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興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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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3月31日 晚
晚上九點,302室裏的一盞台燈下,寧晉在奮筆疾書。
“嘀嘀……嘀嘀……”手機的震動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寧晉趕忙點開手機,又是申晴發來的信息:
“想你了。”
“我也是。”
回複信息之後,寧晉等了片刻,手機一時沒有反應。
寧晉的思路繼續回到學習,剛寫了幾題,申晴又發來信息:
“這些人真的好煩。”
“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寧晉回完信息,手機又是悄無聲息。
寧晉輕歎一聲,思路好不容易又回到剛做到一半的題目上,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起。
“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我隻跟你一般見識。”
“那就對了。”
“ove .”
寧晉現在已經完全沒了繼續學習的心情,看了一下表,十點鍾還沒到,離申晴下班還有三個多小時。寧晉合上書,滿腦子都是申晴,不如早點去花園酒店等她下班,起碼離她的距離近一些,似乎這樣自己一顆焦慮的心能得到些許安慰。
寧晉快步下樓,正準備走出宿舍大門,看門的老大爺喊道:“啥個辰光了,還出去啊?十一點鍾就鎖門了。”
花園酒店繁忙的居酒屋裏,申晴又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剛過十點,見到寧晉,至少還有三個鍾頭。自己第一次感覺時光是如此漫長,心是那麽不安,好像腦子除了寧晉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昨天的一幕一幕,還不斷地在腦海裏浮現,太不可思議了,普通戀人之間要花幾天、幾周、甚至幾月時間才能完成事,自己和她隻不過聊了一個多小時,就到達了熱吻的階段,下麵又要發生什麽,自己已經不敢再想下去。這寧晉真是自己的追命鬼,好像隻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自己就無法拒絕,徹底淪陷,他到底從哪學來的這一套?他到底又有怎樣的過去?
東政4號男生宿舍樓門口的台階上,寧晉和看門孫大爺席地而坐。
“儂看看,”孫大爺點上一根牡丹牌香煙,“吾講個勿錯吧,是去接女朋友了吧?那啥人做了啥壞事體,塞逃勿特吾個眼睛……”
寧晉笑而不答,好像心中有愧。
“那302四個人,真個幫老早勿一樣了。”劉大爺深吸了一口煙,“記得儂幫小徐,大一還是安安分分,大二就開始一天到夜地跑出去打遊戲,到了大三更不得了,開始帶小姑娘回來困覺了,勿要以為吾啥麽子塞勿曉得,去年剛放寒假,那兩個人一個都不回去,原來是一個人帶一個小姑娘,天天住在這裏,那四個人做事體的辰光,麽人感覺勿好意思啊……”
“爺叔,”寧晉的臉紅的發燙,“儂小聲點,好不啦?”
居酒屋內,各國客人酒意正濃,申晴趁著給各桌加好酒、添好水、換好煙缸後這短暫的空檔,又開始胡思亂想。
這寧晉自己是一點都不了解,等一下見到他以後,下麵又會發生點什麽?是讓他送自己回家?那他這一來一回,浦東浦西地跑,整個晚上就不要睡覺了。還是大家吃點東西,之後各奔東西,那自己回家又不知道要搞到幾點?爸爸怕是要也休息不好。還是……
東政宿舍樓前,劉大爺談性正濃。
“好了,好了,勿講了,勿講了……”劉大爺又點起一根香煙,“那大四的辰光,塞好像乖了不少,曉得這樣白相下去,對不起自個,對不起屋裏。那畢業了,我也該退休了,吾在這裏,整整做了四十三個年頭,我剛到這裏個辰光,這裏還叫聖喬治大學,66年革命,72年撤銷,79年又恢複,吾塞經曆過,一晃今年已經是2005年了,後頭大學就要一道搬到鬆江去了,下趟要尋那嘎嘎塞五,都麽這機會了。退休之後,吾就回到吾那個複興中路1628弄的洋房裏去,也勿曉得做點啥麽子。好了,辰光也不早了,儂接女朋友去吧,吾準備困覺了,儂回來個辰光,就敲敲吾個窗戶,吾起來幫儂開門……”
居酒屋裏,客人一桌接著一桌的離開,申晴的心一陣連著一陣的激動。
忙裏偷閑,申晴拿出手機,趕緊給寧晉發了一條消息:
“一點二十,員工通道見。”
“好的,不見不散。”
申晴的心漸漸從激動到忐忑,又從忐忑到不安,接下來到底怎麽安排,自己一直沒有確定下來。
十三
2005年4月1日 淩晨
寧晉已經在花園酒店員工通道口翹首以盼。寧晉一邊不停地看表,一邊望著走出來的一個個女孩被人接走,而自己的申晴卻始終不肯出現。
寧晉又看了一下手機——2005年4月1日 1:23。
天啦!今天是愚人節,難道她在跟自己開玩笑,愚弄一個熱戀中的男人,讓他在這裏傻站?
寧晉打開手機通訊錄,裏麵排在第一個名叫“愛之深情”的人隨之出現,自己立即按下了綠色通話鍵,手機裏卻傳來——“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寧晉正是不解,申晴這時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鍾。”一身香氣的申晴,大方地挽起對方。“我們走吧。”
“不要緊,我剛剛打你電話占線,你在跟誰通話?”
“跟我爸說一聲,我下班了。”
“哦,那末班車什麽時候來?不會趕不上吧?”
“實在趕不上,也沒辦法,隻有攔擦頭了。”
“那就快點吧。”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那回來你有車乘嗎?你宿舍夜裏不鎖門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你想的還真是周到,不過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精神支柱,一切困難都好解決。”
“嗬嗬……”申晴胳膊挽得更緊,“我發現你有時候也蠻傻的。”
“是嗎?大概是熱戀中的人智商為零吧?”
末班車準點到來,車上隻有兩個昏昏欲睡的乘客,寂靜而冷清。寧晉有些心疼申晴,小小的年紀,在這麽晚的時間,乘這麽遠的路。這種生活自己要是不親身體會,哪裏能深切地感知到對方的不易。
“我們坐到徐家匯,再換車吧?”
“嗯。”申晴點了點頭。
“還有幾站下車?”
“我也不曉得,”申晴搖搖頭,“到了我叫你。”
寧晉突然感覺,今天的氣氛有些奇怪,沒想到昨天還是轟轟烈烈的愛情,今天就趨於平淡。
“到站了,下車。”
“啊?這麽快?”
下車之後,寧晉環顧四周,心裏不斷疑惑,這裏是哪兒?好像離徐家匯還有不少路程。
“看什麽看,走吧?”
申晴二話不說,拉著寧晉過了馬路。
“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路?啊?”寧晉越走越是疑惑。
“儂話哪能介多啦!跟了我走就是。”申晴冒出一句上海話,像是表達著什麽不滿。
“要帶我去哪?”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我有另外一個家,儂曉得哇?”
“啊?!”
寧晉不敢再問,怕申晴又覺得自己嘮裏嘮叨。
申晴帶著自己沿著一條小路一直向南,不一會兒,就到了複興中路。到了複興中路再向西走了五六分鍾,申晴在一條小弄堂口停下了腳步。
“到了,就是這裏。”
“這裏?”
寧晉一抬頭,一個依稀在哪見過的門牌號碼映入了眼簾——複興中路1628弄。
“儂哪能講?送我進去,還是就此別過?”
“送你進去方便嗎?”
“儂感覺方便就方便?儂覺得勿方便就算了。”
“我有啥不方便的,走!”
寧晉跟著申晴走在黑暗的弄堂裏,心中無比忐忑,借著昏暗的月光,自己漸漸看清,弄堂的盡頭有一座三層小樓。
小樓顯然是有些曆史了,裏麵沒有一絲燈光。申晴拉著寧晉從一樓小門走了進去,立即混合著黴菌、油煙、洗衣粉、排泄物的氣味,充滿著鼻腔。年代久遠的木質樓梯,被兩人踩得發出一吱一吱的響聲,寧晉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隨著申晴來到了三樓。三樓隻有一扇木門,看來申晴另一個家就在這裏。就見申晴在窗戶邊低著頭,好不容易從包裏拿出了一串鑰匙,正準備開鎖……
“小晴,”寧晉上來給了申晴一個擁抱,“我……我要走了,你早點休息……”
“別急,別急……”申晴緊緊抱住寧晉,“等一下再說,先讓我……讓我開門……”
就在此刻,寧晉隱約感知到了什麽,難道自己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而不敢表達的事情,在今晚就要實現?
木門“吱啦”一聲地開了,隨著燈被打開,就見房內一應俱全,卻空無一人。果然是這樣,這一切來的也太快了吧!
寧晉不再猶豫,一腳踏進了這個房間。
“這是你家?”
“準確講,是我媽媽家。”
“那你媽媽呢?”
“去台灣了。”
“啊?!”
寧晉不敢多問,開始在房間裏四周張望,這裏大概十七八個平方,一麵是一套兩人沙發和一張一米二的床,一麵是一張梳妝台和一個雙門衣櫃,一麵一台液晶屏的電視機,一麵是一組四格擋的木窗。房間的拐角處,還隔了一間四五個平方的衛生淋浴間。房間雖小,但基礎設施一應俱全,小樓雖老,但這裏聞不到一點異味,顯然經過精心打理和保護。
“不錯,真是溫馨的小家。”寧晉邊慢慢走動,邊稱讚。
“哎呀!”申晴坐在梳妝台邊,梳理著一頭長發。“你是不是忘了時間?難道你不回去了?”
“都幾點了,還回去?”寧晉直截了當地回道,“宿舍早就關門了。”
“知道宿舍關門你還出來?看來你今晚就是不想回去。”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生有好心人收留我啊!”
“誰要收留你?明明是你非要賴在我家不走。算了,看你可憐兮兮的,讓你睡沙發吧。”
“啊?!”寧晉目測了一下,這張沙發最多也就一米五長。“這沙發也太短了吧,怎麽睡啊?”
“那就我來睡沙發吧。”
“這怎麽可以……”
“別這個那個了的,快點打浴,打打清爽,要不然,勿要困吾個床。”
聽到這話,寧晉知道大事已定,心裏喜不自禁,但嘴上卻是犯了難:
“那毛巾牙刷什麽的,我都沒帶,哪能辦啊?”
“麽想到儂還蠻講究的嘛!儂勿嫌棄,就用吾個吧。”
寧晉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衝好澡,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房間的燈已經全部關上。憑著窗簾縫隙透來的光,寧晉看到,申晴已經裹著一條小被,蜷縮在沙發上。
寧晉一時不敢造次,慢慢爬到旁邊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
“這床真是舒怡,儂真是舍己為人啊!”
申晴一動不動,也不搭話。
“小晴……小晴……”寧晉抬起身子,“你不是秒睡吧,睡的不舒服的話,也不要勉強自己,想上來就上來睡。”
申晴默不作聲,寧晉感覺有些自討沒趣。
“哎!”寧晉輕歎一聲,“第一次在上海宿舍以外的地方睡覺,還真有些睡不著……”
“討厭!”申晴突然起身,爬到床上。“你有完沒完,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的床,憑什麽給你睡?你睡到那頭去,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去啊!枕頭給你,快……”
見申晴一本正經的樣子,寧晉隻好悻悻地抱著枕頭,睡到床的另一頭。
寧晉開始認命了,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自己能在第二天與申晴同床而眠,才該知足了,很多事,欲速而不達,戀愛更是如此,欲達不達,正是我們哲學之人追求的境界,以欲製欲,又是佛法之中高深的哲學。
寧晉極力地使自己一顆紛亂的心平複下來,但無論如何,似乎都效果不大,到底應該再前進一些些,還是安穩一點點?
寧晉翻來覆去,感覺長夜漫漫,申晴啊申晴!你到底是個什麽姑娘?讓人真是猜不透,看不清,你要考驗一個人,何必要以這種方式?你要作弄一個人,何必要這樣摧殘他?看來,今天要過了一個畢生難忘的愚人節。
寧晉忍無可忍,一下爬到對方身上……
十四
2005年4月2日
申晴成了花園酒店居酒屋裏的新聞人物,大家不是在更衣室、休息間裏興奮地討論,就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在申晴身邊打聽來打聽去。
“qing,儂男朋友賣相老好額嘛!”
“是哇?我感覺還好。”
“儂就勿要謙虛了,怪不得儂看勿中阿拉裏廂個人,這人氣質就是勿一樣。”
“好啦!儂就勿要戳吾了。”
……
“哎!qing,儂男朋友是做啥額啦?”
“儂猜呢?”
“那麽吾猜猜看,律師?醫生?要麽就是老師?對不啦?”
“塞勿對,伊就是大學生。”
……
“qing,昨日吾看到那兩個人走在一道,勿要太恩愛哦!”
“是哇?”
“哪能?那事體做了哇?伊生活哪能啊?講撥吾聽聽,吾勿對人家講。”
“勿講撥儂聽,儂自個猜去。”
……
昨晚的一切,讓申晴既是難過,又是甜蜜。別看寧晉平時能說會道的,一到關鍵時刻,就沒了主意。自己幾次給過他機會,都躺在一張床上了,自己隨口一句讓他睡過去,他就真的睡過去。都讓他趴在身上了,自己提醒他一句,“可能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純情。”他立刻就放棄。我要是把這些事講給同事們聽,她們肯定認為,這人腦子瓦特了。但自己就是喜歡這種不一樣的人。
申晴偷偷拿出手機,飛快地發出一條消息:“你在幹嘛?”
此刻的寧晉,一個人出現在名叫“東方快線”的網吧裏,寧晉要用遊戲來麻醉自己。
又輸了!寧晉氣氛地摔掉鼠標,大喊一聲:“網管,再拿聽啤酒。”
寧晉剛喝一口,手機的短信聲響了。寧晉麵無表情地打開短信,就看到那四個字——你在幹嘛?
寧晉把手機扔在一邊,繼續遊戲。這盤遊戲打的更是不在狀態,自己眼睛看著電腦屏幕,心裏全是申晴。
自己不是沒有想到,這麽一個開朗漂亮,多才多藝的上海姑娘,怎麽可能沒有點過去?但為何親耳聽到她的事情,自己會那麽無法接受?自己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不是沒有那方麵的經曆,當聽到其他女孩說她自己不是第一次的時候,自己隻是一笑了之。為何自己對她人如此寬容,唯獨對申晴這樣在意……
遊戲裏的寧晉,被一槍無情地打死在了雪地上,寧晉苦笑一聲,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從未有過的寂寞,從未有過的無助,在全身擴散。寧晉猶豫了一下,最終拿起手機,不知道停頓了多久,才發出一條消息:“在學習。”
快到營業結束時間,申晴被周小姐叫到了辦公室。
“qing,儂來吾這裏也有八個月頭了吧?”
“是啊,周小姐。”
“幫儂講句心裏話,從吾第一眼看到儂,就曉得儂勿一般,現在,吾更加這麽認為。人家尋男朋友,塞是啥酒店的廚師、調酒師、行李員這種人,而儂尋個是大學生,這說明儂是個有想法的小姑娘。假使儂還想在這酒店行當做下去,就要踏踏實實,勿要朝三暮四。談戀愛吾肯定是支持儂額,難板尋到了介好個男人,但工作就是工作,上班辰光就勿要老看手機了,勿僅影響阿拉個服務質量,而且人家看到也不好,為了儂今後個發展,儂要以更加高個標準來要求自個。吾幫儂透露個秘密,下個月頭,阿拉居酒屋要重新裝修,幾個包間要改造成ktv,吾想借這趟機會,將阿拉裏廂幾個哪能教都教勿會個幾個人開特,當然,吾是不會開掉儂額,隻要儂跟了吾好好做,好好學,明年我還準備提儂做領班,到這辰光,儂的基本工資可以從兩千兩,直接漲到兩千八,還有幫營業額掛鉤的績效獎金,假使做個好,還可以到日本去學習……”
申晴默不作聲,心裏已是砰砰亂跳,沒想到工作上不苟言笑的周小姐,會這麽看中自己。
“qing,還有一樁事體,5月1號,旅遊局有一場演出,各家酒店都要出節目,阿拉酒店工會領導個意思,這種活動勿好勿參加,但又勿想興師動眾,勞命傷財,所以吾想把儂給推上去,正好發揮儂個特長,這也是一趟展現自個個機會。勿過儂這段辰光會比較辛苦,日裏廂經常要排練,夜裏廂還要上班,阿拉酒吧又勿好缺了儂。qing,儂哪能講?”
“可以啊!吾麽問題。”
“好,這樁事體就這樣定了,今朝夜道儂就早點下班,幫儂男朋友好好講講,改日,吾請那兩個人吃飯。”
一走出酒吧,申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撥打手機通訊錄裏命名為“愛之寧靜”的電話。電話響了七八聲才接通,裏麵傳來寧晉無力的聲音。
“喂。”
“喂,寧晉,我下班了,我洗個澡就好,你正好過來,明天也不用上班。”
“我已經睡了。”
十五
2005年4月6日
又是一個心不在焉的上午,寧晉感覺自己的戀愛還沒開始就失戀了,一連幾天,自己發信息給她要麽不回,要麽就是不知過了多久,才回複不疼不癢的幾個字,自己也懶得再發。權當與她這一段不到48小時的所謂愛情,就是一場夢而已。
一大早,寧晉用腫脹的雙眼繼續按照張老師的要求,閱讀當日的《人民日報》。
中國巴基斯坦簽署睦鄰友好合作條約……
我國啟動個人信息保護法立法程序……
藏羚羊申請為北京奧運吉祥物支持率升至榜首……
枯燥無味的國家大事,波瀾不驚的黨政要聞,寧晉無數次拿起手機,又無數次什麽也沒操作,最終放了下來。
到了下午,是寫社論的時間,寧晉拿著筆,竟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寧晉開始思考人生和愛情的意義,一個人為何會影響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而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對於對方到底有沒有影響?如果沒有,那另一個人喜怒哀樂的價值又在哪裏……
“嘀嘀……嘀嘀……”兩聲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斷了自己對真理的苦苦追尋。寧晉打開短信,就見——“我今天休息,你也不請我吃個飯。”
寧晉不加思索,飛快地回到:“小意思,在哪吃?”
“我知道有個小飯店,口味不錯,等下我把地址發給你。”
“好啊!我們不見不散。”
此刻,寧晉終於找尋到愛情的意義,就是收到心愛之人的消息。
下班之後,寧晉如同打了雞血一般,飛奔到街邊攔了一輛出租:“師傅,去複興中路寶慶路。”
一下了車,寧晉就見申晴已在路邊等候,終於見到的三日不見的愛人,這段日子如隔三秋。寧晉立刻給了申晴一個大大的擁抱,積壓在心中多日的陰霾,在這擁抱之中一掃而空。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呢?”申晴眼眶有些濕潤,“我要不主動約你,你永遠不會約我,對不對?對不對啊?”
“哪有啊?”寧晉喜笑顏開,“我工作忙,學習又緊張,你今天不來信息,我還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你的嘴巴真是的,是不是你以前也是這麽花小姑娘的?”
“哪有啊?我隻真心對你,好了,別生氣了,我保證天天給你打電話,天天來見你。”
“說的好聽,我住在浦東,你住在浦西,我白天睡覺,晚上上班,你白天工作,晚上學習。哪有那麽多時間見麵?”
“那怎麽辦?”
“告訴你,你給我聽好了,我是周三和周六休息,你周三要陪我一晚上,周六要陪我一整天。”
“周三陪你一晚上,什麽意思?”
“你自己想。”
“我不敢想。”
“傻瓜,我跟我爸爸說好了,每個周三下午,我就到我媽媽的房子裏打掃打掃,晚上就不回家了,省得跑來跑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就把作業帶過來寫吧。”
“今天就是周三吧?可是今天我沒帶作業啊?”
“麽帶就麽帶吧!難班放鬆一趟,走,先吃點麽子。”
這頓飯,大家吃得格外的快,因為在彼此之間,有了共同心照不宣的期待。
再次走進這間小屋,這回沒有了任何試探,沒有了任何顧慮,大家都是坦誠相待,毫無保留,共同讓無盡的愛不斷地翻滾、燃燒、衝上雲霄……
“親愛的,”申晴赤身依偎在寧晉的懷中,朝對方一口連著一口地“小魚親親”。“我已經成為你的女人了……啵……這下你沒有話要說了吧……啵……你好像都沒對我說那三個字……啵……我就把身體給了你……啵……你怎麽不說話?你又在想什麽……說話啊……”
“我在想……”寧晉望著小樓尖頂兩麵上一根根木質橫梁,“我在想這座小樓的前世今生。”
“哎呀媽呀!你真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申晴用戲謔口吻說道:“儂勿會在幫吾做事體個辰光,還在思考這種問題吧?”
“這個問題我已經思考了好幾天了。”
“那麽思考個哪能?”
“那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儂問啊!”
“你外公是做什麽的?”
“阿拉娘麽對我講過,好像伊都勿曉得。”
“啊?!那他是哪一年去世的?”
“這吾也勿曉得,聽阿拉娘講,伊都麽看到阿拉外公。”
“是嗎?那你談談你外婆的情況。”
“吾外婆就是普通工人,也勿曉得在啥地方工作,伊是1980年跑額。”
“就這麽多?”
“對啊!阿拉娘就對吾講就這麽多。對了,伊還講,阿拉外婆會講英文,愛讀書,愛清爽。”
講到這裏,寧晉終於收集到了些有用的信息,申晴的話一點都不讓自己感到意外。
“那你媽媽是哪一年出生的?”
“1966。”
“蠻年輕的嘛!那她生你的時候才21歲啊!”
“是額,伊19歲就幫阿拉爺爸爸)結婚了。”
“哎呀!那麽說,你媽媽14歲就成了孤兒了?”
“是啊!阿拉外婆跑了之後,伊就住在學堂,初中一畢業就進了工廠,後頭尋了一個單位裏廂的人結婚,這人就是阿拉爺。”
一條脈絡在寧晉的腦中漸漸清晰,目前還差關鍵的最後一環。
“對了,還不知道你媽媽姓什麽?”
“姓陳。”
“她是1966年幾月份生的?”
“11月。”
“能不能說說,她是怎麽去台灣的?”
“記得在吾七歲的辰光,屋裏來了幾個從台灣來個親眷,其中有一個年紀大額,阿拉娘讓我叫伊叔公,伊竟然會個講上海話。到了1999年,阿拉娘就跑到台灣去尋伊,後頭阿拉娘就開始兩個地方來回個跑,慢慢叫,阿拉娘蹲了上海個辰光越來越短,蹲了台灣個辰光越來越長,到了前年,阿拉爺就幫阿拉娘離婚了……”
申晴神情開始落寞起來,寧晉心裏一陣唏噓,好好的一個家,怎麽就如此的支零破碎,自己跟申晴相比,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小晴,”寧晉將申晴緊緊地摟在懷裏,“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希望我們今後,能有一個辛苦而美滿的小家。”
申晴一時無言,過了許久才說:“今後的事還遠呢,現在談這個,還有點早。”
寧晉無言以對,大概猜到了對方所要表達的意思——不求天長地久,隻求曾經擁有。
“親愛的,”申晴在寧晉臉上又親了一口,“儂就先勿要想其他事體了,吾該講額塞講了,儂好幫吾講講,儂個研究成果了哇?”
寧晉從床上爬了起來,徑直走到窗邊,就像一個一絲不掛的古希臘思想家,一邊看著星辰流轉,一邊破解著未知的秘密。
寧晉努力將零零碎碎的信息,梳理成一條線,這時,無數特定時期的曆史事件在腦中閃現——
1966年,革命、批鬥、走資派……
1980年,改革、回城、平反……
1994年,探親、老兵、沉船……
1999年,解封、來往、赴台……
“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寧晉轉過身來。
“怎麽回事?”
“我就是大膽推測,你就當聽個故事。”
“好,你講。”
“這座房子,在解放以前是個公館,你的太公就是這座房子是主人。解放前,作為資本家的太公帶著一個兒子去了台灣,另一個兒子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留在了上海,而這個人就是你的外公。解放之後,這座美麗的公館被分配給了平民百姓,你外公隻分到了三樓這一間。後來,一個出生在小資家庭的女孩,走進了複興中路1628弄,與你外公組建成了家庭。可惜,好景不長,1966年,革命浪潮席卷全國,你的外公因為家庭成分問題和海外關係,在11月份之前,被送到某個勞改農場,接受所謂的社會改造。不久,你的母親出生了,但你外公從此再無音訊,直到1980年,你外公的死訊傳來,你外婆一時接受不了,便散手人寰。也許是你外婆走的太過突然,臨死之前,也沒將這些情況告訴你母親。你母親之後結婚生子,但這間房子都留著,她也許從沒覺得自己的身世有什麽特別。直到1994年,你母親在台灣的叔叔找上門來,就此,你母親與台灣的親人結下不解之緣。你與你母親漸漸聚少離多,這間房子成了你們母女共同的寄托……”
申晴一直專心致誌聽著,始終沒有插話,寧晉也不知道她對這段複雜的曆史到底了解多少?這個想象中的故事,是否引起了她的共鳴?
“小晴,你聽懂了嗎?”
申晴不答,但她一雙明亮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突然,兩行熱淚從她眼裏緩緩流了出來,接著,便是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寧晉:“你太厲害了,認識你是我幸運,我從來沒有遇見像你這樣的人,要是沒有你,怕我到死都不會知道這一切……”
“小晴,我也就是大概分析推斷,你也不要完全當真,過幾天,我也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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