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很大，移動的速度也很慢，但終究是在移動。
    好幾天前，因為農業頻道和工業頻道的新聞，就有很多人守在連城的港口，守在那不高的山坡上，架著望遠鏡，駕著照相機，滿眼期待的看向海麵。
    怕自己等待的目標不來，更怕自己等待的目標亂來。
    港口的防波堤上，幾個年輕人架好攝像機，將鏡頭對準造船廠方向。
    半個鏡頭對著山崖，半個鏡頭對準海麵。
    鏡頭架好，海風習習，讓體感的溫度遠低於播報溫度，吹了一會兒，身穿紅色羽絨服的年輕人開始在原地不停的轉圈，同時也開始抱怨：
    “我覺得我們應該被萊茵鋼鐵的人騙了，這麽冷的天，怎麽可能把船放出來進行海試。”
    “他們絕對是想看樂子，想看我們在寒風裏凍得像個雞仔一樣，然後拿望遠鏡看我們。”
    正抱怨著，遠處的海麵傳來一聲尖銳的鳴笛。
    生在海港，回憶裏最不缺各種船隻的鳴笛。
    為了有明確的區分，民用船和軍用船的鳴笛聲不一樣。
    此時此刻，幾個人的眼睛慢慢瞪大，因為剛才那一聲鳴笛，不是民用船，是軍用船。
    華夏的船隻很少，一部分在海上巡邏，一部分在基地，另一部分在改造。
    而連城，沒有造船……
    有一個造船廠，隻不過是新開的造船廠，以往的老軍艦不會在這裏維修改造。
    這裏也沒有海軍基地，所以，除非是軍艦巡邏經過這裏，否則，這裏不可能出現軍艦的鳴笛聲。
    是自己聽錯了嗎？
    幾人很是懷疑，但就在這時，遠處的海麵再次傳來一聲鳴笛，那鳴笛聲清脆悠揚，如同狂風暴雨裏的龍嘯一般。
    而非常恰好的，讓天空變得陰沉的雲層突然裂開，裂出一道修長的裂縫，一道細微的金光從裂縫灑下，灑到了山崖之上。
    洞開的雲層，讓光在這一刻有了形狀。
    也讓山崖染上了灑金。
    這灑金若是落在崇山峻嶺之上，便是日照金山。
    若是落在佛像之上，那便是佛光普照。
    若是落在亭台樓閣，雄偉大殿之上，那便是日照金頂。
    可惜，連城港旁邊的山並不是大山，隻是一個海拔100多米的小土丘，還被萊茵造船廠的人給挖去了半截，變成了一個陡峭的山體。
    此刻金光灑在上麵，頗有一股斷崖絕壁的風采。
    感受著那細微的金光，幾個年輕人的心情慢慢變好，剛準備說兩句話，就是一陣鳴笛聲傳來。
    而伴隨著鳴笛聲，一抹白皙悄無聲息的從山崖另一頭出現，如同才露出尖尖角的小荷一般，清靜而又淡雅。
    但是這抹白皙隻出現了一瞬間，便被從雲層破洞中撒下的金光淹沒，變得光彩亮麗。
    陽光的溫度，也讓冰涼的海麵泛起白霧，很細，很淡，如同國畫被暈開的淡墨，帶著一點飄飄欲仙，帶著一點不似人間。
    看到那一點露出荷葉的尖尖角，防波堤上的幾個年輕人顧不得手指僵硬，連忙撲到攝像機前，將鏡頭對準從山崖後出現的尖尖角，瘋狂按動快門。
    哢嚓哢嚓聲響起。
    那尖尖角，也露出了真身。
    是一艘整體顏色呈現灰白的軍艦。
    軍艦很大，很長。
    從昏暗的雲層下，慢慢出現在破開的雲層空洞下，從黑暗，走進光明。
    落下的灑金，也徹底籠罩住這艘船。
    從一個低眉順眼猶含羞的小少女，變成了身穿黃金甲胄，手持長劍，高貴而又華美的絕世女將軍，讓人隻有欣賞，隻有愛慕。
    看清楚船隻的一瞬間，防波堤上的青年們再也無法壓製心中的情緒，一個個站在原地，仰天長嘯，怒吼。
    好似要將自己心中幾十年的憤怒，在這一刻通通發泄。
    “我拍到了！”
    “我們的第1艘萬噸級驅逐艦，我拍到了！”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哈哈！”
    …………
    船上。
    指揮台。
    看著平靜的海麵，感受著船隻的緩緩前進，林滄海突然鬼使神差的張開雙臂，隨後腳尖墊起，身體微微向前傾。
    這個動作，是他觀看泰坦尼克號時學來的動作，雖然看電影的時候他不再年輕，但是老婆想看，他也隻能陪著去。
    看過之後，他老婆很多次問他，在船上時能不能做這個動作。
    每一次問他，都被他嚴肅的眼睛給瞪了回去。
    因為按照規定，甲板最前端艦艏的位置，不允許有人站在那裏。
    畢竟那個位置非常危險，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下船去。
    在陸地上行車，如果從車上跳下，有很大的概率會死，有小概率不會死。
    可哪怕是死了，也能找到全屍。
    如果不死，最多就是殘疾。
    可是海上不同。
    海上波濤洶湧，船隻行進過程中有人掉水，那就隻有死路一條，而且是死無全屍，完全找不到的那種。
    所以，基本上的船隻，都會規定，在行進過程中，禁止出現在甲板前端艦艏的位置。
    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動作做不成！
    但此時此刻，林滄海突然覺得，在那個位置，表演一個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動作，也不是不行。
    主要還是激動！
    但他是艦長，這船上800多人的生命，都由他一肩擔之，所以，不能去甲板前方，在艦艏的位置做這個動作。
    隻能在指揮台裏，想象一下。
    然後，他的報應到了。
    慢慢離開陸地的船，遇到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浪。
    這個大浪對船隻有一點點影響，讓船稍微偏了一點點。
    正在踮著腳尖的林滄海沒有注意，一個趔趄，摔了。
    摔在地上，他飛快的抬眼看向周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崗位上，死死盯著自己的工作。
    他臉上的尷尬一哄而散，很自然的站起身，很隨意的拍拍屁股，剛準備開口，就發現身邊的龍海舉著一個照相機，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還不等開口，龍海就晃蕩一下照相機，笑著說道：
    “林艦長，剛才你模仿泰坦尼克號女主角的那個經典動作，我已經拍下來了。”
    “包括你最開始的動作，還有後麵摔倒的動作。”
    說著，他發現林滄海的麵皮抽了抽，也許是覺得對方不信，又把手中的照相機高舉，對著林滄海拍攝一張照片，這才歡快地解釋道：“你相信我的拍照技術，這幾張照片，絕對可以放在海軍博物館的最高處。”
    幾條黑線浮現在林滄海額頭，想罵娘。
    但是又怕自己罵娘的照片被他拍下，掛在海軍博物館的最高處。
    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最終還是放棄了罵娘的想法，轉過頭，拿起指揮台上的通訊器，開始下發命令：
    “全體都有，目標宮古海峽，前進三！”
    “重複，目標宮古海峽，前進三！”
    聽見脫口而出的命令，龍海也收起了打趣的心思，將攝像機掛在肩頭，固定住，轉過頭，開始政委的工作。
    前進三，是海上航行的專業術語，放在軍用船隻上，軍用船隻隻有三個檔位，前進三，等同於全速前進。
    在民用船隻上，有的船會有第4個檔位，也就是前進四。
    這時候的船速度最快，跑起來也是最快。
    隨著前進三的指令下達，這艘巨大的艦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快。
    艦船上的工程師和水兵，也在這一刻活動起來，抓起專用的檢測設備，在心裏默默背誦看了無數次的檢測目錄，按照檢測目錄的標準，用設備檢查屁股下的船。
    動力係統，結構係統，武器係統……
    “這裏是動力班，前進三狀態下，動力係統穩定運行，電力輸出正常，電纜不存在過熱現象，匯報完畢！”
    “這裏是船體結構小組，超聲波顯示，一切正常，匯報完畢。”
    “這裏是武器後勤組，船隻行進非常平穩，武器架彈藥架穩定，安全，匯報完畢。”
    “……”
    越來越多的信息傳來，都是好消息。
    每傳來一個好消息，林滄海就在手中的表格上打一個勾，表格很厚，項目很多，但是隨著打勾的項目越來越多，表格也在慢慢變薄。
    而他的臉，也隨著表格的越來越少，也變得越來越鬆。
    很高興！
    就在這時，通訊器裏傳來呼叫，是寧遠盼的聲音。
    “這裏是指揮中心，呼叫101艦，這裏是指揮中心，呼叫101艦，你們已經離開大陸架，正在前往深海。”
    “深城艦在你們西南方向50海裏處，他們會全程陪同，請注意安全。”
    “重複，請注意安全！”
    聽著呼叫的聲音，林滄海抱著表格回頭，在他背後，是塗刷成灰色的冰冷牆壁。
    但他的目光，好似穿破牆壁，跨越大海，落到了連城造船廠。
    看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沒有用很正式的稱呼，而是直接對著通訊器那頭的人喊道：
    “爸，你放心，我會安全回來的。”
    聲音很輕，沒有多少情緒。
    過了幾秒，許是知道對麵沒有掛通訊，林滄海一邊聽著下屬的匯報，一邊自顧自說道：
    “如果我們回不來，家裏那幾個小東西的婚事，你幫忙操持一下。”
    “如果你管不了，就把他們扔給林語，讓林語來幫忙管教。”
    通訊器裏沒有繼續傳出聲音，隻有沙沙聲。
    又過了十幾秒，沙沙聲中斷，同時響起了叮的一聲。
    這一聲響，讓林滄海回神，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隨後又將注意力落到表格上。
    後麵的項目更多更複雜，需要更多的時間檢測。
    所以，匯報的頻率變少了。
    感受著變少的頻率，他鬆了一口氣，又回過頭抽空看一眼龍海，好奇地問道：
    “你覺得我們這一次孤注一擲的海試，會成功嗎？”
    龍海正站在雷達顯示器旁邊，聽到這一句問，頭也沒抬：“我相信我師弟！”
    “話說你國防大學畢業，怎麽會是他的師兄？”
    “當時恩師在國防大學當副校長，我畢業之後，他就被調到了聖馬家溝，就有了後麵幾個，話說，林艦長，你應該是我師弟的……”
    “二伯！”
    “為什麽我感覺你們不熟？”
    “確實不熟，如果不是我二伯親自給我爸打電話，然後我爸告訴我，我都不敢相信。”
    “好吧！”有些尷尬的撓撓頭，龍海將目光從雷達顯示器上挪開，轉過身，開始巡視。
    從大陸架到宮古海峽，直線距離隻有幾百公裏。
    如果是在陸地上，也就兩三個小時的車程。
    但是在海上，耗費的時間要更久一些。
    一旦到達宮古海峽，就有可能和日本人的船碰上，在此之前，自己要把所有的可能的隱患，都找出來，避免麻煩。
    …………
    連城造船廠。
    除了一般的建築之外，這裏還弄了兩個雷達。
    建造雷達的目的，是為了有效的聯絡船隻。
    此時此刻，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上，一幅電子地圖展開，一個綠色的點，正背著大陸架，慢慢駛進深海。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黃點，正不緊不慢的跟在綠點身後，速度也不快。
    看了一會雷達的畫麵，林語按一下耳機，對著耳機邊的麥克風說道：
    “準備連接衛星研發中心信號，切換到領航星係統，先用光學係統跟蹤，看看能不能找到目標，如果找不到，就切換成合成孔徑雷達。”
    話音落下，主屏幕旁邊的副屏幕亮起，畫麵一閃，就變成了一張張照片。
    那是從500公裏的高空拍攝的畫麵。
    入眼是一片藍色，在藍色周圍，點綴著一些白霧。
    一眼看過去都是差不多的照片，一直在變換，10來分鍾過去，一張照片悄然出現。
    蔚藍色的大海上，一條灰色的東西，正在蔚藍的大海上劈波斬浪，在這條灰色的東西後麵，是被斬開的浪花，浪花延伸出去好幾公裏，讓人一眼就能看見。
    在這條巨大的浪花旁邊，還有一艘小一些的船。
    正是粵省號，還有深城艦。
    速度很快，非常的快！
    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林語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幾個老人，正準備開口，負責對接衛星係統的工作人員突然喊了起來：
    “你們看，在東方向有東西。”
    說著，他將東北方向的照片找了出來。
    在粵省號正東的方向上，有三艘船正在快速前進。
    從高空看下去，能一眼看出這三艘船是軍艦。
    前進的速度很快，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幾艘船的目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