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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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貞元三十一年一月十六,卯時剛過,景國都城天乾城內國子監門口,今年國子監文班的班主老師巴東誠都沒來得及吃早飯,就穿著一身新作的灰袍,站在大門東側,一臉嚴肅地仔細驗看學員們的入學推薦信。
雖然入學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對麵的街口,巴東誠依然一絲不苟地將學員遞上來的推薦信,仔細看了三遍,確認無誤後,方露出笑意,側身讓學員拿著行李走入國子監。
景國的國子監與趙,雲兩國不同,他的學員,並不需要進行專門的入學考試,隻要通過了四年一次的生員大考,就能入學。
當然,作為景國最高的學府,多多少少還是有附加有條件的。這第一條,生員的年齡不得超過十五周歲。要說明的是,但凡參加生員大考時,哪怕隻是超了一天,也會自動失去入學的資格。
第二,生員大考的成績,必須在本郡的前十名之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必須有四品以上的官員的推薦信,比如郡守的推薦。否則,哪怕你的名次在本郡是第一名,也無法進入國子監就讀。
今年三十有五的巴東誠也是熬了十年,才幸得郡守大人的推薦,由去年年底從南方的常陵郡升職而來,所以他對每個生員的推薦信看得格外仔細。聽前輩說,曾經就有一名生員,拿著偽造的推薦,想蒙騙過關。
結果,那天負責檢查的是現在的院長大人。他慧眼一看,發現推薦信的花押竟然是用正楷寫的,莞爾一笑的同時,也攔住了那名生員。
不過,最後那名生員還是被當時的院長大人親自接了進去,因為那名生員是當時的太子殿下,現在的景王。
巴東誠自認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不過,他也不想自己第一天當職,就讓十五六歲的孩子給騙了。丟人倒是其次,隻怕因此辜負了郡守大人的一番好意。再說,能進入國子監的生員,個個背景不簡單,容不得他粗心大意,免得日後被人穿小鞋。自己雖然被院長點名,做了這屆的文班班主,但巴東誠有自知之明,所謂的班主權利隻限於課堂之上,國子監之內。
再有一點,去年,景王的生母太後過世了,所以景王大赦天下,並加恩科一次。此次,符合入學的生員雖隻有百來名,但光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弟就占了一半以上。
巴東誠就更加小心謹慎了。
雖然檢查的速度是慢了一些,好在今天並不熱,而且巴東誠事先跟院長請示過了,特意安排了十幾個雜役來幫學員搬行李,找宿舍,以及辦理入學後一些瑣事。
如此一來,學員雖然被巴東城上下打量著,有些不舒服,但收起推薦信,往國子監裏一走,發現一反常規,竟有雜役主動上前幫忙,又是帶路,又是搬行李的,肚子裏有什麽氣都消了。
這不,進去了六十幾人,還沒有一個人對巴東誠表示出一點不滿。
大部分生員雖然在都城都有家,但是國子監學業繁雜,有時倒授課到戌時,所以,院裏給每一個學員都配了四人一間的宿舍。另外,國子監作為景國高級人才的搖籃,是不允許學員私帶仆役的。一經發現,立即取消入學資格。
這一點,是國子監的底線。
所以來入學的生員,全部是自己拖著行李。這對許多嬌生慣養的生員來說,早就累得滿頭大汗了。
有了雜役的幫忙,他們瞬間又秒做回了公子哥。
就在巴東誠走神的瞬間,排上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少年。他首先不像其他生員,機械地遞上推薦信,然後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打量著巴東誠。而是十分恭敬地朝著巴東鞠了一躬,然後站直了身體,眼巴巴看著巴東誠,一動也不動。
看著少年白得像泡過水的臉,巴東誠先是咯咚了一下。這個少年,剛才站在隊伍中,直挺著身,板著臉,不停地東張西望,但就是不與前後的生員交談,與其他的生員就仿佛像兩個世界的人。再有,他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右手更是緊緊地抓住木箱,一刻也沒放鬆,仿佛木箱裏裝了奇珍異寶一般。
“難不成,這少年是個皇子?”
巴東誠莫名地閃過一絲驚喜的念頭,但很快從少年臉上褪去的稚嫩,可以十分明顯地推斷出,他的年紀超過了十五歲。可最小的皇七子,今年才剛滿十五。
不過,秉著小心謹慎的態度的巴東誠並沒有由此推論少年不符合入學的規矩。因為按景國的律法,遇到直係親屬逝世時,任上的官員和國子監的學員,是需要退職或退學回家,守孝三年,再聽從吏部的安排重新回到任上或重新辦理入學進入國子監。再者,如果生員越齡,推薦信上會特意說明的。
想到這一層,巴東誠清了一下嗓子,然後又故意壓低了聲音,說了句,“同學,你的推薦信,拿出來複查一下。”
少年愣了一下,然後彎下腰,打開放在一旁的木箱,再小心翼翼地從衣服下,拿出一個雕龍刻鳳尺來長寬半隻手掌寬的木盒子,雙手遞到巴東誠的麵前。
他的動作優雅又十分溫柔,看得巴東誠都有些入迷。
“這是?”
看著精美的盒子,略顯驚訝的巴東誠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小心地接過少年手中的木盒,然後慢慢地打開。隻開啟了三分之一,立即被一股金黃的色彩,震撼到了,頓時變得呼吸急促,後背一把陰風吹過。急得他一把將盒子合上,再盯著少年問道:“你這是何意?”
少年笑了笑,然後退後一步,輕聲說道:“老師,這就是我的推薦信呀。”
巴東誠有些懵了。
難不成,他真的是名皇子不成?
不對,不對,巴東誠腦子一轉,立即將這股雜念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三年前,當朝太子早已向天下宣讀了退位書。而宮中未成年的皇子們,全部趕進了國子監。所以,眼前的少年,絕對不可能是名皇子。可盒子裏的物件分明是件聖旨,莫非,眼前的這少年是那個隱退的大臣之子?
可看少年的氣質,身上完全沒有世家子弟獨有的傲視,倒像個剛出爐的書生。而且眼神清澈透亮,完全不沾塵埃,這又讓巴東誠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這小子,莫不是從哪裏偷來的吧?不過,教師的職責又驅使他,先打開物件瞧上一瞧,再作決定。
於是,他先將身子一挺,然後麵朝王宮的方向,高聲說道:“吾王萬年。”說完,十分小心將物件抓在右手中,左手而護著盒子,慢慢地打開。
這物件還真是一道類似聖旨的手書。
巴東誠看到上麵的哀家二個字後,立即加快了速度,將上麵的內容快速看了一遍,然後再輕柔地快速卷了起來。
直到將物件重新收好,巴東誠的額頭上才慢慢滲出幾許汗水來。好險,若不是自己本著小心能使萬年船,剛才但凡草率一點,這會就得罪了眼前這個白臉少年了。
“你,叫什麽名字來著的,先在等候,等會與我見了院長之後,再次決定你是否可以入學。”
隻是巴東誠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斷定這份手書是真的。一直在南方生活的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室之物。為了安全起見,他想了想,便將盒子先遞給少年,然後指了指旁邊,示意少年從隊伍中站出來。
這時,朝站在門內一直觀望的雜役,一見少年提起了木箱,於是想走出來幫忙。但他走到門口時,才看到巴東誠回頭朝他使了使眼色。雜役沒有弄懂巴東誠的意思,直到看到少年提著木箱走到大門前又放了下來,立即什麽都明白了,身子一轉,退了回去。
看著這一幕,隊伍中的生員們,立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大多數人一致認為,這個白臉少年,肯定是被查出什麽問題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有人認出了白臉少年的身份,對著白臉少年,指指點點起來。
惹得白臉少年,羞愧地把頭低得就差將脖子折彎了。
看著白臉少年通紅的臉,巴東誠不由有些後悔剛才自己做的那個決定,自己應該讓少年先進自己的辦公屋裏,等手上的事辦完了,再帶他去見院長。
“如果,那道手書是真的,自己會不會被這少年記恨上呢?”
就在巴東誠再一次走神的時候,隊伍輪到了一個身材圓潤的少年。他一邊用手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還在碎著腳步,同時眼神一直看著那個白臉少年。
“怎麽,同學,你認識他?”
巴東誠看著圓潤少年遞上的推薦信,上麵寫他的名字叫宗師,不由笑了一下。
“有些眼熟。”
宗師眯起了眼睛,向著白臉少年走了一步,頭一側,終於看到了白臉少年的臉,然後忽然大笑起來,“我就說怎麽這般眼熟,原來還真是你,張思成。你這個罪犯的後代,竟然敢來國子監,這下好了,被抓住了吧?”
宗師嘲笑的同時,還不忘吼著嗓門向隊伍中的生員介紹,“大家快來看吧,這人就是那個治壞太子的雙腿庸醫的兒子,張思成。他竟然還敢來國子監,真是臉皮厚到家了呀。”
這一聲,就是一個晴天霹靂,原來平靜下來的隊伍瞬間像煮開的水鍋,咕嘟咕嘟地響開了。所有人齊涮涮地把目光都投向了白臉少年張思成。
一時間,沉默的,歎息的,慢慢地變成了漫罵。什麽話都有,什麽祖宗十八代,什麽三姑六婆的,難聽得,讓巴東誠不由皺起了眉頭,也讓他想起了三年前,太子退位那件事。
“原來,他就是院長口中的詞壇小聖手張思成呀。”
巴東誠看了幾眼把雙手緊握成拳頭的張思成,頓時怒火中燒,憤憤不平地朝不成隊形的生員們喝道:“如果,誰不想進國子監了,盡可以放情縱罵。”隻是這股火,他不知道要不要給自己也來上幾下教鞭。
“怎麽能這樣。”
隊伍中不知是誰嘀咕了一聲,然後整個隊伍出奇地漸漸安靜了下來。
作為景國高級人才的搖籃,國子監裏的規矩十分繁雜,其中就有君子六德禮,義,仁,厚,智,信,以及四修自省,克己,慎獨,寬人。
現在這種情況,就犯了寬人這條。
看著自己哄起來的氣氛突然冷了場,這個叫宗師的小胖子有些不樂意了,他小步走到巴東誠身前兩步的地方,小聲說道:“老師,你可能是個外地人,有所不知。前太子,在我們心中那就是仁君再世,所以,有些小激動,也請老師理解理解。”他的臉上雖然掛滿了笑容,但是眼睛卻流露出對巴東誠的態度十分不滿意。
“好了,宗師同學,收好你的推薦信,可以進去了。”
麵對如此一個小人精,巴東誠是既想笑,又十分的無奈。為了讓這個叫宗師的同學盡快離開,進入國子監裏麵去,巴東誠一邊隻是匆匆掃了一眼他的推薦信,一邊急忙朝門內的雜役使了使了眼色。
可這個叫宗師的小胖子完全不理會巴東誠的用心。
他閃爍著眼光,像似在糾結什麽,突然他兩腿一跨,並到白臉少年張思成身前,抓住他的手臂喝道:“張思成,你自己承不承認,你是罪犯的後代?”
“宗師。”
不等張思成作出回應,巴東誠大聲喝道:“你知道你這是什麽行為嗎?信不信,我立即將取消你的入學資格?”
看著巴東誠怒不可遏的眼神,宗師臉上一笑,將整張臉變成了一個球,“老師,我身為景國學子,怎麽見惡不報呢?你何必為一個罪犯的後代,如此動氣。”
宗師的話,是笑中帶刺,刺中帶刀。
景國,作為千年前的文道聖人孔丘的故士,一直是景,趙,雲三國中最遵循聖人的君子之道。特別是景國的仕士們,與人爭鬥時,必須喊出一個名號來,否則就會讓人掛上一個師出無名的惡名。
“那依你,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張思成同學呢?”
望著宗師的笑臉,巴東誠不得不以退為進。
“這……”
宗師一時無語了。
很顯然,巴東誠這一問,讓他措手不及。許久,他才開口說道:“怎麽處理是老師你的事。我,隻負責對他的討伐。”
這話一說完,宗師立即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神情,然後身子一轉,臉朝觀望的生員們吼道:“同學們,你們能接受與罪犯的後代一起入學嗎?我,第一個不接受。你們呢?”
“當然,也不接受。我們不與罪犯的後代一起入學。”
排成一隊的生員雖然沒有全部回答,但回答的人,聲音如一股熱浪,一潮接一潮的,響徹天際。
巴東誠的臉頓時綠了。
那白臉少年聽著這股熱浪,緊握著拳頭,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眼中的憤怒,更是將臉憋得通紅。
小胖子宗師一看,立即哈哈大笑起。他的憨樣,同樣也引起其他的生員跟著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白臉少年張思成望著圓潤少年宗師,突然大聲喝道:“宗師,別在這裝模作樣了,把自己裱作正人君子了。如果不是三年前,我在生員考試中,指出你哥宗教抄小抄,你還會在這裝作聖人嗎?什麽我是罪犯的後代,就你個小小的生員,有什麽資格來評判?你是大理寺丞,還是禮刑的侍郎大人呢?”張思成一邊說著,一邊從抓住他的手掙脫開來。
這話一出,頓時一片嘩然。但大多數人更是憤怒,因為感覺讓小胖子宗師擺了一刀,於是紛紛將不友好的目光,對準了小胖子宗師。
“你……”
小胖子宗師沒有心情去理會那些目光,眼下最著急的是如何反辯。可搜遍了腦袋,也沒想出幾個詞來,頓時臉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張思成一連串的拷問。隻得吱吱唔唔地瞪著眼,同時激動地舉起了右手,準備朝張思成的臉上扇去。
可手舉到了半空,才發覺巴東誠射來似刀一般的目光。他斷定,隻要自己的手敢扇在張思成的臉上,這個老師絕對會毫不猶豫先將自己一拳砸暈。
於是,臉上頓時無比的尷尬。放下,與不放下,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剛才他在隊伍中,看見張思成的背影,立即認出了他。三年前,宗師的哥哥宗教,在身為都城首富的父親打理下,將事先請名師作的小抄帶進了生員考場。可就在宗教自認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忘情地作弊,卻不料讓坐在對麵的張思成發現了。於是張思成故意做出一番聲響,將監考官引來,結果宗教一緊張,手中的小抄竟丟了出去,落在監考官的腳下。事後,哥哥被罰終生不得參考生員考試,同時還罰了一萬兩白銀。
罰銀事小,但整個家族卻因此被都城的人笑話了整整三年。好在,這次恩科,自己有驚無險地過了,還請到戶部侍郎出麵推薦,這才挽回了臉麵。
想到哥哥當不成官,隻能每日站在櫃頭前,強顏歡笑迎客,宗師決定要好好報複一下張思成。
因為張思成的父親也就是前太醫院長張仲夏,在三年生員放榜的時候,前去醫治太子。豈料,治療時,出了差錯,造成太子在治療中陷入昏厥,於是被太子的貼身太監告到了景王那裏。盛怒之下,景王立即傳下聖旨,將張仲夏淩遲處死。
雖然後來,太子蘇醒過來,卻從此雙腿癱瘓了,也因此不得不召告天下,宣布退位,成為廢太子。
按景國律法,罪犯的親屬,任何人推薦,都沒有權利進入國子監。想到這一層,宗師才有恃無恐。可看著巴東誠的目光,讓宗師卻莫名產生了一種慌亂,仿佛犯錯的是自己一般。
一時間,隻有十五歲的宗師,也弄不清自己哪裏錯了。
就在宗師捉摸不定的時候,學員隊伍中,有人小聲交談了起來。
“知道這個宗師為何非要這個時候,讓張思成出醜嗎?”
“不是為了替他哥宗教出氣?”
“當然,不完全是。其實親王當時娶張思成姐姐時,也曾想過娶宗師的大姐。”
“怎麽這裏麵還有故事?”
“可不是嗎。當時親王是先看上的宗師的大姐,可是後來有一天,這宗師的大姐為了向張思成的姐姐顯擺,就將她領到了王府來了個一日遊,結果這一遊讓親王發現,張思成的姐姐比宗師的大姐不知美多少倍,於是立即反悔,轉頭就進宮向君上請指,然後就娶了張思成的姐姐。兩家本來是極好的朋友,張思成的父親與宗師的父親都是國子監的同學。而宗師的大姐與張思成的姐姐也在同一個夫子念女學,因為這件事,兩家變成了仇人。”
“這張家,不應感謝宗家嗎,怎麽成了仇人?”
“張家本無高攀之心。若不是親王請聖旨,以張思成父親太醫院長的身份,是可以拒親的。而宗師恰恰相反,作為暴發戶,一心想高攀進親王府。後來,你知道嗎,宗師的大姐沒嫁成親王,他的好姐在張思成姐姐被打死的情況下,仍想嫁進親王府,隻是親王給拒絕了。”
“還有這事,怪不得這宗師對張思成,恨之入骨,原來主要原因在這呀。”
兩人說到這,都不約而同的小聲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嚗喝聲,“怎麽都站在門口?”
宗師眼角一挑,頓時大喜,隨即將雙手背到身後。
隻見一個身前繡著白虎的錦衣,頭戴束天冠的少年,踏著四方步,昂首挺胸地朝著門口走來。
雜役們一看,立即退開幾步,然後躬身行禮。
來人正是親王的六子,謝晨星,這一界國子監大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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