他找不到我,急躁不已鬧起來,直到老太太聞訊把他找去。
    老太太掀開簾子,道:“在這兒貓兒著呢!還能給你丟了不成,左不過不在你院裏,就在我屋裏。”
    二公子辯說:“我問過的,您院裏的人也沒看見她來,我又沒敢擾您。”老太太噓了一聲,忙拉著他去外間說起話來。
    我狡黠一笑,我真是太喜愛這上郡的大火炕了。
    二公子的武功精進不少,外家功夫已經小成,太守準他跟著大公子修習內功心法,政務府務也多有長進。大公子時常褒獎,不時還送來太守的嘉獎函。那個時候,二公子就跟我顯擺,他會讀給我聽,有時會自己添些更好聽的詞匯。我總是茫茫然看著嘉獎函,又仰頭崇拜的看著他,然後在他最得意的時候,很疑惑的輕輕問:“這上邊就幾個字,好像沒你說的多。”
    這時他會飛快的合上信函,把它壓在厚厚書本的最下麵。看著他窘迫的樣子,我就覺得自己還挺壞的,他顯擺就讓他顯擺嘛,他驕傲就讓他驕傲嘛,他翹著尾巴滿天飛,就滿天飛嘛,左不過他開心開心唄。可是我忍不住逗他啊,因為逗他我開心。
    他研習心法,我要回避,外家功夫的招式上也再不用我幫忙了,可他會讓我陪在身邊,美其名曰護法,順便教我識字,誰知我學的飛快,不出幾日便能自己閱讀。連青竹都忍不問我怎麽學的,我倒一副不解的樣子,道:“怎麽學的?沒怎麽學啊,二爺讀了一遍,我跟著讀了兩遍啊,就可以了啊,你試一下,你也行。”
    青竹一臉無語,憋憋嘴便轉身繼續忙,不再理我。把綠竹換走,二爺倒是高興,青竹的活卻多了好些。
    再後來我讓二公子教我寫字,他卻不願意了,隻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我每日隻練這幾個字,從寫得歪七扭八,到娟秀漂亮。他癡癡的看著我們的名字,道:長安等你長大了,做我的娘子吧,還有四年,我一定最先去戶曹請官媒來,誰也搶不去你,到時媒人問你,你可一定要答應啊。
    漢家女子十四歲,作成年,可婚配。
    四年以後嗎,長大嗎?我怕是再也長不大了,給師父試毒煉藥,是毒不死的,可也壞了我的身子,我再也長不大了……
    我不禁垂眸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銅鏡中稚嫩的臉,二公子仿佛看透的我的心思,也一臉奇怪道:“一年多了吧,怎麽不見長呢,許是吃的還是太少,剩下的活也做了。你現在最大事情就是長身體。”
    剩下的活兒?也沒剩多少了啊,差不多都讓青竹幹了,我如今也就端茶倒水伺候糕點,大半還讓你賞賜我了。“那可不行,人活著怎麽能什麽都不幹呢?又不是養豬。”我故作氣惱,“本來就沒什麽活可幹了,再什麽都不幹,可真對不住青竹了。”
    二公子聞言笑得越發開心了。
    我生氣的指了指他的額頭,道:“傻瓜不會算數啊,我都來一年了,成年哪還用四年,三年好吧。”
    二公子抿唇眼睛眯成一道縫,似乎歡喜極了。這時隨從來叫,二公子斂了斂神色,出門前,轉頭看著我道:“三年,那你是答應了哈。”
    一束光就那樣自然的照著他,他幹淨的臉龐,大概是那時候烙印進了我的心底,有時不經意就想起,甚至入夢。
    可是啊,長大這件事對我來說……唉,你啊,你可知我可不是十來歲的小丫頭呢,你不是也犯奇怪,我去年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子,如今還是這樣子嗎?怕是……怕是過些年,你若有緣再見我,我還是這副樣子,到時候你得多厭惡我啊。
    春天萬物複蘇,大地生機勃勃,我喜歡萬物充滿生命力的樣子。又是玉蘭花盛開的時候。
    上郡南部,出了一樁案子。牽絲連帶引出江湖第一大劍莊隆禦山莊。
    “自古民不舉官不究,江湖事江湖了,滅門之禍,無有苦主,二爺我看這案子就到這吧,下官帶人親斂屍身,叫他們入土為安,也全了隆禦山莊的體麵。”府衙內刑曹秋官回稟道。
    “我上郡治下曆來清平和樂,出了這一樁滅門案,百姓震動,人心惶惶,案子不能說了就了,得有個交代。”二公子義正嚴辭,看著卷宗,道:“隆禦山莊多次出資援助北麵戰事,朝廷也班旨嘉獎,平時多設粥棚協助官府安置流民,還平息過不少江湖紛爭,我父親不喜交涉,但對他家主君人品也是多有敬佩,這是我父親在軍中就此事下的批文,你看看。”說著拿出批文交給秋官。
    “你且點人,咱們立即動身趕赴隆禦山莊,此番我……”二公子繼續說著,隻見隨從神色有異,快步進來低聲道:“二爺,府上來報說長安找不見了。”
    二公子心頭一緊,按下急躁,微微蹙眉,餘光掃了一下正在細讀批文的秋官,低聲道:“怕是在祖母那裏,不妨事。”這話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就是老太太差人來報,說是二爺一出門,青竹就找不見長安了,先去了老太太那裏尋,也沒有,猜別是跟著咱們出來了,老太太思來想去,覺得您再寵長安,也不會不顧規矩帶著女眷出門,就差人來問,方才與小人再三確認沒跟著咱們,回府裏又上上下下找遍了,確定是丟了,便又來請示。才發生滅門案,老太太忐忑,擔心還會出亂子,也不敢耽誤您查案,隻問您能不能趕赴南部之前下個令,讓府衛提些差人捕快帶著畫像趕緊找找,晚了……怕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