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是一部抗日諜戰片。
    從頭到尾，這部戲沒有美化鬼子的意思，武田等人最後的結局也是死路一條。
    雖然不是像很多神劇一樣無腦醜化，但絕對是從邏輯上，更深層次的揭露了侵略者的醜惡嘴臉。
    所以，到底是哪位日本英烈，想要把這部弄到日寇大本營去上映？
    在此之前，陳諾隻想過利用全度妍、崔岷植的影響力，看看能不能賣到韓國去。
    至於日本？
    真是想都沒想過。
    2007年10月8日，陳諾一行三人秘密抵達東京成田機場。
    北野武公司派來的車在成田機場接到了他們，隨車而來的還有一個20多歲的日本女生，
    長頭發，鵝蛋臉，長相秀麗，而且看上去十分眼熟。
    一問才知道，好家夥，人家是宮澤理惠的親妹妹，名叫宮澤繪裏，東大高材生，在大學裏輔修學的中國文學和中國語，北野武特意找來給他們做翻譯。
    宮澤理惠、酒井法子，加上王祖賢和周慧敏，在韓流尚未興起的90年代，堪稱內地少年們臥室裏的四大壁花。誰沒在臥室貼上她們的海報，看著流過口水？
    聽到對方來曆，陳諾都不禁肅然起敬。
    搞得繪裏醬十分不好意思，在狹小的車內連連鞠躬，“理惠姐比我大10歲。我是父母的小女兒。這次能來跟陳君做翻譯，也是我向家姐求懇，拜托的北野先生。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陳君扮演的小醜先生。我是陳君的忠實影迷。我從小就很喜歡中國文化，因此上學期間自己學習了中國的語言，但還是說得不好，有失禮之處，請陳君多多包涵！”
    陳諾笑道：“哪裏，你已經說得很好了。感覺比我說得還好。我才是要請你多包涵，希望這次見麵，沒有讓你對小醜先生失望。”
    “才才沒有！”宮澤繪裏俏臉微紅，最後鼓起勇氣，說道：“我也看過陳君之前在記者會上的發言，我覺得陳君的人比電影裏更加的帥氣。我很期待有一天，在日本的大熒幕上，看到陳君以真麵目出演的電影，我相信一定會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宮澤繪裏這麽一說，陳諾先是不以為然的笑了笑。
    然而馬上，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話說，假如這次過來真的談成了，《風聲》真在日本上映了，
    他在風聲裏扮演的武田可是個日本人！
    甚至在他的演繹之下，是一個具有貴族氣質的日本青年軍官。
    當初為了形成內獸外人的反差感，在拍攝的時候，寧皓跟他在外形上頗下功夫，墨西哥gay佬也拍得有點超標。
    以至於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連他自己，都覺得超越了他在其他電影電視裏麵的形象。
    那到時候，作為鬼子自己人，在大熒幕上，被宮澤繪裏這種本土東瀛妹妹看到，到時候會是什麽效果？
    話說回來，要真的可以靠賣臉去賣電影票的話，他也隻好以身飼虎了哎。
    不過這些都隻不過是他腦子裏的胡思亂想，甚至不免還帶著一點自戀狂的性質。
    究竟怎麽樣？
    還是要跟尋求合作的電影公司碰了麵再說。
    這次北野武設宴，
    依舊是在當時的那一個藝妓館。
    說起來，那天晚上其實他在這裏真的過得挺舒服。
    那一對雙胞胎，名字都叫Ayaka。
    當時為了分清楚，他還很土的取了個1號和2號。
    叫一聲Ayaka1，再指指榻榻米，胸口上有顆紅痣的那位就會乖乖躺好。
    又喊一聲Ayaka2，指指自己的背，另外一個便會過來給他推背。
    總之令人回味無窮。
    他後來回國，查了一查才知道，要用中文翻譯過來的話，這兩個雙胞胎女孩的名字應該一個叫彩花，一個叫彩夏。
    但是，現在是白天，不是想這些東西南北的時候。
    日方那邊的電影公司這次來了兩個人。
    雙方見麵之初，北野武介紹道，為首的中年男人叫中村裕樹，年輕的那個叫中村翔太，是一對父子。
    中村家從70年代開始，也就是中村裕樹的父輩那一代開始，就一直是做電影發行方麵的生意，而且還是專做冷門電影。
    有多冷門呢？
    從他們的電影公司名字就可見一斑。
    東o紅映畫株式會社。
    從宮澤繪裏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陳諾口裏的一口茶都差點噴出去。
    這名字.感覺有點危險啊。
    宮澤繪裏繼續翻譯道：“.會社誕生之初，先父一直專注於大陸紅色電影的播放。最近聽說，北野先生去往大陸參與了貴片的拍攝，讓我猛然回想起先父臨終前的囑托，一時.”
    宮澤繪裏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用詞，最後，居然冒出一個成語，不愧東大生。
    “.汗流浹背。因此我特意請北野先生邀請陳君前來洽談。我們很想得到陳君的授權，讓我方運作貴片在日本的上映。”
    宮澤繪裏話音剛落，陳諾對麵兩個跪坐著的男人一下子俯下身去，異口同聲的說道：“哦內嘎一西媽斯。”
    宮澤繪裏翻譯道：“拜托了。”
    在宮澤繪裏翻譯的過程中，陳諾一直在跟齊雲天做眼神交流。
    雖然來之前也有心理準備，也明白不可能是什麽東寶東映之類的來找他們買什麽《風聲》，
    但也沒有想到是這種極左翼的電影公司啊。
    這特麽能有幾家影院？
    又能出幾個錢來買？
    在陳諾的眼神示意下，齊雲天開始跟著父子二人聊了起來。
    陳諾就在旁邊默默的聽。
    “在日本四島，和我們固定合作的電影院一共有39家，我們知道相對於陳君在世界上的名氣來說，這點數量微不足道。”
    “但是，我們中村家願意付出全部。還請陳君和齊君提出條件，我們一定盡全力滿足貴方。”
    來日本之前陳諾跟齊雲天做過一個基本的市場調查，知道日本作為當前全球第二大的單一市場，電影院數量其實僅僅500家左右，上映電影數量每年高達2000多部。
    影院數量少，但是票房還這麽高，是因為日本對盜版的打擊非常嚴厲，一旦抓住是會坐牢的那種。
    因此，市麵上沒盜版，普通老百姓一直以來就有掏錢走進電影院的習慣。
    在日本這地方，能否達到100館上映，就是判斷一部電影是否算大規模上映的基準線。
    而僅僅這一條，很少有外國電影做得到。
    因為人家對外麵的世界不感興趣。
    日本市場票房排行榜前10裏一共有6部都是日本動畫片。
    除非是黑暗騎士這種級別，大投資大卡司加好萊塢，才可能在全日500家電影院上映，
    最終在這片彈丸之地上，狂收212億日元，成了當前日本影史上第五部衝破200億日元的電影。
    下畫之日，黑暗騎士最終排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203億日元之前，在日本影史票房排行榜上排名第四。
    即便有這些認知，但中村裕樹所說的39家影院也依舊讓人有點想笑。
    中村裕樹也感覺到自己說出來的這點數量實在是有點少，於是補充道：“假如試映的效果好，我們也可以做到100館以上。”
    信你個屁。
    陳諾看看他樣子，就知道這是在吹牛逼。
    什麽是蚊子腿，這就是蚊子腿。
    不過隻要人家願意把電影買斷，多少家電影院跟他們也沒什麽關係。這也是來之前就在電話裏溝通好的。北武也說對方同意。
    齊雲天於是就直接報了：“那500萬怎麽樣？”
    剛開始以為是日元的時候，中村父子似乎是鬆了口氣，但一聽說是人民幣，頓時又變成苦瓜臉。
    嘰裏咕嚕說了一堆，又由宮澤繪裏翻譯道：“貴方有所不知，目前觀看我們電影的觀眾越來越少，因為這些年，我們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新片，基本都是播放老電影，上座率很低。”
    “以至於近十年來，願意播放我們電影的影院也越來越少。”
    “我們想要引進貴方的電影，一方麵是想要借助陳君的名氣，讓更多日本人走進電影院，看我們的電影。另一方麵也是想要試著改變左翼電影在日本越來越式微的趨勢。”
    “一億日元雖然對陳君的名氣和地位來說，並不算高，但是我們現在是真的拿不出來。”
    齊雲天看了一眼陳諾，又說道：“那400萬呢？”
    “.300萬？”
    “200？”
    “100？”
    100萬看樣子還是拿不出來。
    這就沒法談了，100萬以下，那不如白送。
    這時，兩個日本父子突然從公文包裏拿出一疊像是地契一樣的東西。
    宮澤繪裏解釋道：“中村先生說，200萬沒有問題。這是他們在京都鄉下的祖產，值4000萬日元，可以先押給貴方.”
    陳諾有點聽不下去了。
    兩邊交談的時候，北野武一直坐在一旁觀看台上藝妓的表演，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陳諾對宮澤繪裏道：“告訴他們休息一下，我先跟北野導演聊聊。”
    沒錯，陳諾多疑的性格又上來了。
    在他看來，這父子從頭到尾都在賣慘，
    在不知道真假的情況之下，這生意是真的沒辦法繼續聊下去。
    你跟他談錢，他跟你擺人性博同情，這還怎麽聊？
    不過，等問了北野武之後他才明白，這兩父子還真沒有賣慘，人家就是這麽慘。
    中村家已經過世的那個老爺子，和北野武是老交情了。
    比北野武還大20來歲，十幾歲的時候被抓進軍隊，結果剛上岸沒幾天，日本戰敗，做了俘虜。經過我方思想教育之後，在四六年被放回到了日本。
    之後一輩子都是堅定的無產階級戰士，70年代那段時間鬧得厲害，還被抓進去坐過牢。
    放出來之後，決定學魯迅，搞國民教育。
    結果呢，沒有筆下生花的本事。
    最後隻好棄筆從影，從中國找了些電影來日本放，什麽地道戰地雷戰小兵張嘎都放過，總之就是宣揚反戰的片子。
    中村裕樹是老中村的老來得子，頭上隻有兩個姐姐，最後就在99年老中村去世後，繼承了中村家的事業。
    也就是這家東方紅電影株式會社。
    老中村在世的時候，這家公司還勉強能夠維持。但90年代末期到現在，一方麵是中日兩國關係大不如前，
    另一方麵，大陸上抗日神劇倒是層出不窮，但找不到適合在日本市場上播放的正常反戰電影。
    如此一來，中村裕樹他們當然也就越混越慘，事到如今電影公司已經是瀕臨破產。
    北野武最後坦言，其實不是中村裕樹找的他，而是他找的中村裕樹。
    因為他去橫店客串，看過風聲的劇本，知道其中對那場戰的描述客觀而真實。
    其中沒有存在惡意醜化日本人的現象，同時，電影的卡司也挺豪華的，幾乎是中日韓三國大聯合。
    在中村家合作的那一條左翼電影院線裏進行播放，或許能夠拿到一定票房成績，幫幫老中村的孩子。
    最後北野武說道：“在我心中，《風聲》在日本播放，就像當初《辛德勒的名單》在德國播放一樣，其中的意義或許無比重大。”
    “但我也知道，生意就是生意，假如陳君你對價格不滿意的話，大可以回絕他們。不必因為我而有所顧忌。”
    陳諾覺得北野武這老東西，一直裝模作樣的看什麽藝妓，估計其實就等著他過來問呢。
    他就不信北野武不懂中國人的敏感點。
    都把《辛德勒的名單》拿出來和《風聲》比較了，加上話裏隱含的東西，拔起來的高度可能都衝破雲端了，
    還讓他怎麽接話？
    還怎麽讓他當生意談？
    不過，風聲不是他一個人的電影，中影還在其中占了20%的股份。要怎麽操作，無論如何也得問問韓總的意思。
    陳諾也不拖延，借口去上廁所，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韓總的私人手機上。
    反正日本跟中國的時差就一個小時，看時間，現在中國那邊也離下班還有兩小時。
    至於說韓總究竟在不在工作？
    不管別人怎麽想，陳諾相信肯定在。
    果然，韓總接起電話的時候，話筒靜悄悄的，一聽就很有工作氛圍。
    聲音也很爽朗：“嗬嗬，小陳，有啥事兒？是不是回京城了，想來找我喝茶？”
    自從黑暗騎士以曆史第二的全球13.38億美元的票房成績下畫，韓總的態度就一直對他這麽和藹可親。
    而且黑暗騎士下畫後的第二周，老韓還專程跑到橫店來跟他簽了一個關於那部超級大片的意向協議。
    所以，陳諾跟韓總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他沒有多客套，三言兩語就在電話裏把事情說了清楚。
    接著，韓總也不知道在幹嘛，好像隱隱約約的說了一個“滾”字。
    可能年紀大了吧，手有點抖，話筒沒捂嚴實，讓陳諾聽到了。
    哎，作為領導幹部可真是夠凶的。
    把人家小女孩好像都要嚇哭了，似乎特別委屈的小了一聲，“好嘛。”
    接著，還在上班的韓總特別嚴肅的說道：“小陳，那家公司叫什麽名字？你再把名字給我完整的重複一遍。”
    陳諾說了之後，韓總又道：“小陳你等我五分鍾。”說完掛了電話。
    日式的庭院設計雖然出自中國，但不得不承認，經過一兩千年的演化，依舊有了自己的特點。
    這家藝妓館的後院應該是經過了名家之手。庭院中央的枯山水有一種特別的禪意，沙礫被耙成一道道細膩的波紋，仿佛湖麵的漣漪。
    彩花彩夏這對雙胞胎，就穿著淡紅和淡藍色的和服，從枯山水的背後繞了過來。
    當看到坐在庭廊下的陳諾，看樣子嚇了一跳。
    兩個女孩忙不迭的鞠了一躬，陳諾也愣了一下，隨後笑著向她們招招手。
    兩人站在原地嘀嘀咕咕著什麽。
    穿紅色和服的似乎想過來，藍色和服的在阻止她。
    兩人拉扯了一會，突然從假山後麵傳來一聲女聲的日語。倆女孩就急匆匆的原路返回了。
    走之前，紅色和服的朝他笑了一下，藍色的則是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好像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怨一樣。
    媽的，這藍衣服究竟是誰，1號還是2號？
    又過了幾分鍾，韓總的電話打了過來：“小陳我打聽好了，確實那邊有一家這個名字的電影公司，多年前還朝我們廠買過不少電影。所以，嗯，小陳你是什麽意思？”
    陳諾才沒那麽傻，這個時候見招拆招的人應該是他才對，便道：“我聽韓總你的吩咐，你要我怎麽做都沒問題。”
    韓總對他這個態度似乎挺滿意的，嗬嗬笑了兩聲，道：“我的意見是這個事情盡可能談成。至於說錢方麵，我們中影在這個事兒上一分不取。甚至假如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拿一點錢出來做這個事。怎麽樣？”
    陳諾立刻明白了，說道：“我們煥新公司，肯定跟韓總你同進同退。不過在這事上，我覺得咱們還不能退得太猛。畢竟，太容易得到的，一般不會珍惜。要是他們不拚命，最後我們想要的效果也未必能達到，對嗎？韓總。”
    韓總發出了雕一樣的喋喋笑聲：“是這個道理…….”
    掛了電話，陳諾又坐了一會，欣賞了幾分鍾的枯山水，這才回到包廂之內，
    他若無其事的問道：“中村先生，我們電影的成片還沒有出來，你就願意壓上你家的房契，是不是太過於冒失了？”
    中村裕樹道：“我們相信北野導演的眼光，也知道陳君在世界上的名聲。並且我們東方紅株式會社如今已經岌岌可危，如果不殊死一搏，最後隻會讓我父親留下的產業倒閉。”
    “我思來想去，隻有讓陳君展示我們的誠意、才有一絲機會。假如影片已經製作完成，那我們應該什麽都得不到。所以，我們賭上全部，我們相信北野導演和陳君，一定會拍出一部精品！”
    無論是不是談判謀略，
    但中村裕樹的這種實話實說的說話方式，讓陳諾算是心生好感，而且，這馬屁拍得剛剛好，也不太令人反感。
    他揉了揉鼻子，露出有點苦惱的樣子，說道：“謝謝中村先生的誇獎，但是，我剛才和我的合作夥伴商量了一下.哎，總之很抱歉，看來我們隻有下次再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