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月會是那種表情？’
這個問題鬆前心春糾結了一整節課，以至於藤井樹與班內同學們的聊天全程沒有聽下去。
下課，藤井老師離開。
鬆前心春見到九花月跟著離開教室，想立刻追上去，卻被班級裏前來打招呼的女同學們所打斷。
“鬆前同學真的來自聖女麽？”
“鬆前同學為什麽來橘北讀書了啊。”
“鬆前同學現在還沒有參加社團吧，要不要來我們天文學部？”
......
鬆前心春被大家圍住，少女保持著風範不斷回應大家的同時，心中恐懼漸漸增多，回答問題也越發僵硬。
“鬆前同學有些問題是不是不好回答呀？”
“嗯，嗯...”鬆前心春保持笑容，“是有一點。”
另一個女生又說：“鬆前同學才剛轉學過來，還不適應，一窩蜂的圍過來問問題算是怎麽一回事。”
“對對，打擾到鬆前同學了。”
“讚同。”
“抱歉啊，鬆前同學。”
鬆前心春：“沒事的。”
“那回頭再聊啊。”
“好的。”
“有機會的話，大家也可以吃個午飯。”
“當然。”
A班的女生們都極其友善，她們也不多叨擾，都回了自己的座位。
‘呼——’
鬆前心春右手置於心口，平複下狂跳不止的心髒，她長鬆了口氣般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她知道大家是好心與自己打招呼。
可她總會在這種人多的場麵，觸發焦慮症。
她總能回憶起自己在聖女吹奏樂部的那幾個同學。
她們當初也喜歡這樣開心地聚到自己麵前，邀請自己一起玩、一起吃午飯，亦或是一起去在放學時分前往社團。
大家的性格都很好，都很溫柔，給自己的感覺也同小時候的母親一樣，萬分的親切。
隻不過大家都同母親一樣...都...死了——
鬆前心春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她閉上眼，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去想當時的畫麵。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她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煎熬，恐懼叢生，這種不安全感讓她突然變得好想見到藤井樹。
如果能聽到老師，能聽到老師坐在自己身邊親切講課的聲音。
如果、如果...現在老師就在自己麵前陪著自己聊天的話。
自己一定...一定不會這麽難受的吧？
藤井老師...藤井老師...老師——
......
鬆前心春呼吸變得急促，直到有人在身後輕輕戳了兩下她的後背。
“...！”
少女被嚇得後背繃直，但也從過去的回憶中稍稍緩過神來。
是誰？
鬆前心春轉過身去，首先看到的是一頭短發，而後是將短發別開露出一小節額頭的兩個小發卡。
她記得，這是上午在老師辦公室認識的同班同學——柊凜花。
少女的臉型整體偏小偏幼偏可愛，她低著頭，躲避對方的目光。
但她同時伸出來右手，朝鬆前心春攤開了右手掌。
上麵是一枚扭結式包裝的糖果。
“這個是？”鬆前心春看到了糖果。
“給、給你的。”
柊凜花生怕與人多說話了般，聲音又小又短：“剛才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吃、吃顆糖吧，吃顆糖，心情就會好上許多。”
鬆前心春因為她的突然示好，沒怎麽反應過來。
“不、不用擔心，我還有很多...”
柊凜花將她百褶裙的荷包拉開，想向鬆前心春展示自己收藏的糖果，卻不想那麽一拉，一不小心就把所有糖果都撒了出來，嘩啦啦地落了滿滿一地。
並吸引了同學們的目光。
本來就慌張的柊凜花被同學們這麽一看，就更加慌張了，她手腳慌忙地將荷包重新揣回，彎腰去撿。
鬆前心春見狀，對她感到好奇，同時也下了座位，蹲下去幫她撿。
扭結式、枕式、折疊式、卷筒式...
好多各式各樣的糖果，五顏六色的，還什麽類型的都有。
......
鬆前心春幫她撿了一半的糖果，遞還給她。
“謝、謝謝...”柊凜花用雙手捧住，收攏在胸口。
“柊同學...很喜歡糖果？”
“是，是的！”柊凜花立刻將腦袋抬了起來，雙眼發亮，“鬆前、鬆前同學也很喜歡嗎？”
鬆前心春感到突然，矜持地笑了下，“並不是。”
“也、也是...”
柊凜花像是焉氣的花朵，瞬間把臉低了下來。
“當然，並不是說我不喜歡糖果的意思，相反，因為我媽媽在我小的時候總是拿糖果給我，所以我也很喜歡——”
鬆前心春的話語戛然而止，她被眼前一捧滿滿的糖果給打斷了。
柊凜花在十分期待地看她。
“收、收下吧，給鬆前多吃兩個糖果也是可以的！”
“......”
“要哪一個？巧克力糖還是硬糖，我比較推薦Morinaga的楓糖，有很香很香的楓香味，就和鬆前同學你身上的香氣一樣...”
“謝謝。”
鬆前心春略有些尷尬地麵對著突然熱情起來的柊凜花，不過還是收下了她的禮物，纖細手指撥開包裝，放進了嘴裏。
“怎麽樣——”柊凜花萬分期待她的回複。
“嗯...好吃。”
“心情一定是好上一點了吧！”
“是好上一些了。”
等到鬆前心春回答完，柊凜花才意識到自己冒犯了，紅著臉蛋將目光重新埋了下去。
“抱、抱歉，我有些激動。”柊凜花將糖果抱在自己懷裏。
“沒關係...柊同學很喜歡收集糖果麽？這麽多品類。”
“嗯...很喜歡...隻不過，”柊凜花聲音小小的，“隻不過大多數同學，都覺得這種小糖果是小孩子才會吃的東西，大家雖然不會拒絕，對我說話也很溫柔，但都不會真正喜歡。”
現在的女高中生，更喜歡去LeTAO這類的高檔點心店吧。
“不會啊，我倒是覺得很好吃。”
“真、真的嗎？”
“嗯，味道很不錯的。”
“謝、謝謝。”
這時候上課鈴響了，大家開始坐回自己的座位。
鬆前心春吃著味道很好的楓味硬糖，覺得柊凜花有些奇怪，但認為她是一個好孩子。
藤井老師說，她有一定的交流障礙，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要試著和她搞好關係麽？
鬆前心春不太確定。
小月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當做沒看見自己。
她必須去弄清楚原因才是。
而現在在這座學校裏，唯一能夠依靠和信賴的，就隻有藤井老師了。
*
一整個上午，鬆前心春都沒有找到能和九花月說話的機會，她幾乎是一下課就會跑出去，上課鈴響了，再回來，不知道在做什麽。
時間到了中午。
因為是第三學期，同班同學之間都很熟絡，開始三三兩兩地結伴去吃飯。
鬆前心春也被大家所邀請，可她一心都放在九花月身上，便回絕了大家的請求。
可中午一放學，九花月就單獨走出了教室。
小月全程沒有看自己一眼。
鬆前心春很是傷心。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所以才會惹得小月不高興？對自己如此冷淡？
明明兩人以前拉過鉤，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為什麽會這樣...
鬆前心春失落地坐在座位上，她呆呆起身，想要一個人去食堂，卻剛好發現身後麵的柊凜花也是一個人。
她吃著自己帶的便當，沒什麽同學來邀請她的樣子。
想到上午她主動遞給自己糖果的那一幕，少女一時心血來潮。
“柊同學。”
“啊...？”柊凜花完全沒想到這時候有人在喊自己。
鬆前心春雙手合攏在前，用出她標準的，十分具有大家閨秀風範的微笑：
“一起，去食堂吃個飯，怎麽樣？”
“......”
柊凜花呆呆地麵對她漂亮的臉蛋，筷子都掉了下來。
*
橘北不是在學生福利上吝嗇的學校，食堂修得很大。
做個類比的話，就跟商業中心裏的小吃街差不多，選擇相當豐富。
“想吃什麽？”
“...都、都行。”
“那烏冬麵怎麽樣，我想吃這個。你還有便當，我就給你買點天婦羅好了，正好在一個櫃台。”
“這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相反，這是我對送我糖果的回禮，上午吃了你的糖果後，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柊凜花抬起頭，被鬆前心春溫柔又有風範的笑臉所吸引，聲音弱氣：“謝謝...還、還是第一有人這麽說......”
“這就有些誇張了。嗯...叫我鬆前同學有些生疏，伱要不直接叫我心春？”
柊凜花眼裏帶光，“可以嗎？”
“當然，那我接下來就叫你凜花，可以吧。”
“嗯...”柊凜花稍顯害羞。
來到食堂，鬆前心春也不忘找尋九花月的影子，可遺憾沒有找到，反倒是看見了在窗邊一個人吃飯書的藤井樹。
一見老師的背影，她內心的不安頓時驅散了大半。
在排隊等候烏冬麵的時候，她詢問到柊凜花：
“我看到藤井老師了，待會兒我們去藤井老師那邊坐怎麽樣？”
“...鬆...心春是認識藤井老師嗎？”
鬆前心春稍顯意外，“凜花是怎麽知道的。”
柊凜花因為少女的稱呼而羞澀：“因為早上我看到心春你和藤井老師一起來的......”
“嗯，”鬆前心春也不避諱什麽，承認，“在開學前我就認識藤井老師了，也是因為藤井老師才來到的橘北。”
“藤井老師，對心春來說特別的重要...？”
“對，很重要...老師現在是唯一能夠理解，也是唯一能夠和我聊得十分開心的人。”鬆前心春排隊的同時，望向了另一頭藤井樹的背影。
“是麽...”
此時，柊凜花注意到鬆前心春的眼睛裏，有著一種別樣的情緒。
排隊很快。
三兩下就輪到了鬆前。
她三分鍾後取到了烏冬麵和六朵天婦羅炸蝦，帶著柊凜花來到藤井樹的麵前入座。
“嗯...？原來是鬆前啊。”
“藤井老師——”
見到藤井樹自然而然的笑容，鬆前心春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心中因為那種陌生環境而產生的不安感，瞬間消散。
柊凜花再次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藤井樹笑道：“本來我還說中午喊你來一趟辦公室，問問你在班級中的情況...怎麽樣，班級裏的大家還算友好吧？”
“嗯！大家都很熱情。”
“你對學校的觀感呢？有沒有害怕什麽的，焦躁症有沒有出現？”
“這個，還是有一些...”
“這很正常，短時間內讓你克服過去是件很難很難很難的事情，鬆前已經做得相當好了。鬆前如果心裏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來辦公室直接找我，我帶你去散散心，或者直接帶你回家也是可以的。”
“藤井老師...”
“知道我辦公室的位置吧？”
“知道。”
“那就好。當然，剛才我說的這些話，柊同學你也是，你母親特意打電話過來托我照顧你。”
被人關注到的柊凜花，臉蛋微紅。
藤井樹瞅見這一幕，不由心想...果然，還是老家這邊的女孩可愛一些，東京那邊的女孩子都懂得太多，太過於老練。
有人做過統計，東京高中生階段的女生，仍舊保持貞潔的，隻有不到51%。
藤井樹注意到了她們是一起來的食堂，“已經成為朋友了？”
朋友...
藤井老師問出這個問題，柊凜花下意識地去看鬆前心春的側臉。
少女心想...依照兩人剛剛認識的關係，完全稱不上朋友吧？
鬆前同學，會怎麽回答？
一定會說...我們還隻是同學吧？
“對，凜花是我剛交的朋友。”
鬆前心春說著，還把柊凜花的手握起來，給藤井樹看。
鬆、鬆前同學——
柊凜花忽然想流淚，好想把自己的糖果給她吃，多吃兩顆...不，就算吃上十顆也無所謂！
藤井樹淺淺一笑，不愧是鬆前，交朋友的速度就是快，跟九花這個在外冷傲還帶刺的家夥，截然不同。
“那就好，我原本還以為你們兩個會有更大的溝通障礙，現在看來是狀況相近，反反得正，關係反而好得快。”
......
“柊同學。”
“...在！在的，藤井老師！”
“以後多和鬆前好好相處，她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另外，她個人還是鬆前神社的巫女，平時就打扮得特漂亮，對她感興趣的話，平時放假可以去劄幌那邊的鬆前神社去找她玩玩。”
心春她...還是巫女......
鬆前心春本來就特別的美，柊凜花完全有些不敢想象穿巫女服的心春，會有多漂亮。
“記、記住了。”
同自己的女學生吃飯，藤井樹自然清楚要保持距離，所以也沒平時與鬆前聊太多。
隻不過他現在看的，正是她母親的小說。
兩人都對這小說有著相當深刻的理解，所以聊起小說、聊起過去、聊起她大學時的母親，鬆前心春常常情不自已地掩麵微笑。
少女心中常想，‘果然，比起上學，還是與藤井老師聊天更為快樂。’
要是能在學校整天陪在老師身邊就好了...
“對了，你和九花怎麽樣？”
“......”
“鬆前？”
“...很好，藤井老師不用擔心。”鬆前心春略略傾斜腦袋，優雅地笑。
藤井樹放寬心，“嗯，九花這孩子總說什麽朋友朋友的，想必你們重新相識，她也很樂意同意你做朋友。我飯吃完了，久坐在這裏也不是太好，新開學還有工作，我就先回辦公室去了。”
“好的老師。”
藤井樹端起餐盤，起身離開。
鬆前心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心中又有了點落寞。
以前在家裏，藤井老師可是能陪自己說一整天的話，自己隻要有任何問題，就能隨意問到對麵的老師。
“...心春，剛才是不是說謊了？”
柊凜花在一旁安靜了好幾分鍾，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順帶補充一句，“關於九花同學的...”
鬆前心春將注意重新放到身邊這個新朋友身上，從她的眼睛裏，看得出來是在關心自己。
少女心情沉重，點點頭：
“嗯，月...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多年未見，此次來到橘北，除了最根本的原因藤井老師以外，也是因為想見見她。”
“可是九花同學好像並沒有與心春要有說話的意思...”
柊凜花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麽，視線朝斜對麵望了過去。
鬆前心春也跟隨她的視線朝那邊看去。
她居然看到，九花月在和一個短頭發、耳畔綁了條紅色發束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吃飯。
兩人還在聊天，感情很好的樣子。
怎麽會...
鬆前心春感到心痛，莫名想到兩人過去作為青梅竹馬，天天拉拉手的日子。
小月是因為有了新的朋友，所以才不理自己了嗎？
她旁邊的人是誰？
柊凜花認識，回答到鬆前心春的聲音細若遊蚊，“是...是B班的陽葵同學...吹奏樂部一年級的成員。”
吹奏樂部？
音樂社團嗎？
難道說小月她努力練習的春日影，並不是給自己的，而是要送給這位名為陽葵的同學？
她們...現在才是好朋友......
柊凜花注意到了鬆前心春複雜的表情，她很是關心：
“要不要試著去搭搭話...？”
鬆前心春沉浸在失落裏，想起早上九花月瞥見自己後冷淡的眼神。
“不、不用了...”
*
不愉快的心情持續了一整天。
鬆前心春雖注意到九花月偶有看兩眼自己，可始終都沒有選擇上來與自己搭話。
少女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在沉默中，心情落寞。
時間來到下午三點，放學後的社團時間。
鬆前心春因為目前沒有加入社團，所以提前聯係了管家櫻伯，在與藤井老師告別後，準備坐車回家。
夕陽煌煌，白雪也染上了一抹橙色。
月之樓大本鍾上銀白色的月輝，昭示著傍晚夕陽的熠熠光亮。
少女失魂落魄地雙手提著書包，沿著月之樓的邊緣，朝校門口走去。
操場上傳來棒球社跟手球社在慢跑的答數聲；田徑社的成員們第一天便開始了練習，無論男生女生，都跑得滿頭是汗。
由於太過於專注小月交到了新朋友的事情，鬆前心春並沒有留意到自己走反了方向。
令她回過神來的，是一段激進的樂段。
——是小號！
管樂樂器中獨有的，嘹亮、清脆、高亢的音色。
在聖女吹奏樂部待過的鬆前心春立刻認出了這個音樂所屬的樂器。
這個音樂...嗯，是在練習不錯。
鬆前心春的注意力被高台上的聲音所吸引，她的目光順著步入橘北後院的階梯，朝那個地方看了過去。
隻見一名係了紅色發束的短發少女，正站在那高處的位置，麵對著整個橘北學院。
音樂稍微停止了片刻。
高台上的少女將銳利的氣息送進嘴裏。她移動手指，將音節轉換，上下跨度八個音階的厚重音色激昂飛出，似乎要把將門衝破的氣勢撞入耳中，高亢的情緒讓腦袋隱隱作痛，卻又令胸前起伏，大腦如同被貫穿般的舒暢。
鬆前心春被少女瞬間吸引了。
能聽得出來技術相當不錯，至少練習了好幾年。
而且...那不是，中午和月一起吃飯的那個短發女孩子嗎？
...要因為月，試著去與她搭話嗎？
少女不太清楚。
鬆前心春靜靜抬起頭來，隔著被雪花浸染的綠化樹，窺視著那個女孩子練習。
她抱著同好，以及欣賞的心情聆聽。
可是演奏突然中斷了。
上方的短發少女放下手中的小號望向這邊，與她四目相對。
短發少女輕輕笑了，紺色的水手服短裙與白色領結一起，隨風翻飛。
這笑容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就像是突然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見到了盛夏時分的太陽。霎時間，周圍的風雪、流冰都被融化了一般的溫暖、陽光。
鬆前心春沒見過能笑得如此燦爛的女孩兒。
“你偷聽很久了吧...不上來嗎？”
“......”
這句話自上而下傳來，鬆前心春知道，這下是不上去搭話都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