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樹帶著午飯進來的時候，注意到赤井木子她躺在病床上，視線一直望向窗外。
    像這樣似曾相識的側臉和目光，藤井樹少說見了不下十次。
    在千歲的臉上、在心春的臉上、在小月的臉上
    他都見過。
    這種眼神其實就訴說著一種情緒——落寞。
    並且還是因為遺憾和對未來失望所產生的落寞。
    像這樣的人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都對她自己的人生，感到無望或者說是無助。
    藤井樹拉了張凳子過來，將打好的飯菜放到上方。
    “飯弄過來了，一起吃點午飯？”
    聽到聲音，赤井木子的目光放到了藤井樹的笑臉上，稍後目光又放到了他手上提的飯菜上。
    “特意跑下去買的？”赤井木子問。
    “嗯，”藤井樹隨口答應著，解開塑料袋，將菜品一一端了出來，“這不看你沒吃午飯麽，你放心，我挑的都是喜歡吃的菜，照燒雞肉、清水煮魚什麽的。”
    “”
    赤井木子就這樣看著，在注意到他端出的菜品之後，變得更加沉默。
    因為這家夥還真是一點都沒忘。
    “你還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木子你這問的什麽話啊。”
    “所以我用了‘還’，過了這麽多年，我又在國外待了那麽久，沒準我口味早就變了。”
    “你待在國外變沒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和我喝酒的時候，喜歡的還是這幾樣。”
    藤井樹親手夾好的飯菜，親手將碗筷遞到赤井木子的麵前。
    “給，拿去。”
    “”
    注意到這些飯菜，赤井木子又看了他一眼。
    這次她沒有像之前一樣性格爽朗接過，而是低垂下眉目，不解地詢問道：
    “阿樹你覺得這樣真的好麽？”
    “沒有什麽好不好的，我生病這兩天你幫我這麽多忙，我難道不該過來看看你？”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覺得我不應該這麽對你？”
    “沒錯。”
    “是覺得我不應該關心你？”
    “沒錯。”
    “所以這次你生病住院，都沒有直接和我說，對吧？你覺得我過來看你，會讓你想起以前你生病住院，我照顧你的時候。”
    “”赤井木子沒有開口了，隻是以沉默回應。
    藤井樹的內心在歎氣。
    “至於阿樹你說的幫你忙阿樹你真的不需要再做些什麽回報我，對我而言，這隻是在彌補我之前犯下的錯誤很抱歉我之前那麽丟下了你”
    “木子，我現在都不在意這個。”
    “可是阿樹，我還是很在意！我始終沒辦法原諒自己。這次特意不想和你說我住院的事，我也覺得是自己在承受應有的後果而已，你要是跑過來看望我，浪費了時間，我反而會覺得心裏很過意不去”
    木子的情況可以說很糟。
    藤井樹一聽到木子說這些，竟一時間想不到自己應該如何去勸慰她放下之前的事。
    “所以木子你說想去四國島”
    “是的，就是阿樹你想的這樣。”
    “那你會在那邊重新開始成長的生活麽？”
    “什麽算是正常。”
    “結交新朋友，找個好老公嫁了，做一個好母親什麽的。”
    “那比起阿樹你說的這些，我覺得還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開個花店比較好。”
    “”
    唉
    現在藤井樹是知道的，木子喜歡自己喜歡得很深。
    比過去自己所知道的，還要深得多的多。
    大概也正是因為喜歡得太深，木子打小就有的自卑心理，一直在自己與她之間作祟。
    她覺得兩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她越來越不適合自己。
    這真不能怪她。
    因為她為了追上自己，早就做過了數不清的努力。
    可就是跟不上。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最關鍵的點在於給予木子信心，讓她相信自己不在意這些，兩人之間的感情也不需要這些外物證明。
    可是現在
    分手近八年後的現在。
    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已不複以往。
    以前藤井樹還能直接拉她出去好好玩一轉，告訴自己喜歡她，自己不在意這些，自己要和她一塊兒有個完整的家。
    現在這些兩人都沒了。
    現在隻有曾經作為戀人的朋友身份，還有同事的身份。
    “阿樹。”
    “嗯。”
    “要是我去四國島的那天，你會試著來挽留我麽。”
    “肯定會的。”
    “以什麽身份？”
    “朋友。”
    赤井木子聽到這些，也沒什麽多的反應，隻是理所當然一般的平靜自然。
    當然，她表情還是有些釋然下的失落
    “阿樹。”
    “嗯？”
    赤井木子笑著對他說道：“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不要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吧。”
    “說的也是那木子你把飯先吃了？”
    “那就算是你對我幫你代課的回饋？”
    “對，畢竟之前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
    赤井木子接過他遞來的碗筷，開始在病床上安安靜靜地吃午餐。
    藤井樹也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她。
    氣氛在兩人的沉默中，開始變得詭異了起來。
    盡管答應木子不在想兩人之前的事情，可是這麽靜靜地看著她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去想木子過去的經曆、去想木子之前是有多麽喜歡自己的樣子、去想她過去坐在自己的單車上，趴在自己背上的笑容。
    這的確都是美好的回憶。
    “嗯，再來點。”
    “這麽快就吃完了？”藤井樹伸手接過碗筷，又給她盛了點飯菜。
    “誰叫這飯菜這麽合我胃口。”
    赤井木子又盯著手裏的飯菜看了一會兒，“隻是阿樹，以後在四國島，怕是不會再有人這麽明白了”
    “多交交朋友嘛。”
    “我不太喜歡把時間應付在這種社交上，並且阿樹你也知道，這世界上，很難有一個朋友，能在你心裏稱之為真正的朋友，對吧？”
    藤井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能感覺出來木子這時候的心情。
    “留在小樽不好嗎？”
    “小樽挺好的，”赤井木子又對他笑著說，“但是每天在小樽上下班，走到運河邊上的時候，總會想起一些事情。偶爾回憶回憶青春確實很棒，隻是回憶太多，容易沉浸進去。”
    “”
    “我去上個廁所。”
    “去吧。”
    藤井樹走出病房，在走出房門的一瞬間，他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種壓力從何而來？
    是因為自己對木子的現狀做不了任何改變，而產生的壓力麽？
    就像是看到九花月被欺負，而自己在一旁卻不能幫她，隻能看她流眼淚一樣的重重的壓力。
    藤井樹不斷搖頭。
    盡管心中對在這期間對自己幫助的木子，有著無數種想要挽留她的想法但
    藤井樹隻能搖頭。
    走廊的另一端，鬆前心春聽完柊凜花所講的事情後，沉默了許久許久。
    “是麽？赤井老師還對藤井老師有這樣一段經曆，原本我以為他們隻是在高中時期互相喜歡過而已，現在都過了這麽久了，赤井老師即便對藤井老師還有好感，但也隻是好感而已。”
    “心春覺得怎麽樣？”
    “我不太好說明白，隻是我覺得赤井老師的一生好像也很不如意的樣子。”
    柊凜花雙手背在裙子後邊，背靠著牆壁，低著頭，用弱氣的聲音說道：
    “我倒是很能理解赤井老師的感受，無論做什麽，也比不過對方的感覺很難受很難受，心春覺得自己算是天才麽？”
    “我？”鬆前心春迎接向了柊凜花的目光。
    “對。”
    鬆前心春同樣背靠牆壁，陷入思考，“要說一點沒有感覺到是騙人的我覺得我自己是有些天賦，但我覺得這個世界上肯定還有比我更厲害的人。”
    “可心春這還算是天才啊。”
    “算是吧”
    “其實比起心春、小月這樣的天才，我和赤井老師這樣的普通人，心裏更容易感到不安和不滿足，因為無論我們怎麽努力，總是覺得自己在追趕著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
    “這種感覺會讓人失落，會讓人感覺到無助身體都像是冷著的。
    “我們試著靠著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可到頭來，還是失敗了。
    “像這種時候，就更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東西小月第一次說我是她的朋友的時候，我的心裏真的真的很高興，還有心春你、還有千歲”
    柊凜花的聲音越說越小。
    “這也是我一直以來都想和大家做好朋友的原因，在沒和你們做朋友之前，我和柚在同一個社團，我就是因為跟不上裏麵的進度，害怕拖大家的後腿，所以自己選擇的退部”
    鬆前心春多多少少也體會到了這種感覺吧。
    無力感。
    她蠻不喜歡的。
    無論是在自己身上，還是在身邊人身上。
    這也是她選擇接受九花月的原因之一。
    “所以凜花你就選擇將赤井老師生病的事情告訴了藤井老師。”
    柊凜花在好朋友的麵前，開始害怕和自責，“心春想怎麽怪我都行我我隻是覺得，赤井老師這麽好的人，不應該什麽都沒有得到才是至少，需要一些溝通，哪怕一點點的關心”
    鬆前心春離開牆壁，歎口氣道：“我可沒怪過凜花你。”
    柊凜花依舊低頭。
    “是真的！雖說你帶藤井老師過來，對我而已是挺不好的，可要是不解決這事情，這在藤井老師心裏，也是一個問題對不對？”
    “心春醬”
    “現在藤井老師和赤井老師一談話，雖然我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可也是在積極解決問題，不是嗎？”
    “嗯”
    鬆前心春露出了她大小姐的標誌性優雅微笑，“凜花安心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柊凜花有些疑惑地望向她。
    鬆前心春先行會了家，找了個借口應付了九花月和陽葵千歲兩人，之後不久，藤井樹也回來了。
    鬆前心春順帶問了下赤井木子的狀況。
    “她啊，按照醫生的說法，周二才能出院吧，畢竟操勞過度，還是要多休息休息的。”
    “藤井老師在此期間，一直都要去看望赤井老師？”
    “肯定要去看，”藤井樹理所當然地回答，“再怎麽說，木子也是因為幫我代課進的醫院，看望看望她算是朋友應盡的職責。”
    鬆前心春對此也不多說些什麽，隻是微笑地點點頭。
    到了晚上，藤井樹睡覺的時候，鬆前心春偷偷摸進了他的房間。
    藤井樹現在對於門是根本不鎖的狀態，她們三人晚上誰想找自己了，她們自己就能找過來。
    今天晚上就隻有心春。
    藤井樹見她紅著臉黏上來，也不講究什麽了。
    今天他心情也因為木子的事情莫名堵得慌，正好需要發泄發現心情。
    今天他也就少了些溫柔和體貼。
    這對心春而言肯定是陌生的，可藤井樹沒想到心春反而能夠適應，並且把體驗做得很好。
    藤井樹感覺到她是在一直照顧自己。
    “老師，喝點清酒吧。”
    “喝酒？喝酒做什麽？”
    “就是”
    鬆前心春不好意思解釋，藤井樹卻秒懂。
    考慮到明天不用上班，今天八成又要陪心春很久，也就答應。
    “那行。”
    心春和小九花有點相似，喜歡居高臨下，藤井樹也就隻能從下方看向她。
    同時，雙手合十不能忘。
    月光映襯著少女纖細的背影，在藤井樹的視角看來，心春的臉蛋帶著一絲嬌羞的媚態。
    加之這雙手合十的細致感觸，藤井樹閉著眼，隻覺得心春的聲音，跟搖籃曲一樣，能酥到他的心裏去。
    別說，這心春從家裏帶來的清酒還真有用。
    心春說是她姑姑給的
    這鬆前家，怎麽厲害的東西，這麽多。
    藤井樹剛才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老師，還好吧？”
    “嗯很好”藤井樹像是要睡去一樣地回答。
    “心春是在問老師的身體。”
    “啊？還還行。”
    “這樣啊那還要心春這樣麽？”
    “嗯就這樣好了”
    “好的。”
    藤井樹聽到心春的聲音後，發覺她沒什麽變化，又繼續閉上眼。
    鬆前心春看了眼他想要睡，但又沒有睡的半睡半醒，便知道老師是醉了。
    酒後吐真言，現在是真心話環節。
    鬆前心春沒有直接問，而是先問一些普通的問題，再通過這些問題把事情往今天的事上引導。
    當然，鬆前心春可一刻都沒有休息過，盡量讓他保持在一種幻想鄉的狀態裏。
    也就是吊著他的身體，讓他不得不回答。
    雖然這麽做很對不起老師可是為了把事情解決對不起了，老師。
    鬆前心春心裏默默道歉。
    “老師您，今天去看赤井老師了對吧？”
    “嗯”
    “赤井老師怎麽樣？”
    “身體不算壞心情很不好”
    “怎麽不好？”
    “不太清楚原因，可大概是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再選擇她了吧。”
    “那老師您是怎麽想的呢？”
    “我唉”
    “老師？”
    鬆前心春催促了一下。
    藤井樹這下皺著眉，不想要心春休息不動，不得不回答了。
    “肯定是不能答應的。”
    “因為考慮到我和小月還有千歲？”
    “肯定”
    “那老師您如果說，不考慮我們的話，是不是會選擇挽留呢？”
    “會。”
    這麽果斷？
    鬆前心春有些沒想到。
    “為什麽？”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還是心裏多少對以前感到惋惜吧木子近期對我也很好很好如果沒有小月你們的話，我不出意外，被院長催促一兩下，就順理成章地答應了木子”
    “那老師您心裏的位置，還有沒有赤井老師？”
    “有一些出於對過去的遺憾吧。”
    “相較於我和小月她們呢？”
    “肯定還是你們更重要一些”
    難怪老師剛才說他不會答應。
    原來是這樣。
    鬆前心春問完了問題，也沒有虧待藤井樹，讓他盡量以最沉的方式睡覺去。
    她呢，在幫藤井樹蓋好被子，也倒下，靠著枕頭閉上眼後，開始思考如何衡量木子與老師之間的關係。
    她肯定是偏向於老師選擇拒絕。
    她認可，也認為該這麽做。
    隻是她下午在聽了凜花所轉述的赤井老師的事後，心的確是變軟了一些。
    鬆前心春也不知道作何選擇。
    而貌似赤井老師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抱有遺憾現在卻一點也不敢主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