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三年，南方突降天災洪澇，數萬計的百姓在一夜之間淪為流民。

    朝廷賑災不濟，各大江湖門派的俠義人士們紛紛慷慨解囊，自發捐贈物資，前往災區救助百姓。

    集中安置流民的營帳地，萬花穀弟子分作兩隊，一隊為流民義診治病，一隊負責紛發食物。

    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孩子縮在帳篷下，看到一大堆流民將食物發放點圍得水泄不通，她默然勒緊了褲腰帶。

    之前她還擠上去領食物，結果屢次空手而歸，與其白費力氣，倒不如老實待在帳篷裏等死。

    方珂閉上眼，強逼著自己入睡。

    睡著就不餓了……

    “給。”耳邊響起一道空靈溫柔的嗓音，伴隨這道聲音傳來的，還有香甜的氣味。

    方珂迷糊地睜開眼，一個白白胖胖的饅頭近在眼前。

    她的眼神呆愣地黏在饅頭上，不禁懷疑是自己餓出幻覺了。

    那道空靈溫柔的嗓音再次說道：“拿著呀，你不餓嗎？”

    方珂頓時從思緒中抽回神，抬起眼，一張清純脫俗的臉映入眼簾。

    對方逆著光，夕陽的餘暉紛灑在她身上，將她溫柔的輪廓鑲嵌在一片金黃之中，宛如一位隨時乘風而去的仙子。

    方珂看失了神。

    “誒？”女子晃了晃手。

    方珂倉惶回神，紅著臉說了句“謝謝”，接過饅頭就大口啃起來。

    根據女子身上穿的服飾，方珂認出她是萬花穀弟子。

    此後，女子每天都會分給她食物，讓她順利活著度過了那段流離的時間。

    直到供流民居住的新房修建竣工，災情得到緩解，女子也該跟隨師門弟子們回穀了。

    她離開的那天，天氣很好，明媚的陽光將自天災發生以來覆蓋住這片土地的陰霾徹底驅散。

    微風吹拂起她的青絲，橫插在發間的紫葉發簪細光閃爍。

    方珂衝出人群，拉住她的手，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眉眼彎彎道：“我叫連沉。”

    ……

    後來，方珂有幸拜入一無名江湖門派，她天資卓群，勤奮刻苦。

    學有所成，她拜別師門遊曆天下，行俠仗義。

    方珂曾遊曆過廣袤無垠的大漠，目睹孤煙嫋嫋升起，也曾駐足於浩瀚無邊的東海之濱，眺望那波濤洶湧、煙波浩渺的壯闊景象，與結識的親友在草原烤著羊肉，對杯痛飲馬奶酒。

    天南地北地胡闖，救助弱者，瀟灑恣意，那是她活得最暢快的一段日子。

    ……

    天寶十四年，邊關戰事興起，方珂和一幹親友毅然奔赴戰場。

    一去，就是兩年。

    戰事吃緊，藥品物資短缺。當初同行的親友一個個犧牲，方珂自己也身受重傷，傷口惡化，躺在邊關小鎮無力地等待死亡來臨。

    瀕死之際，她恍惚中又看到了那道翩然若仙的身影。

    一碗苦澀的藥汁灌進嘴，接著又是一根木棍橫塞在牙間。

    纏住傷口的繃帶被解開，那人拿著刀，一刀一刀割掉她傷口上潰爛的腐肉。

    豆大的冷汗從方珂的額頭滾落，她幾乎要將嘴裏的木棍咬斷了，最後昏死過去。

    再醒來，方珂發現自己的腦子不昏沉了，身體舒適不少。

    一直照顧方珂的大娘瞧見她睜開眼，驚喜道：“方姑娘，你可算醒了！連大夫的醫術真是高明啊！”

    方珂眨了眨眼。

    連大夫？原來她不是做夢……

    說曹操曹操到，連沉帶著一個小姑娘來送藥。

    一碗藥，方珂喝得眼眶通紅。

    連沉見狀，還以為她是傷口太疼才紅了眼。

    方珂鬧了別扭，不好意思說出那段過往，半生僅有的兩次落魄，怎麽全讓連沉遇到了？

    她安靜修養傷勢，看著萬花穀弟子送來大批藥品，增設義診點，替傷患醫治傷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扭轉。

    直到一個雨夜，爆炸聲結束了小鎮短暫的平靜。

    狼牙兵衝進小鎮，亂刀屠殺鎮民，鎮內各種哭喊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

    身懷武功的江湖義士拚死搏殺，到底是一群傷殘之士，在大批狼牙兵的圍剿下，皆不敵倒下。

    方珂殺紅了眼，好像沒有知覺一般，鋼刀砍在她身上，她退也不退一步，一味揮動長劍殺敵。

    她隻有一個念頭——

    殺！殺！殺……

    —

    生逢亂世，遭際昏君。

    汴州被叛軍攻破後，皇帝聽信宦官讒言，懷疑兩大主將不忠，將人齊齊斬殺

    朝廷無人可用，邊關戰局糟糕，皇帝遂派人請葛老將軍出山。

    陸平身居副將之位，跟隨葛老將軍與叛軍對質五個月，就挫敗了敵軍的進攻。

    戰機還未到，不宜貿然出兵，葛老將軍選擇守城修養，補給戰需物資。

    萬花穀運送的藥品抵達，陸平親自接待了負責運送的連沉一行萬花弟子。

    送走他們不久，邊關迎來宰相，催促葛老將軍出兵攻敵。

    有兩大主將的例子在前，葛老將軍一開始不願出山，皇帝一直派人勸說，葛老將軍沒辦法才答應。

    出山之前，他提出要求，戰局全權由他指揮，皇帝不能插手幹預。

    如今皇帝公然違背承諾，葛老將軍忠於皇帝，他不能忤逆皇帝，自然就把矛頭對準了宰相。

    兩者矛盾激化，宰相一傳書信，導致皇帝對葛老將軍產生懷疑。

    “將軍，我們幹脆帶兵回長安先殺了狗皇帝，安內患，再回邊關抗叛軍，禦外敵！”陸平年輕氣盛，早看不慣皇帝寵奸害忠的作為。

    “放肆！”葛老將軍厲聲斥責他：“君是君，臣是臣，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陸平雖心有不服，最終也沒說什麽。

    葛老將軍遲遲不出兵，宰相認為他挑戰了自己和皇帝的權威，於是不斷慫恿皇帝要求葛老將軍出兵。

    皇帝聽信宰相的話，下旨命令葛老將軍即刻出兵。

    無可奈何之下，葛老將軍隻能率軍出征。

    陸平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一圈狼牙兵將他團團圍住，數十柄鋼刀同時捅入他的身體。

    他痛得麻木，也沒有鮮血飛濺。

    他的血，已經流幹了。

    他想問一問將軍，這樣的皇帝，值得他們如此一腔碧血丹心相報嗎？

    此一戰，唐軍兵敗，二十萬將士全軍覆沒，皇帝逃離長安，痛失曾經的九五尊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