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魏文心也摸不準它的脾氣，幹脆直接帶著花盆去了茶園。
    “你比較喜歡紮根在什麽樣的地方？我把防護罩打開，你自己選吧！”
    茶樹精看起來還很小，卻有不少葉子已有焦枯之相，想來當初生活的環境不太好。
    等了片刻，一隻嫩綠色的小茶精從樹幹上分離出來，約莫隻有半尺高。
    她扒著花盆邊緣往周圍看了看，立刻縮了回去。
    “好黑，我怕”
    小嗓門兒又嫩又細，看起來很是惶然。
    魏文心打了個響指，就見半空中拉出了一張淡金色火網，照得茶園亮如白晝。
    “喏，這下不怕了，去看看你的新家吧！”
    結果茶樹精尖叫一聲，眨眼就鑽回了本體當中。
    意識到草木精靈怕火，魏文心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收了火網。
    周圍再次暗了下來。
    茶樹精嚇得捂著嘴，小聲啜泣起來。
    魏文心歎口氣：“不怕哦你等等，我給你做一盞落葉燈。”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一個人待著。
    因著殘魂投影的事，她現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起與老祖相處的點點滴滴。
    親近的人去世了，當時的難過總是來得很猛烈。
    但人都是善於遺忘的。
    或者說，是善於自我保護的。
    不論當時多麽痛苦，日子久了，那種感覺都會淡化。
    直到在日常生活中，一點點的憶起過往，綿綿密密的鈍痛襲來，才會無比真切的體會到，何為死亡的真意。
    從此生活中再也沒有他，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他。
    冬夜裏，茶園更深露重，魏文心卻不覺得難熬。
    大概有其他生靈陪著的緣故。
    雖不是同類，那種縈繞在身上，化不開的孤寂，還是因為它慢慢散去些許。
    魏文心也不講究，隨意墊了張竹席，就坐在那裏，開始忙活起來。
    最近舉辦喬遷宴，紫玉有點忙不過來，茶園裏落葉還未來得及清理，最上麵那些靈光都還沒散去。
    靈石燈構造十分簡單。
    靈材煉成一隻提燈的樣子，刻上常明陣，中間插一塊靈石，就會散發出明亮溫和的光。
    考慮到茶樹精的體型，魏文心煉製框架的時候，采用了相對高級一些的靈木，多刻了一個可供這燈變大變小的陣法。
    “等你長大了，也不會不合用。”
    說到這，魏文心鼻子一酸，又想哭。
    萬劍城仙凡共居，凡人流行過元宵節，元宵節有花燈，天長日久，修仙者也會去湊熱鬧。
    每到這一天，弟子們就會換上漂亮衣裳，三三兩兩的進城去。
    魏文心小時候也經常去。
    那些商家為了留她在自家攤位上多駐足片刻，都會很大方的送她花燈。
    花燈精美無雙，有的比她人還高。
    師父第一次養孩子，又是個男修，很多時候做事情考慮不了那麽多，見她拎不動，回家後總是直接掛到屋簷下。
    待到元宵節過去，她的住處就會掛滿各式各樣的花燈。
    因她脾氣好，常有靈獸靈禽半夜來她院子裏聚會。
    雖然布下陣法，並不會影響她休息，但天明之時，她還是總能在門口看到可口的果子，以及漂亮的花朵。
    剛開始很高興，日子久了就覺得沒意思，開始羨慕那些大姐姐，可以拎著花燈出去夜遊。
    從前花燈裏麵都是放的蠟燭，並不會製作那種特別精巧的小燈賣給幼兒，因為容易火災。
    師父會讓她多吃飯，盡快長大，老祖卻會拿過去，給她刻上縮小的陣法，再把蠟燭換成靈石。
    大大的花燈一下就變得精巧安全起來，可以讓她拎著到處走。
    因為用的靈石供能，哪怕元宵節過去很久，她還可以拎著到處走。
    從那以後，每逢燈會，城裏都會賣這樣的小燈。
    因為用靈石，且需要刻畫陣法，非修仙者不能做，價錢自然非凡人可以想象……
    “你哭了嗎？”
    茶樹精扒著花盆，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
    它皮膚很白，頭發卻是淡綠色的，因為太小，眼睛看起來就像兩顆黑豆。
    魏文心眨眨眼：“那倒沒有。隻是夜間風大，吹著我眼睛難受。”
    “那要不你先回家去吧！”
    “哦，那也不用，你剛來我家，還不熟悉，我想我可以多陪陪你。”
    大概交流多了，茶樹精慢慢不再怕生。
    它從花盆裏翻了出來，慢慢走到魏文心旁邊，雙手抱膝，坐在了竹席上。
    魏文心專心的做著手頭的靈石燈，沒有管它。
    大概無聊，它坐了一會兒，就開始沿著竹席轉悠起來。
    茶園裏泥土疏鬆，微微泛酸，很肥沃，空氣中濕度也很合適，還有兩棵樹隱隱已經有了靈性，以後想必不會孤獨。
    茶樹精晃了兩圈就喜色盈腮：
    “果然，她沒騙我！帶我走，真的是為了幫我來到更好的地方生活！”
    一聽這話，魏文心手一頓，心頭就是一咯噔！
    完犢子，到底是單純還是真的蠢？
    被人賣了，還要上趕著替人數靈石？
    可得看好了，可別被人給拐走了。
    心裏這麽想，她卻是沒有說出口，而是伸出手，把靈石燈遞給它。
    “在這裏認主，然後輸入靈力，燈可以變大，也可以變小，可以調亮，也可以調暗，中間這裏，是插靈石的地方，燈越大越亮，靈石消耗就越快。”
    茶樹精乖巧認主，又把燈化作小兒拳頭那麽大，覺得刺眼，又把燈調暗了一些。
    這對它來講，實在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新奇體驗，不由大喜！
    “我喜歡這個燈！我喜歡這裏！我也喜歡你！”
    魏文心笑笑，伸出手，請她坐到自己肩上：“走，天快亮了，我得帶你看看茶園，尋找一處你喜歡的地方，把你的茶樹給種下去。”
    然而茶樹精剛靠近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阿嚏——你身上好熱啊！我靠你太近就覺得心裏很慌。讓我想起家裏闖進來那隻噴火龍。”
    草木精靈本就怕火，魏文心也不為難它。
    喊一聲紫玉，地上立刻冒出一棵胖竹筍。
    瘦瘦高高的紫玉眨眼就從筍殼裏麵鑽了出來。
    有時候魏文心都懷疑，這家夥的根是不是已經遍布這座山的各個角落。
    “主人……”
    紫玉剛睡下沒多會兒，搓著眼睛打著哈欠過來，手頭就多了個小茶精，不由微微一笑：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呢！”
    同為植係精靈，竹子精很喜歡紫玉，一見麵就開始介紹自己。
    “竹子前輩，我叫甘露，你叫什麽啊？”
    “我叫紫玉。就住在那邊的竹林裏，你要是無聊，可以找我玩。”
    見它是個很好相處的茶精，沒有宗門其他茶精的嬌氣，紫玉很是高興。
    大概哈欠是最容易傳染的東西。
    再加上魏文心好久都不曾睡過覺，紫玉哈欠剛歇，她也忍不住以手掩嘴，打了個大哈欠。
    “走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地方很快選好。
    它選擇住在茶園東麵，背靠一塊巨大的山石，俯瞰整個茶園。
    紫玉很熱心，替它挖了坑，又幫它把花盆搬了過來。
    甘露鑽回本體，就見那茶樹根係互相纏繞，眨眼成了兩條腿，輕輕一邁，就從花盆裏出來。
    跳進坑裏，調整了下姿勢，又請紫玉幫忙，把花盆裏的土填到了它的腳下。
    “這是故鄉的土，我還是一棵種子的時候，就是在這裏發的芽。”
    紫玉見它葉子焦了，心疼的問起它的遭遇。
    黎明前最黑暗，天光乍亮的一瞬間，也最驚豔。
    魏文心許久沒有看過日出，就盤腿坐到了那塊巨石之上，遙遙的看著東方出神。
    倆植係精靈就在她身後聊了起來。
    甘露再次把家裏闖進噴火龍的事說了，紫玉心疼極了，它卻渾不在意。
    “能活著我就滿足啦！如今來到安穩之處，靈力充沛，主人和善，你也待我真誠，我隻會越過越好的，待到來年春天，我就會發出新的芽，長出新的枝條，往後每一天，我都會開開心心的過呢！”
    甘露晃晃焦枯的枝葉，這些枝葉立刻化作齏粉，落了下來。
    然後根係一翻，就把那些粉末收到了腳下。
    “至於這些，會化作我的養料，讓我更好的成長。”
    “好可惜啊！這麽多葉子。”
    “有什麽可惜的呢？我永遠都會記得它們蒼翠的樣子，在陽光下吸收烈日精華，在月光下轉化成供我長大的養分……”
    大概長途旅行讓她很是疲憊，說著說著，它就睡著了。
    “生命本就如此啊！”
    魏文心眼神不由呆了。
    原以為是個蠢得被賣了還替人數靈石的，沒想到竟是個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