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達柏林，已經是黃昏時分，走出火車站，坐在參謀總部派來的小汽車裏，李輝望向窗外，感受著這座普魯士民族核心城市的無窮魅力。
    如果說慕尼黑充斥著紙醉金迷，斯圖加特展現著工業力量，那麽柏林，這座城市則散發著濃厚的人文氣息。
    隨處可見的哥特式建築，宏偉的教堂，精美的橋梁，無一不在訴說這座城市的輝煌過往。
    街道上滿是複古的氣息，就連商店的招牌，都好像不屬於這個時代。
    李輝有一種錯覺，仿佛時間倒轉，回到了那個騎士身穿鎧甲，手握十字劍，縱馬狂奔的年月。
    “送完你以後，我會去參謀總部報到，這幾天那邊估計會很忙，事情非常多，所以你可以先在柏林轉轉，體驗一下這座城市的感覺。
    但是不要長時間離開旅店，施利芬將軍的脾氣可不好，如果找不到人，我會有麻煩的。”
    勞斯奈特的話音落下，剛好汽車拐了一個彎，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旅館門前停下。
    李輝走下車，接過司機遞過來的行李，他抬頭看了一眼招牌——紅狐狸旅館。
    不愧是參謀總部，連軍官招待所的名字，都透著一股老奸巨猾的味道。
    “我都安排好了，你直接去接待處登記就可以。
    記住，不要亂跑，柏林是很大的，走丟了可不容易找回來。”
    勞斯奈特半開玩笑地說完話，便示意司機開車回參謀總部，李輝看著他遠去，突然有種想撿起板磚，砸過去的衝動。
    這算什麽？把自己當做鄉巴佬麽。
    無奈搖搖頭，李輝拎起大皮箱，邁步走進旅館，隻見負責接待的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她在核對李輝的身份信息和證件後，便表示早就安排好了房間。
    來到二樓，小姑娘打開一間屋子，李輝走進去，發現地方不大，陳設也非常簡單。
    但是幹淨整潔，而且有獨立的衛生間，住宿條件比斯圖加特軍官學院稍好一點兒，沒什麽可挑剔的。
    “謝謝。”
    李輝放下皮箱，從口袋裏掏出一馬克的紙幣，微笑著交給小姑娘，當作小費。
    “非常感謝，海因裏希先生。
    您可以稱我為艾斯林達，平時我就在一樓的接待處，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來找我。”
    小姑娘笑著將錢揣進圍裙口袋裏，還有意無意地對著李輝眨眨眼睛。
    “如果是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李輝也是微笑著點頭，不過對那雙閃爍的眼睛，視若無睹。
    送走這個似乎對自己“有點兒想法”的小姑娘，李輝關好門，他先是把一些生活必須品從皮箱裏拿出來，該放進衣櫃的放衣櫃，該擺在桌上的擺桌上。
    畢竟這個地方，他恐怕要住上相當一段時間。
    收拾完一切，天也完全黑了下來，李輝伸了一個腰，拿出一個文件袋，準備給艾琳達等人先寫一封信，報個平安，也把通信地址送過去。
    然而打開袋子，他驚訝地發現竟然沒有信紙，於是不得不歎息著起身，準備出去買一點兒。
    艾斯林達端坐在接待台裏，她正在翻開一本小書打發時間，見到李輝下來，她當即把書合上，微笑著打招呼。
    簡單聊了幾句，小姑娘就告訴他，街角就有一家書店，經營到很晚，那裏除了圖書之外，也售賣文具，可以去看看。
    李輝連忙表示感謝，隨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初夏時節的柏林夜晚，還是有一點點涼意的，李輝將領子立起來，慢慢順著街道走去。
    書店距離不遠，李輝遠遠就看見了招牌，然而推開門，他就不由得皺起眉頭。
    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著屋子，聞起來，有點兒類似熏香，但是量太大了，鼻子非常難受。
    “這是為了驅蚊麽？”
    暗自嘀咕一句，李輝捂著口鼻，快步向著吧台走去，隻見一個禿頂的老胖子，正坐在那裏，一邊打鼾，一邊流著口水。
    “嘿，老板，請問有信紙和信封麽？
    還有郵票。”
    李輝走到吧台，敲了敲桌麵，帶著一絲不悅說道。
    “啊……哦……你說什麽。”
    老板被吵醒，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戴起眼鏡，迷迷糊糊地看向李輝。
    “信紙，信封和郵票。”
    李輝重複了一遍，老板這才反應過來，指了指右邊，表示都在那裏。
    無奈地轉過身，李輝向著那個方向走去，路過一排排的書架，他不由得掃了幾眼。
    書店的規模不大，但還稱得上整潔，隻不過書籍都顯得有些老舊，顯然生意並不好，都是一些存貨。
    然而就在李輝收回視線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什麽，驚愕地停住了腳。
    快步走去，李輝從書架上拿起一本與其他書籍有明顯區別的線裝書，隻見上麵方方正正地寫著兩個漢字《論語》。
    快速翻開，隻見這還是一份手抄本，上麵用工整的字體，將整部《論語》寫下。
    “老板，這本書，是哪裏來的。”
    李輝快步折返回去，將這本《論語》放在吧台上。
    “哦，這個啊，是我以前去東方旅行，一個朋友送的。
    天啊，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麽會把他放在書架上。”
    老板自嘲般的一笑，隨後伸出手，輕輕撫摸這本書的書皮，眼中滿是回憶。
    “去東方旅行？”
    李輝愣了片刻，身體原主人並沒有多少關於世界東方的印象，在這個資訊算不上發達的年代，東方對於他來說，還太過遙遠和神秘。
    “是的，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以前可是一個探險家，我曾經走過很多地方，見過你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風景。”
    提到過去，老板的氣勢瞬間高漲起來，他開始滔滔不絕，講起自己的過往。
    他自稱範斯特羅格爾貝倫赫斯特，當過兵，也做過海員。
    在有了一筆積蓄後，便組建了一支探險隊，深入東方的雨林，並一路向北。
    相比起已經被殖民多年的東南亞地區，北方的神秘國度，更讓他向往。
    然而處於封建時代統治下的神秘古國是非常排外的，他的探險隊被當地官府發現，遭到了攻擊。
    幸好被一名當地人所救，按照貝倫赫斯特的說法，這個年輕人是個讀書的，對西方世界很好奇，雖然雙方語言不通，但依然能夠通過手語表達彼此的想法。
    他們在一起共度了幾個月，直至一個探險隊成員不小心暴露了行蹤，那個年輕人為了掩護他們逃走，被官府的亂槍打死。
    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麵。
    李輝聽到這裏，不由得開始和自己的世界線做著比較。
    在自己原本的時空中，到了這個時代，東方古國的封建統治已經結束，進入了新的曆史階段。
    然而在這個時空裏，卻不是這樣，東方古國的封建統治力依然強大，西方列強曾經試著用堅船利炮將其敲開，但是最終，卻失敗了。
    “那是一頭強大的怪獸，可以將薩克森帝國輕易撕碎。”
    這是貝倫赫斯特的形容，在他眼裏，東方的神秘古國龐大且凶悍，哪怕是薩克森帝國，都不能去招惹。
    這段帶著大航海時代特有的“中二”評價，明顯具有誇張成分，李輝不覺得一個封建專製王朝，會對如日中天的西方列強構成什麽威脅。
    隻不過，看著那本《論語》，李輝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愚昧代表著落後，落後就要挨打，現在列強之間劍拔弩張，但是等他們有一天不再互相攻伐了，那麽東方，就會成為一片新的獵場。
    他可不想開著坦克，帶領一支軍團，去碾壓那片自己曾經發誓保衛的土地。
    這實在太荒誕了。
    心情開始沉重，李輝不願意再和老板多聊，在表示以後把香薰弄少一點兒後，就前往文具售賣區，挑了幾遝信紙，信封以及郵票，匆匆付賬走人。
    來到街上，李輝抬起頭，望向看不見星星的夜空。
    在了解到來自故國的消息後，他感到一絲迷茫。
    自己的模樣已經改變，但是內心卻依然如舊，他依然在沿用東方式的思維，依然殘留著關於另一個時空的記憶。
    兩個時空有相似的地方，但也有諸多不同，自己陷入矛盾和混亂之中，難以自拔。
    “我是不是有點兒矯情了。”
    用手拍了拍臉頰，李輝迅速調整狀態，他覺得這種問題太過深奧，已經觸及倫理和哲學範疇，根本不是自己這個小年輕，能夠搞清楚的。
    這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於是在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李輝決定把這件事放下，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畢竟要寫好幾封信呢，可是現在還沒動筆寫過一個字兒。
    回到旅館，李輝和艾斯林達打過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到桌前，打開台燈，拿出信紙和筆，李輝斟酌片刻，便寫了起來。
    在沙沙沙的聲音中，他在柏林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