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悠閑的聊著天，從頭到尾三位長輩都未提過這二人的門派，但魏文心聽著聽著，就猜了出來。
    花落，雁回，仿佛每一個音都帶著溫柔與繾綣，這樣的道號，深得合歡宗喜歡。
    加之聽著他們說的那些，魏文心又想起了一件舊事。
    卻是有一年她在外頭被人欺負，師父帶著她打上門，不僅把欺負她那位仁兄打折了腿，還把對方師父以及替他說話的師兄也給打得鼻青臉腫。
    當時師父就跟她說過合歡宗一件新鮮事。
    卻是一對化神大圓滿長老好不容易生了個掌上明珠，隻因資質普通性子稍顯怯懦，就總是被人欺負，最後還被一個大乘尊者的嫡係子孫給害死了。
    兩人因此憤而殺人，不僅把那弟子殺了，還把那弟子的父母兄弟殺了，甚至他那位大乘老祖，因為剛進階沒多少年，這夫妻倆又會雙劍合璧，也把他給打了個半死。
    之後二位長老受到宗門嚴懲，不服之下直接叛宗，再不以合歡宗弟子自居。
    一下損失倆化神大圓滿，還重傷了一位大乘道尊的根基，以後怕是飛升都難。
    對宗門來講，自是損失慘重。
    奈何二人嫡係師長皆已飛升，又沒有收徒弟，大乘尊者那邊又死了好幾個親眷，想要轉圜一下都不可能。
    “小的受了欺負，老的替她報仇，天經地義，那合歡宗上層真是昏了頭，瞎拉偏架，反而兩頭不討好。”
    當時師父就是以這句話結尾的，聽到她說“應該一命償一命才公平”、“禍不及家人”，還罵了她一頓，說她不懂何為報複。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報複就該把你受的苦，加倍再加倍的還回去，如此，才不會有人輕易動那欺辱你的心思。講道理講公平，是實力相當的人之間才會有的事。”
    回想起當時情形，師父說起他倆的時候，口氣並不像是說朋友。
    那時候她都十幾歲了……
    花落道君卻一見麵就說抱過她，還是在她是個小嬰兒的時候。
    這話一聽就是為了和她攀交情。
    事實上，說不定那時候他們隻是在公共場合遇到過，又恰好都帶著孩子，且孩子差不多大，就隨口聊了幾句。
    快兩百年了，他倆那仇人多半要養好傷了，而他倆卻仍未突破大乘……
    腦子裏稍微一轉，魏文心就明白了到底怎麽回事。
    多半是聽說了凝霜道君的事，想要求個靈魂提取器，再看一眼他們的孩子，解一下心結，試試能否盡快突破吧？
    結果她不在家，幹脆就找到了她師父。
    而她師父又和這夫妻倆很有共同語言，願意搭把手，就默認了他們是朋友。
    卻不知她記性很好，從前的丁點蛛絲馬跡都記得。
    說不定今天這頓飯，都是這夫妻倆帶她師父來的，為的就是吃人嘴軟？
    畢竟她這一脈的長輩們都不重口腹之欲，與九鼎道尊也無甚私交，按理來講，不會得到邀請。
    想到這，魏文心心頭就有數了。
    偷偷摸個玉簡出來，把靈魂提取器所需材料列了出來。
    按照煉器師這一行的規矩，定做法寶，為了減少失敗的可能，一般要準備雙份材料。
    畢竟技術活兒，憑本事吃飯。
    一次就成，煉器師除了工錢，還能白得一份材料，第二次再成也有工錢拿，若是兩次都不成，就要付違約金了。
    她雖然很少接活兒，規矩還是懂的。
    做好準備，她怕猜錯了，也沒有主動提起。
    眼見得所有窗戶齊齊打開，餐具好似飛花一般陸續飄進來，又按人頭落到各人麵前，眾人忙收住話題，開始期待起第一道菜來。
    明月高懸、夜風微涼，有隱隱約約的琴音傳來，溫溫柔柔，纏纏綿綿。
    “第一道菜，名為鄉愁。”
    高台上，九鼎尊者輕歎口氣，溫和的說出了第一道菜的名字。
    緊接著，一隻隻小碟子就飛了起來，落入一個個窗戶，擺在了食客麵前。
    修為不夠，高階靈物不可多食。
    是以看到自己碟子裏隻有一塊，其他人碟子裏都有三塊，她一點也不介意。
    “這道菜取自魚腸，愁腸百結，是故鄉。諸位，可還記得一切開始的地方？你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或許還在這裏踏上了修仙之路……”
    食修的嗓音很特別，微微沙啞，很有故事感，很容易就讓人把情緒代入進去。
    低頭一看，四四方方的小方塊，三層白色筋膜中間，夾著兩層透明膠質。
    魏文心拿起薄得透明的骨質小勺，輕輕舀起放進嘴裏。
    修為高者，還有餘力細細品味這道菜的味道，魏文心剛嚼了一口，整個人就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時候，她還是個嬰兒。
    溫柔的女聲在哼著不知名的歌謠，柔軟溫熱的手順著她的脊椎從下到上，一下又一下的撫摸。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香味，清亮的男聲帶著笑意傳來：“又睡著了啊？”
    她聽到了幹脆的腳步聲，還有溫柔的回應聲：“先前哭了一場，非要抱著哄，睡了挺久了，等下就該起來喝奶了。”
    緊接著，她被有力的大手接了過去，隨著溫熱的呼吸靠近，有人在她額頭上輕輕留下一吻。
    “哎，爹爹的乖寶貝，你該醒了哦！”
    很簡單的場景，很簡單的對話。
    眼淚卻忍不住洶湧的往下淌。
    魏文心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眼。
    但她做不到。
    因為這是埋藏在她識海深處，生命最初的記憶。
    當時正在睡覺，什麽都沒看到，記憶自然沒有畫麵，隻有聲音和嗅覺、觸覺。
    從記事起，她就長在踏雪峰，對她來講，父母的懷抱反而是陌生的。
    沒想到隻是一道菜，竟讓她想了起來。
    幼時那種對天火的抗拒再次控製不住。
    祛除祛除祛除……
    青元道君坐在她對麵，眼見她一手碟子一手勺子，僵在那裏，眼皮使勁顫動，眼淚滾滾而下，就是醒不來，就提高了警惕。
    淡金色火焰爆發的瞬間，早已準備好的大陣立刻將她圈在了中間。
    天火霸道，魏文心小時候控製不住，動不動燒洞府、搞森林火災，青元道君處理這種事情很是嫻熟。
    高台之上，九鼎道尊見狀，輕輕擺了擺手。
    “難得高興的日子，不要這麽緊張。”
    吃完她做的飯，各種奇怪反應都有可能，她早就磨練出了一顆堅韌的大心髒。
    隻見她輕輕勾勾手指，身旁高台立刻凸起一塊，再一勾手，魏文心從窗口飛出來，直接被她放到了這個專屬座位上麵。
    天火霸道，哪怕有九鼎尊者控製著，現場還是猛的熱了幾分！
    “下一道菜比較有趣一點，我將用魚腩，來為大家做一道‘行路難’。難得遇到這麽好的火，我偷偷借用一下，應該是可以原諒的吧？”
    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有趣的事情，眾人含笑，並不出言阻攔。
    九鼎尊者也是玩兒火的行家，那天火原本正處於失控狀態，在她麵前立刻乖順起來。
    肥嫩的魚腩串在小手指粗的樹枝上，天火一燎，外焦裏嫩。
    也不知灑了什麽香料，九鼎尊者不斷掐訣，半空中竟浮現出她一次次進階時的畫麵。
    黑漆漆的小廚房，大大的黑鼎，滿臉漆黑的小姑娘期待的看著鼎中野菜湯；山間破廟，破了耳朵的大鍋，頭發整齊的年輕女子水蔥似的手指頭輕輕掐訣，從裏頭弄出來一條香噴噴的魚；熱鬧的街市，還是那個女修，一邊笑著仰頭，招呼新來的客人，一邊從灶上端下來一鍋金燦燦的湯……
    何為行路難？
    修仙者進階，步步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