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日，周六，臨近年末。
    小樽的新年還是有特色年味的，吃的方麵，就比如昆布卷、鮭魚卵、北寄貝和大毛蟹，像這種高質量的海鮮，就一定會被端上餐桌。
    這玩意也叫海鮮禦節料理。
    在臨近新年的時候，市政府也會在市區內的街道兩旁雕刻出無數雪燈和冰雕，用作吸引遊客拍照留念的裝飾。
    溫泉啊、清酒啊、洋果子這種東西就更不用說了，年年都有。
    藤井樹一向喜歡避免麻煩事，可在家裏待久了，又會覺得無所事事。
    放假他是不需要準備什麽教案的，但是千歲、心春，乃至工作忙完的九花月，她們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弄得藤井樹很多時候不好去打擾她們，隻好去找木子喝喝酒，解解悶。
    室外飄著雪，而居酒屋內卻暖和得不行。
    周圍嘈雜的聲音不斷，不時傳來老大叔之間豪邁的交流。
    “幹杯。”
    “嗯，幹杯。”
    碰杯過後，藤井樹輕抿一口，突然發現赤井木子在他的對座對他偷偷一笑。
    “笑什麽？”
    赤井木子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沒什麽，隻是覺得阿樹你又有了點變化。”
    “指哪些？”藤井樹不解。
    “就比如你剛才喝酒，以前都是猛猛地一杯下肚，現在嘛就隻敢輕抿一小口了。”
    “唉，被管著啊，不能不答應。要是再像以前一樣喝，她們三個都得拿我試問”
    “被管著的感覺很不好麽？”
    藤井樹將酒杯放到右側，目光向下，“說不好，也不是，我都知道她們是在關心我。”
    “那你還敢喊我出來喝？”赤井木子驚訝的表情。
    “假期我就這麽一點愛好了，沒辦法，她們忙她們自己的事情，我又不好打擾她們。”
    “心春回家家準備祭典，千歲在幫家忙，那小月呢？小月又回東京了？”
    “是啊誰叫她還在寶塚掛著名呢，而且我覺得她也蠻享受在舞台上的感覺，也就支持她回去了八成這次新年都回不來。”
    藤井樹說著說著，還想起來了什麽。
    “而且我總覺得小月她離開的時候還有點生氣，該不會她是希望我把她留下來一起過年吧？我沒有留，而是選擇送她走，她是不是因為這個生氣了？”
    赤井木子直盯著他：“”
    “怎麽了？”藤井樹注意到她的表情。
    赤井木子歎口氣，“你這不都看出來了？”
    “當時我真沒這麽想過是不是女人的心思都這麽難猜？”
    “肯定是。”
    “那木子你呢？”
    “我？”赤井木子笑了笑，“以前的確是這樣，但現在不同了，我是有什麽就說什麽。”
    “例如？”
    “例如我現在很想把你喊到我家來一起過個年。”
    藤井樹看著她。
    “阿樹，用不著這麽看我吧。”
    藤井樹搖搖頭，“沒什麽，我隻是在想這件事的可行性。當然！我並不是說什麽不願意，而是”
    “我明白，千歲她們嘛”
    赤井木子用筷子攪動著啤酒杯，“而且我這麽說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還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和我母親說上一聲。”
    藤井樹看向她，“打算直接和你母親說明白？”
    赤井木子筷子的速度加快了一些，“嗯”
    “”
    木子這麽一說，藤井樹才想起來其他幾人的家庭也很難處理。
    特別是千歲那邊
    以長野先生的脾氣，怕不是會直接拽著千歲回家。
    至於以後同誰結婚的問題
    藤井樹不想弄什麽偏袒，可從現實而言，往後最有可能在名義上結婚的，那就隻有心春
    這件事又該怎麽和千歲還有小月說呢？
    “今天誌織阿姨有空沒？”
    赤井木子從他的眼裏看出來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說，今天？”
    “明天也可以，怎麽樣？”
    “阿樹你是要直接坦白麽”
    “不坦白木子你這麽瞞著也不好，對吧？早晚有一天誌織阿姨能看出來，我覺得還是找個機會，和她明說了好，這樣你們至少不會為這種事情吵架。”
    “”
    赤井木子陷入沉思，“那我可先說好，母親她很有可能不會同意。”
    “我盡量讓她同意。”
    “嗯”
    “那就”
    “今天，就今天吧，吃完東西我們去逛街，買點東西。”
    “好。”
    藤井樹同赤井木子在三角市場附近逛了一下午的街，買了一堆年貨，還有慰問的禮品。
    木子今天也早早通知了她的母親，說今天晚上藤井樹要過去，兩人要和她說一些事兒。
    赤井誌織這一聽，當即高興啊。
    和社區附近的大媽都不打門球了，直接往家裏趕，說是有客人要來，要好好招待一番。
    商店街的服裝店內，赤井木子放下手機，麵向藤井樹：
    “我媽知道了。”
    “行。”
    一直在商店街待到五點半後，藤井樹開著新買的車，帶著一大堆慰問的年貨，上了赤井木子的家。
    這剛巧啊，就遇到了赤井誌織提著一大袋子的菜，正要上二層公寓的小樓梯，就遇到了兩人開車。
    赤井誌織沒見過這車，還以為是誰的呢，結果車門一看，下來的是赤井木子，便笑著立馬走過去。
    藤井樹隨後也下了車，對赤井木子的母親打招呼：
    “誌織阿姨。”
    赤井誌織從來都是樂於撮合兩人的態度，一看藤井樹還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過來，連忙說：
    “怎麽帶這麽多啊？”
    藤井樹笑了笑，抬起來給赤井誌織看仔細一些，“一點小禮物罷了。”
    赤井誌織又看向了他身旁的這輛車，“那你這車？”
    赤井木子立刻走過去拉過母親，歎口氣道：“阿樹自己買的。”
    “多少錢啊？”
    藤井樹：“不是很貴。”
    赤井誌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車她不懂，但她覺得應該很貴
    因為隔了一條街水果店的那位堀葵子，她兒子就買了一輛像是同樣車標的車，600多萬呢。
    阿樹這一輛
    嗯，應該不會比這個便宜。
    畢竟看起來外型還要更好點。
    雖然她也想說什麽錢不重要
    可女兒都這麽大年齡了，她當然得想要女兒嫁一個好去處。
    有個家、有個車，會安定許多許多。
    至於阿樹這孩子嘛
    她從小看到大，兩人又是青梅竹馬，很了解他。
    這才回小樽一年就買了幾百萬円的新車，新聞報紙上還能看到他，可見他是很有實力的。
    沒什麽不放心的細縫。
    赤井誌織似乎是預感到了兩人之間有什麽，立刻笑著，帶兩人上了二樓的公寓小屋。
    她很熱情，聊了一會兒，便主動要去做菜，藤井樹自然不會閑著，也要去幫忙。
    幫著做菜，自然不會隻有做菜。
    “阿樹啊，最近工作還順利吧？”赤井誌織一邊洗著菜，一邊語氣平常地問道。
    “還好，誌織阿姨，年底了，事情比較多。”藤井樹笑了笑，手上動作不停，切著準備好的食材。
    “辛苦了啊。”
    赤井誌織隨意地回應，眼神卻不時瞥向正在廚房裏忙碌的他，“你和木子這麽久了，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藤井樹停了停刀，心裏明白赤井誌織這是在試探。
    他點點頭，“是啊，我們認識很久了。”
    赤井誌織忙著處理手中的青菜，臉上帶著一種笑容，“木子這孩子啊，什麽都好，小時候啊也什麽都能幫到家裏，可以說她能想到好的，都要回家給我帶上一份她什麽都好，可就是唯獨她對自己不行。
    “這不，都快三十歲了，還沒結婚呢。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怎麽喜歡結婚，三十多也是常態。但要我說啊，其實這已經算是社會的病態了，畢竟三十多了才結婚，對生活的激情和喜愛，都沒有二十多來的好。
    “阿樹，你說對吧？”
    “說的是，我也覺得是這樣。”
    話題在這時候斷了片刻。
    “我聽說，木子她沒了再想去四國島的想法？是不是這樣？你也別怪我問你，有些事情她是不會對我說的，對你倒是一直敞開心扉。”
    藤井樹放下手中的菜刀，心裏斟酌著措辭。
    他明白這件事對於赤井木子的母親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關切點。
    木子原本打算去四國島開花店，這幾乎是她一段時間以來對未來的主要規劃，但如今她突然改變了主意
    “的確有這事，木子最近在考慮留下來。”藤井樹終於回答道，語氣平和。
    赤井誌織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放下手中的青菜，轉頭正視藤井樹，“你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不走了麽？”
    藤井樹猶豫了一下，決定不隱瞞太多，“我想，主要是因為我們最近的關係發生了一些變化。”
    “你們已經打算定下來了嗎？”
    “算是吧”
    藤井樹點了點頭，赤井誌織在得到這個答複後，真是高興啊，連他幫忙都不要他幫了，還連忙喊著木子進廚房幫忙。
    這把藤井樹弄得還挺尷尬，就好像是誌織阿姨在急著把女兒賣出去一樣。
    “沒事沒事，我來就行。”
    赤井木子一進廚房，看到母親這樣高興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知道母親這是為她打心底裏高興。
    赤井誌織笑著擺擺手，示意女兒趕緊幫忙，“木子啊，媽可不是天天能看到你有這麽大的喜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快點，過來切菜，阿樹你出去等著，廚房裏有我們兩個就行了。”
    藤井樹站在廚房門口，聽著這對母女間的對話，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現在插不上話，便識趣地退了出去，留她們母女倆獨處。
    赤井木子走到切菜板前，接過母親遞來的青菜，眼神卻忍不住瞥向母親，想要說些什麽。
    母親的高興讓她感到暖心，但同時，也讓她覺得有些沉重。她知道母親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過上穩定的生活，擁有一個真正的完整家庭，而現在的阿樹恰好讓這願望看似即將實現。
    “媽”
    “啊？怎麽了？”
    赤井木子猶豫一秒，搖頭，“不，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這麽對阿樹，是不是對我不太好？”
    “你這多大了還吃醋呢！你不是高興還來不及麽？來，先把魚處理一下，切片就行。”
    “媽，你還買的金槍魚啊？”赤井木子有點哭笑不得。
    “阿樹難得來這麽一趟嘛，當然要吃好點了。”
    藤井樹在外候著，沒過多久，誌織阿姨就上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誌織阿姨看到兩人還坐到一塊兒，這下是徹底安心了。
    她有些感慨，也難免說起木子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來。
    “木子小時候吃了不少苦啊，阿樹你也知道的。她爸很早就跑了，家裏就我一個人帶著她。”她歎了一口氣，“那時候，家裏窮得連溫飽都難保證。”
    赤井木子默默地低著頭，手指輕輕拂過桌上的碗筷。藤井樹看了看她。
    “木子那時候可懂事了，”赤井誌織繼續道，“知道家裏窮，她就不聲不響地去外麵打工，還打的都是黑工。你也知道，黑工活兒不好幹，她有時候回來，身上都沾著一股魚腥味。”
    赤井誌織眼裏閃過一絲心疼，“結果學校裏那些不懂事的孩子，總是笑她，嫌她髒。”
    “”
    藤井樹又看向赤井木子。
    其實這種事情高中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木子隻說過她幫家裏的忙，小時候打過黑工，卻沒說仔細過。
    而赤井木子的臉色很平靜，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阿樹你不知道這些事情吧？”
    “知道一些但是不全麵。”
    “那木子她就肯定不會說她在學校被欺負的事了。”
    赤井誌織歎了口氣：“甚至她從來沒和我說過那些事，後來還是聽鄰居提起，我才知道她在學校裏過得那麽難。但不管怎麽樣，她都沒有放棄過。她一直想著替我分擔，打工掙的錢大部分都補貼了家裏。
    “很多時候啊，我看著木子一個人待在家裏，沒什麽朋友來找她玩的樣子，我心裏就一陣心痛我覺得自己沒給她一個好的家，甚至連她在學校的遭遇，我都幫不上什麽忙。
    “所以當初她對我說她有朋友的時候，我就特別高興。”
    這個所謂的“朋友”
    藤井樹知道，就是指的自己。
    “再後來啊，我看出來了，這孩子戀愛了。變得高興，變得喜歡每天早起，變得每天上學也不在那麽麵無表情，而是很高興地出門我是很樂意見到這一點的。”
    藤井樹能感受到誌織的語氣裏帶著真摯的喜悅與期待。
    “我一直希望她能找到一個能讓她開心的人。”誌織歎了口氣，“她不容易，這一路走來，吃了太多的苦。”
    赤井木子低著頭，默默地聽著母親的話，似乎不願再回憶那些苦澀的往事。
    她輕聲說道：“媽，別再說了都過去了。”
    “媽說這麽多，也是想要阿樹這孩子以後多多照顧你，不讓你吃虧，對吧？你這孩子從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我很對不起。”
    其實到這裏，藤井樹就有點兒被刺痛內心了。
    沒一個完整的家
    仔細想想，不僅木子，似乎其他幾人都是這樣。
    似乎大家能湊到一塊兒，並不是因為巧合。
    藤井樹頓了頓，和赤井木子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覺得說出來比較好。
    他正想要開口，赤井木子似乎不想要他為難，搶先一步說了出來：
    “很高興媽你今天能說這麽多，隻是相比於媽你設想中的我和阿樹的關係其實還要複雜一些。”
    “什麽？”
    “關係要比平常，複雜一些。”
    赤井誌織懵了，還是沒有聽懂。
    赤井木子又想開口，藤井樹這時候卻打斷她，接著解釋：
    “不瞞誌織阿姨您說，其實我和鬆前家的女兒，是有婚約在先的。”
    “什麽？”赤井誌織更懵了。
    赤井木子：“阿樹說的是事實。”
    “那你們，你們又是怎麽回事？！”
    赤井木子歎口氣，“這事賴我，我是放不下，所以還是選擇留下來。”
    藤井樹再接過話，盡量把事情解釋得完整一些。
    包括有關以後和誰結婚，怎麽對待木子這類的解釋
    赤井誌織聽到這裏，腦袋完全是一片混亂。她明白藤井樹在說什麽，但這也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鬆前家，就是我想的那個鬆前家？”
    “是的。”
    “那阿樹和那位鬆前家的大小姐，又是”
    “阿樹之前是那孩子的家庭教師，之後鬆前家看上了他，想引他入贅。”
    赤井誌織她看向赤井木子，女兒直接回以一個有些躲閃的眼神，告訴母親，這也算是她的選擇。
    赤井誌織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像是終於明白了些許事情。但也似乎還在消化這一切。
    “我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秒鍾，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默。
    赤井木子沒有立刻說話，隻是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媽，”她的聲音有些低沉，“你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真的知道麽？”
    “知道，阿樹是我選擇的人。”
    “即便是這樣？即便如此？你不是一直一直都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麽？你覺得，這樣，算麽？”
    “不算，但我還是會這麽選擇。”
    “無論重複多少次，也還是這個選擇？！”
    “無論重複多少次。”
    這句話似乎給了赤井誌織一種莫名的安慰，雖然她心裏依舊有些不放心，但聽著自己女兒如此堅定的語氣她又能說些什麽呢？
    死活拉著木子不同意她自己的選擇？
    那自己這不是還要把自己與女兒之間的關係，也給破壞了麽？
    而且赤井誌織也知道，這一路走來，木子從未輕易依賴別人，連她這個母親都沒有。
    要說她依賴的，就隻有一個人，藤井樹
    赤井誌織糾結糾結，再糾結，無比糾結。
    “那鬆前家的那個小姑娘，又是怎麽看待木子你的？！”
    “她知道我。”
    “那她同意？！”
    “她同意。”
    “”
    都到這裏了，赤井誌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唉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了，那我就不再多問了。”
    赤井誌織緩緩歎了口氣，聲音雖然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釋然。“我不是反對你們，而是希望你們能不被異樣的眼光看待，但既然你們都覺得這樣沒什麽那我自然是更不好說些什麽了。阿樹，木子，不管未來怎樣，你們都要幸福”
    藤井樹點了點頭，“我會的，我也盡量。”
    屋內的氣氛終於有了些輕鬆，赤井誌織主動拿起筷子，“好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別站著說話了，坐下來，我給你們做了好多好吃的。”
    藤井樹和赤井木子都笑了，盡管心中還有些難言的複雜。
    “對了，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不會影響木子生孩子吧？”
    “這”
    “嗯？”
    赤井木子有些尷尬地回道：“這其實還得看心春的意思。”
    “你們生孩子，還得看鬆前家那孩子的意思？”
    “媽你也知道，那是鬆前家嘛。”
    赤井誌織的表情頓時變得極其古怪，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繼續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