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你說，劍修跟劍打群架，傳出去會不會有人笑我們啊？”
    上次和靈禽打群架的事兒，這會兒還有老多人拿出來講呢！
    “你呀，還是活得不夠久，見識太少，才會擔心這種小事。來，嚐嚐，小魚入味了沒有？”
    一輪圓月好似銀盤，高高掛在山巔，天空中打得火花四濺，一大一小卻裹著皮裘，在山腰的涼亭裏燉魚。
    山上風大，涼亭外布下了防風罩，卻未使用取暖陣，因為老祖喜歡銀裝素裹的感覺，用了取暖陣，周圍的雪都會化掉，露出漆黑的泥土。
    這幾天老祖身體越發弱了。
    識海開始坍縮，筋脈也開始變脆，頭發白得像雪，沒有丁點光澤，身子佝僂，好似夜風中細細一縷搖曳的燭火。
    魏文心心疼他，送他皮裘，怕他不悅，自己先穿上了。
    大大的鍋子，小小的火，十來條巴掌大的銀色小魚躺在鍋裏“咕嘟咕嘟”，醇香的醬汁冒出一個又一個小泡，鮮香撲鼻而來。
    魏文心撚起一雙細長的筷子，小心的從魚背上夾下來一小塊蒜瓣肉，輕輕放到碟子裏，待到放涼才入口。
    “唔~還欠點火候。”
    老祖就遺憾的把手頭碟子放下，繼續捏著筷子盯著鍋裏。
    動作不疾不徐，好似世間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他在意。
    魏文心望了望天，長歎口氣：“哎，打得好凶。”
    靜慈老祖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滿臉褶子擠成一團，嘴巴一說話就漏風：
    “還有劍修跟自己的劍打架的呢！這有什麽？世界那麽大，稀奇事兒數不勝數，大家也就熱鬧一陣子，過了就過了。不要有心理壓力。”
    魏文心才沒有什麽心理壓力。
    她隻是覺得這事兒與自己有關，心頭有點過意不去。
    “我跟你講哈，你不要跟人說哦。其實這事兒與我還有點關係。”
    “哦？”
    老祖立刻挪了過來，蹲到她旁邊，才小聲道：“你快跟我說說呢？”
    魏文心拿出三塊留影玉，順口就把之前的事情說了。
    “仙劍老祖們想要的其實很少，這麽多年了，總是兢兢業業為宗門付出，卻從未要求過什麽，它們隻想再見見自己的主人，我覺得這要求並不過分。”
    說著說著，魏文心不由長歎口氣：“這事都賴我，我應該多準備一些材料，多煉一些殘魂提取器再去劍塚的。”
    那些材料雖然貴，也不是什麽奇珍異寶，隻要有心，還是能尋摸到的。
    尤其她這會兒不缺靈石。
    “這麽做可不是好事，不勞而獲不可取。”
    “哎，我隻是不想事情鬧這麽大。”
    每次都是這樣，她不惹事，卻總有事情因她而起。
    這種感覺很糟糕。
    而起，魏文心覺得，宗門實在有點不近人情。
    同為精怪的一種，劍靈因為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什麽修煉資源，就把該給的都省了，怎麽想怎麽不合理。
    它們難道沒有親近的晚輩，或者需要花銷的地方嗎？
    說什麽法寶不用法寶，簡直亂講。
    憑本事掙靈石花，管人家怎麽花呢？
    若修行者都講究個跟腳，那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何況，它們現在已經不能簡單以法寶來定義了好不好？
    魏文心覺得，它們和草木精靈之類的並無不同，應該一視同仁才對。
    甚至它們比大多數草木精靈還要有用得多。
    草木精靈辦事還不能離本體太遠，這些仙劍卻是再遠都能去的。
    “哎，你還是年紀小，看不透。不是不能答應，而是不能輕鬆答應，知道吧？咱們劍塚之中，至今仍有靈性的仙劍，起碼有上千柄，若一下就答應了，宗門財政支撐不了的。”
    這些仙劍品階都不低，絕大部分都是仙器，若要發月例，比照什麽標準呢？
    有人基於宗門財政狀況提議，按照金丹弟子的標準來發，這樣宗門勉強還能承受，可這些仙劍一個個凶殘無比，最次的都是化神修士的本命劍，一聽自己和金丹弟子一個待遇，立刻就炸了！
    因為這可太羞辱劍了！
    現實問題擺在那裏，會有矛盾很正常的。
    魏文心長歎口氣。
    “哎，不知會怎麽解決呢？”
    老祖輕歎口氣：
    “放寬心，這事兒和我們沒關係，別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快些吃魚吧！有結果了你自然就會知道了。”
    “哎！說的也是。”
    兩人腦袋湊到鍋邊，兩雙筷子齊齊落下，耳聽得風雪聲漸大，心頭又有別樣滋味。
    一老一小吃著魚，都很滿意。
    魚肉很嫩，很鮮，就是小毛刺不少，吃起來有點費神。
    “老祖，你看我！看我！”
    見老祖吃幾口打個盹兒，好半晌隻吃掉半條魚尾巴，魏文心突發奇想，替他老人家把刺給剔了。
    靜慈老祖裹著皮裘湊近了，瞪大眼睛看，就見她夾了一條魚放在盤子裏，神識化作極細的絲，活生生把那魚刺完整的扯了出來。
    放到旁邊，還是一整條魚的樣子。
    “哇！你好厲害呀！”
    老祖牙齒都掉光了，平日裏基本上已經不吃東西了，看到她火燒屁股一樣跑過來，就知道她多半又闖了禍，想想就順手在水潭裏抓了幾條魚，帶著她消磨時間。
    到底不像從前，有點精力不濟了。
    魏文心捧著盤子，遞給他。
    “我小的時候，老祖也是這樣照顧我的呢！我不孝，隻顧著自己，這些年卻是很少孝敬老祖……”
    說著說著就要哭了。
    “哎呀，我看看，你都給我帶了什麽好東西來！”
    說著，就把魏文心遞給他的三塊留影玉拿了出來。
    卻是沒有第一時間查看，而是愛惜的摸了摸。
    “宗門裏那麽多孩子，就你這孩子性子最赤誠。不會嫌我老邁，也不會假意敬畏，實則瞧不起……”
    別人會嘲笑他，一個修仙者，竟要靠著拐杖才可出行？
    魏文心不過幾歲，卻會睜著大眼睛問他，是不是腳痛啊？
    他故意點點頭，她就小旋風似的衝過來，背著他就走。
    那會兒她還隻是個小蘿卜頭，兩頰帶著嬰兒肥，眼神清澈卻又堅毅。
    他故意使了個千斤墜，她背不動，就忽悠她，說她力氣小，要多吃靈材，好好煉體才行。
    她明明很討厭吃那些東西，卻頓頓都抱著大碗使勁往嘴裏刨……
    回憶是很折磨人的東西，但能在死前再見見故人，便是死了，也能沒有遺憾了。
    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突然有人替他實現了。
    靜慈老祖心頭惴惴，摸著留影玉，嚐試許久，都沒有勇氣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