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繼續朝著北方行進了十日，派出的獅鷲騎士陸續返回，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糟糕。
    前方大片區域幾乎已無人煙，村莊盡成白地，城鎮大多殘破，惡魔活動的痕跡越來越密集，更令人不安的是，在一些被摧毀的城鎮廢墟中，發現了更高階的惡魔指揮官已經儼然將那裏當做了自己的領地，裏麵滿是惡魔。
    這裏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惡魔的國度，深淵的樂園，充斥死亡的黃泉。
    遠征軍已經在這裏麵行進了十天，在高崖堡看來這些壓根算不了什麽。
    但是遠征軍隨即就不得不麵臨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零零散散的惡魔就從來沒有斷過檔，後勤保障也越來越困難，很難說後麵的後勤部隊會不會遭受惡魔的襲擊，這對於他們的打擊絕對是毀滅性的。
    而且以他們隊伍的龐大，隻要惡魔不瞎，就能輕而易舉的發現，一旦發生衝突，就隻能是幹掉惡魔，或者被惡魔幹掉，這更加拖累了前進的速度。
    “又來一群沉淪魔。”領主大人騎著三頭犬，順便載著李布唧。
    齊耳的黑色短發隨風肆意飛舞，穿著一套精金打造的鎏金盔甲，背後披著繡著巨龍的紅色披風，比七國最逍遙浪蕩的王子還要俊美百倍。
    隨便打了個響指，一隊獅鷲騎士升空，僅僅隻是數百個脈搏，就將這些低階惡魔悉數解決，一個不留。
    “老伯啊，咱們得在這裏分開了。”領主大人找上了伯納德：“如果繼續按照這種速度，我們到死都到不了哈達。”
    “李維你的意思是？”伯納德順著李維的視線看向遠方，但是隻有一片廣袤無垠的大地。
    “分兵。”李維斬釘截鐵：“你讓主力部隊帶著後勤緩慢推進，清掃沿途的惡魔，建立補給點，而我……”
    李維看向伯納德，語氣輕鬆的就像去旅遊：“帶領一支精銳，直插哈達。輕裝簡從，速度能快上數倍。”
    伯納德微微直起身，一頭的銀絲被風吹亂，臉上露出猶豫：“李維這太冒險了，光是這裏的情況就已經這麽不容樂觀，我完全無法想象哈達如今究竟成了什麽樣子……”
    “我們這裏的情況，我已經全部告知了艾希露陛下，她已經朝著各國通知了，隻需要一些時間，我們就能迎來更多的支援。”
    不是伯納德看不起這位龍騎士的實力，而是能讓如此多的惡魔出現在物質界，那麽北方行省一定是有著連接深淵的傳送門。
    因為惡魔的緣故，他最近沒少找有關深淵和惡魔的古籍查看，知道那裏是無窮無盡，令人窒息的恐怖之地。
    那裏的環境極其惡劣，是生命極其危險之地，那裏毫無道德倫理，是永不停歇的殺戮之地，沒有友情，親情，愛情，隻有背叛，殺戮，毀滅的邪惡之地。
    這種環境也因此造就這群邪惡的惡魔，是記載中最著名也是最恐怖的下層位麵之一，擁有的強者也數不勝數。
    所以就算李維再怎麽強大，麵對數倍於己方的強者，也難免會捉襟見肘。
    伯納德作為一名總督，自然知道兵貴神速這一個道理，但是他更不願意看見這位龍騎士出什麽事，這對於如今已經曆經各種打擊的德貝來說，是無法容忍的重大損失。
    雖然很殘忍，但是以一個軍事總督的視角來看，這位龍騎士的價值甚至比這裏的十幾萬軍隊還要重要。
    “那就殺過去。”李維打斷他，嘴角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笑：“老子倒要看看，是那些深淵雜碎的爪子硬，還是老子的劍利。”
    “我沒辦法左右一位龍騎士，國王之手的意誌。”伯納德深吸了一口氣：“李維，我會和你一起前往哈達，雖然我斷了一臂，但是作為一名鬥氣大師，我應該也能起一些作用。”
    “沒必要，這裏需要你。”李維搖了搖頭，實話實說。
    “哈蘭德死後我破了我幾十年的堅持，開始重新拚命的喝酒，不光是為了他的離開而痛苦。”伯納德苦笑一聲：“也是為了麻痹我對接連不斷出現的亡靈和惡魔的恐懼，更準確的來說是對本來一成不變，卻突然變得陌生的未來的恐懼。”
    “我還以為你對哈蘭德死早已經釋懷了。”李維下意識的說著。
    他當時確實注意到身為總督的伯納德從來不喝酒，卻罕見的找上他對飲，以為對方是釋懷後的放縱，沒想到不是。
    “很可惜，並沒有。”伯納德單手扶著劍，眼睛裏滿是血絲，這是長久睡眠不足的體現，李維以前還以為對方是操勞過度，顯然並不是：“作為一名騎士，我對我的懦弱和害怕感到恥辱，這種恥辱毫不留情的撕咬著我的靈魂，折磨的我沒日沒夜的都在做噩夢，我對自己感到很羞愧。”
    “我從未想過你會對亡靈和惡魔感受到恐懼。”李維長歎一口氣。
    “我的這條手臂，就是小時候被一群突然出現的亡靈給砍掉了，後麵始作俑者是一名蹩腳的亡靈法師，對方對這群亡靈失控了，然後造就了這場悲劇。”伯納德簡短而輕易的訴說著，他並沒有說這條手臂是因為為了救哈蘭德才最終被亡靈砍下的。
    “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博取安慰或者憐憫。”
    “我隻是想明白了，恐懼並不可恥。”伯納德的聲音低沉卻堅定，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望向李維，“可恥的是被恐懼束縛，不敢向前。哈蘭德的死，這裏的惡魔，這條斷臂……它們都該成為我戰鬥的理由，而不是龜縮不前的借口。”
    他鬆開扶著的劍，用僅剩的手拍了拍自己空蕩蕩的袖管：“這條手臂丟了這麽多年，我躲了這麽多年。現在，惡魔又來了，我難道還要再躲一次，然後餘生繼續被噩夢折磨，直至徹底變成一個連自己都唾棄的懦夫嗎？”
    “就算最後死在了哈達，對於軍人來說，絕對是最完美的謝幕。”伯納德目光看向了遠處兩道正在並排牽著馬的身影，正是坦妮絲和米爾，目光有著些許眷戀：“我唯一放不下的隻有坦妮絲，但是現在顯然已經不需要我擔心了，自從她母親死後，我這是為數不多在她臉上看見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伯納德說到這裏，笑了笑：“我也該為我從小的夢想去努力了，在史詩的故事中落幕，然後萬世流芳，現在這個機會就放在我麵前，我可不會錯過。”
    李維仔細品了品，然後肅然起敬。
    毫不誇張的說，伯納德已經有點返璞歸真的意味了。
    現在對方選擇放棄了麵前所有的一切，而去成為潛藏在心底多年的那名騎士。
    平心而論，換做是領主大人，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李維沉默了片刻，迎著伯納德堅定的目光，最終緩緩點頭。
    他不會去粉碎一個中年人的夢想。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
    伯納德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是一種卸下重負後的輕鬆。
    他轉身召來副官，迅速而清晰地交代著各項事宜。
    指令一條條發出，軍隊開始有序地變動。
    “喬納森副官十歲的時候就跟在我身邊，完全有能力在我不在的時候處理這些事務，但是他的性格過於優柔寡斷，並不適合擔任總督，隻適合擔任副手。”伯納德轉身又和領主大人閑聊著，頗有一種交代後事的感覺。
    “老伯別這麽悲觀。”這讓領主大人有些哭笑不得。
    坦白來說，他可是還想這位總督替他工作個二十幾年，到時候七十歲退休剛剛好，還能玩個幾年。
    “也不算悲觀，隻是忍不住多聊幾句。”伯納德笑了笑。
    李維能感覺出來，對方明顯比以前和你輕鬆了不少。
    兩人閑聊了幾句，李維就回到了高崖堡自己的營地，召開了會議。
    衛隊的大小頭目都在，莉婭和泰勒西的穆斯林和安蘇娜也作為嘉賓出席。
    自從領主大人回來後，就直接讓高崖堡負責了泰勒西法師團的安全工作。
    雖然曾經和泰勒西有一些矛盾，但是現在這些矛盾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事實上，在場的人都知道了要分兵的事，隻不過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作為精銳獨自前往哈達。
    “你們應該都知道這場會議的目的，我就長話短說了吧。”領主大人看著麵前一雙雙翹首以盼的目光。
    高崖堡沒有懦夫，除了索菲亞和薩姆。
    所以眼前除了依舊縮在角落的薩滿小老頭，全是渴望的眼神。
    “紮特，萊頓，米爾，佩雅，海倫娜，沃利貝爾，斯維因你們組成一隊，一起前往落泉森林，克米什你也去，你是波斯灣人肯定比他們更熟悉路線，你們要做的就是去接應伊芙拉這群美杜莎們。”李維直接開始了點將。
    紮特本來還想說點什麽，但是最終隻剩下拳頭砸胸的沉悶聲響。
    本來伊芙拉回去是準備全族遷徙到高崖堡，但是過去這麽久了還沒有動靜，加上現在北方行省全是惡魔，領主大人懷疑對方肯定是遇到了麻煩。
    伊芙拉雖然是一位傳奇，但是畢竟有族人作為羈絆，難免會束手束腳的。
    “思凱，莉婭，麥莎，艾希你們和一些戰士留下，在這裏看著附庸和輜重，高崖堡獅鷲騎士團隻帶著武器和我一起去哈達。”李維接連不斷的說著。
    沒有人反駁，就算莉婭和思凱也想跟著去，但是也知道這種時候李維做出的決定已經無法更改。
    “李維冕下，我和穆斯林也跟著你一起去。”安蘇娜突然說道。
    “你們是泰勒西的主教，我沒權命令你們，真沒必要跟著我一起去冒險。”看著兩位泰勒西最年輕的主教，領主大人說道。
    要是這兩人，尤其是穆斯林出事了，泰勒西的那位老教皇還不得把他給手撕了。
    “李維冕下。”穆斯林摸著亂成雞窩的頭發：“惡魔是危及整個物質界的危險，任何人都有責任，不應該讓你們獨自承擔。”
    “我和安蘇娜是商量後才決定要去的，泰勒西的隊伍我們會交給合適的主教來管理。”
    “行吧，歡迎你們的加入。”領主大人最終點了點頭。
    兩人都是史詩魔導士，不是普通小兵賴子能比的。
    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領主大人內心其實是想把這兩貨拐到高崖堡的，這兩人不僅實力出眾，關鍵是還挺對他的脾氣，完全沒有魔法師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把他倆帶上，到時候見識到他的以一己之力解決惡魔的偉岸身姿，說不定就會納頭就拜呢。
    ……
    會議結束後，整個營地都開始動員起來，最後在太陽高升的時候終於準備完畢。
    本來伯納德是準備悄悄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終究是被坦妮絲知道了，最後被攔住了。
    “父親，您……”她的話沒說完，但眼中的擔憂清晰可見。
    伯納德翻身天下獅鷲背上的鞍座，用獨臂輕輕抱了抱女兒，聲音異常溫和：“坦妮絲，記住我教給你的一切，你是愛德華家族的女兒，更是一名勇敢無畏的騎士。”
    然後伯納德義無反顧的騎上了獅鷲升空。
    “李維，你嘛時候功成回來？”
    莉婭在李維身邊耳濡目染下，竟然也說出了格外蹩腳的家鄉話。
    “你最想我的時候。”
    領主大人隻是一句話，就讓這位南境公爵羞紅了臉。
    沒有磨蹭多久，精銳小隊就出發了。
    萊頓一行人帶著五十名龍脈狂戰士，獸人蠻子，彼爾族熊人和一百名獅鷲騎士朝和領主大人略微不同的方向出發了。
    領主大人則帶著剩下的獅鷲騎士出發前往哈達，其他軍團誰也沒帶。
    他們的速度果然快了許多，沒有了龐大軍隊和後勤的拖累，小隊像一把尖刀般插入北方行省。
    越是向北，景象越是駭人。
    地麵上偶爾就能看見各種惡魔，實際上不止地麵，就算天空上也有零星的雙頭飛龍和蝠魔出沒。
    不過這一次領主大人沒有選擇解決它們，而是讓穆斯林使用法術“日朦朧”，掩蓋他們這支隊伍的行蹤，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