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去陽光燦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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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月色真好。”源稚女輕聲說:“很適合埋葬一位帝王,你覺得呢。”
尼德霍格並未在意她的挑釁,就像年長的老人不會在意孩子的胡鬧,他們早就過了嘴上逞強的年紀,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那麽,你要挑戰我嗎?”祂的聲音無悲無喜,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卻又那樣威嚴古奧,仿佛高居王座之上。
祂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皇帝,這麽多年來挑戰祂的不計其數,可最終還站在這裏的,卻始終是祂。
源稚女大概是祂見過最年輕的挑戰者了,看骨骼的年齡甚至才二十歲出頭,這個年紀放在龍族中,甚至還沒有孵出來,即使是龍王二十歲,也還稚嫩的如同一個嬰兒。
從氣息看,已經完全看不出源稚女曾經是個人類了,殺戮,猙獰,暴力,一切龍族具備的特征在她身上顯示的淋漓盡致。
她比龍王還像龍王,身上的血腥味經久不散,仿佛踏著屍山血海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誰也不知道,她從一個人類混血種走到今天這地步,殺了多少人,又經曆了多少事,但她就是站在了這裏,站到了祂麵前,以新王的身份,以挑戰者的身份。
隻有黑王能殺死黑王,而殺死黑王的,就是新的黑王!
源稚女同樣平靜的開口:“是。”
“我也沒想到我會走到這裏,這一路上有多少路是我自己願意走的,有多少路是別人推著我所以不得不走的,我都已經記不清了。”
源稚女自嘲的笑了笑:“但沒關係,都結束了。”
無論今天的結局是什麽,無論最後是誰死,都結束了。
源稚女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靜,她知道自己就這一次機會,路鳴澤與她交易,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卻沒有要求相應的條件。
是因為這已經是一局死棋了。
這個世界在她的摻和下劇情變得一塌糊塗,路明非根本沒得到相應的成長與鍛煉,魔鬼不但無法說服他去登上王座,就算真登上了,也不一定能打得過尼德霍格。
魔鬼自己本身就沒有能力應對這種世界線收束的大事件,他一個半死不活的半殘之軀,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路明非。
結果路明非還養廢了,滿腦子都向著源稚女,感覺是那種源稚女給他一巴掌,他會把試圖為他撐腰的魔鬼踢開,然後把另外沒挨巴掌的臉湊過去。
這怎麽玩?沒得玩。
魔鬼都已經準備重啟世界了,把黑王的資格給源稚女,不過是重啟前的順手罷了。
如果源稚女真能憑短短二十年的積累就打敗尼德霍格,那世界毀滅結束,他也認了,如果不能,他也沒損失,隻是再一次重啟而已。
對於所有人來說,重啟都不算什麽,隻是失去記憶,重活一世,一切從頭再來罷了。
但源稚女不同,她隻有這一次機會,重啟之後的源稚女,就不是她了。
那她就真的死了。
所以到最後,其實真正沒有退路的,隻是源稚女而已。
不過幸好,她早已習慣了這種沒有退路的日子,她這一路都是這樣走來的。
源稚女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槍身的弧度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的軌跡,這是由世界樹枝製成的長槍昆古尼爾,甚至可以封印魔鬼。
這是她從路鳴澤軀體上拔出來的,由世界樹樹枝製成的長槍,也是這時間唯一的,足以對黑王產生傷害的武器。
“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她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卻宛如雷鳴轟響:“新時代,就該有個新王!”
她鼓動雙翼,在刹那間突破了音障,毫不猶豫地衝向了那位古老的皇帝,仿佛孤注一擲的最後囚徒。
黑色的至尊發出嘲弄的笑聲,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嘲笑不自量力的螻蟻。
沒有人能看到這場血腥的戰鬥,翻騰的血霧遮住了一切,遠處隻能看到血霧裏閃電一而再再而三的照亮了空隙,像是有閃光的龍在烏雲之間穿梭,噴吐著雷電。
沒有人能看清他們的動作,他們的每一次撞擊都仿佛隕石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連帶著整片空間都在動蕩。
冰麵微微震動,數百米層厚的冰層像像雞蛋殼一樣裂開,震感傳到冰下,讓四周的海水產生劇烈的水波。
所幸這片血海裏已經沒有別的生物了,不然隻是這震動,就足夠讓所有靠近的生靈碎成肉渣,無論是混血種還是龍族。
大海狂嘯,紅浪排空,他們的頭頂上方極光也組成漩渦的形狀,無與倫比的元素亂流爆開,掀起狂風,引來天地異象。
這是王與王之間的死戰,無所不用其極。
源稚女渾身浴血,仿佛被剝去了鱗片的魚,她的力量終究不如古老的君主,但她卻一步未退,手中緊緊握著昆古尼爾,就像當初緊緊握著刀那樣。
尼德霍格一次又一次用利爪蕩開昆古尼爾,接觸時爆發出刺目的火光,而昆古尼爾的每一次刺擊都帶著閃電流竄,暗金色的微光閃爍著。
這支神話裏永遠會命中目標的長槍,聲勢毫不驚人,甚至算得上是悄無聲息,因為死亡就是這樣一件安靜的事情。
弧形的光線卻像是安靜的流星雨,每一擊都天崩地裂,黑色巨龍身上的鱗片在長槍麵前,也終於不是無堅不摧。
這柄槍在奧丁手上和在源稚女手上是截然不同的狀態,彎曲的槍身仿佛有了生命,在源稚女手中生長著,最後,她的身後甚至隱約浮現了半朽的巨樹。
一半新生,一半腐朽,那是……世界樹!
黑色的龐然大物看著她身後浮現的世界樹虛影,那始終沒有什麽波動的情緒終於發生了變化,如岩漿般的黃金瞳裏,閃爍著的是源稚女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世界樹……”祂低啞的聲音響徹在整片天地,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源稚女覺得這聲音裏似乎帶著…一絲惆悵?
就仿佛兜兜轉轉,曆盡千帆,最後故人重逢。
在神話故事中,黑王咬斷了世界樹的根,誰也不知道這段故事映射著什麽,但無疑,尼德霍格是認識世界樹的。
昆古尼爾發出強烈的嗡鳴聲,像是在回應什麽,這一刻,源稚女心裏忽然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這把槍似乎活了過來。
它無聲的訴說著什麽,源稚女聽不到它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它的波動,它似乎在憤怒,在索求力量。
沒有任何時間猶豫,源稚女拚盡全力的驅動這把無與倫比的武器,隨著力量的注入,槍身上原本還有些暗淡的金光瞬間變得璀璨奪目,甚至連那遮天蔽日的陰霾都硬生生被驅散了。
片刻之後,源稚女身後的世界樹虛影愈發凝練璀璨,仿佛真的憑空生出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枯萎的半數樹枝垂落,枯萎的枝椏延伸仿佛鎖鏈,鋪天蓋地的衝向黑王那巨大而猙獰的身軀,無形的領域成型,恐怖的力量讓整個天地都開始戰兢。
很難形容那股力量,那仿佛就是世界本身,又像是一切的源頭,尼德霍格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皇帝,祂存在的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可現在這棵樹,卻無視了祂的規則。
仿佛金屬的牢籠死死束縛了這位黑色的至尊,看不見的力量之鉗擠壓著龍的全身骨骼,發出令人心悸的破碎聲,滾燙的鮮血低落,一瞬之間,他似乎就從高高在上的皇帝變成了狼狽的階下之徒。
但他並不需要憐憫,他的神情依舊是威嚴古奧的,他甚至並不感到驚訝,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經預知到了這一切。
而這一幕是那樣的熟悉,源稚女隻覺得似乎在何處看到過,最後她想起來了,是魔鬼的記憶裏。
魔鬼的記憶裏同樣也出現過這一幕,隻不過那時候拿著昆古尼爾的,是路明非。
不,這已經不是昆古尼爾了,此刻的它,代表了世界樹的意誌,或者說……是整個世界的意誌。
尼德霍格的規則被打破,洶湧撲向整個世界的血色狂潮終於止住,黑色至尊立於血紅冰麵之上,靜靜的注視著麵前的源稚女。
那雙璀璨的黃金瞳裏依舊無喜無悲,他看著源稚女,又像是在透過源稚女,看向她身後的樹。
“在斷絕你生機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最終會死在你手上。”
語氣平靜,仿佛陳述事實,他緩緩低頭,昆古尼爾刺穿了他整個胸膛。
源稚女鬆開手,就看到密密麻麻的枯枝從昆古尼爾上蔓延而開,鑽入了黑色至尊的血肉裏,片刻後長出新鮮的綠芽,伴隨著生機的出現,那位至尊的血肉卻在迅速枯萎。
枯萎與繁榮本就是一體兩麵,繁榮必將伴隨著枯萎,枯萎也必將迎來繁榮。
千萬年前,世間混沌一切未開,黑龍咬斷了巨樹的根,攫取了世界的力量,巨樹枯萎,巨龍卻張開了新生的翅膀,成為了世界之主。
千萬年後的今天,枯枝從巨龍的胸膛中綻放,生長出綠色的枝椏,仿若枯木逢春。
隱約間,耳邊似乎傳來了魔鬼的聲音,他輕聲念著一首長詩:“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
“他們沉默地穿行在黑暗裏,仿佛隱秘的銀脈。血從岩根之間湧出,漫向人的世界,在永夜裏,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無紅的東西。”
霧忽然散了,滿身是血的源稚女獨自站在破碎的冰原之上,她的身邊沒有魔鬼,也沒有至尊,隻有一棵新生的樹。
樹下藏著山嶽般龐大的枯骨。
數萬年前,黑王被處死在冰封的海洋上,今天複蘇的黑王也被處死在冰封的海洋上,曆史總是這樣的重演。
源稚女抬頭看向天空,烏雲層層消散,隱約可見陽光。
好像要出太陽了。
……
冰海殘卷後冊記載:某年,某月,某日。
黑王尼德霍格複活,意圖毀滅世界,被混血種風間琉璃斬滅於冰原之上,至此血海平複,世界安寧。
成就曠古爍今,為古往今來混血種第一人,絕世屠龍英雄!
……
圍困東京的海嘯是在半個小時前開始消退的。
醒神寺,櫻推開了濕透的木門,對著外麵輕聲喊:
“小暮,別待在這裏了,副校長通知我們去開會,應該有大家長他們的最新消息了。”
女孩沒有回頭,她站在醒神寺的露台上,安靜的注視著遠處的東京,這裏的高度足夠高,能夠清晰地看到潮水退去。
“小暮?”櫻頓了頓,“你不去嗎?”
櫻井小暮沒有回答她,仍舊默默的眺望著遠方,神色無悲無喜,似乎一切都不重要,無論是世界末日,還是即將要毀滅的世界得救,她都不是很在乎。
櫻安靜的看了她一會,最終選擇默默離去,她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於是整個世界又隻剩下了安靜看著遠方的女孩。
一度斷電的東京天空樹忽然亮了起來,仿佛燈塔一樣指引著她們方向,雖然半座城市都浸泡在海水裏,但它依舊像點滿蠟燭的佛龕那樣燦爛,映在女孩的眼裏像是昏黃的星海。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麽,目光驟然頓住。
素白色的月光下,遠處的街道上,穿著黑色風衣的女孩踏雨而來,雨滴落到她的身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漆黑的長發像瀑布一樣散開,在風雨中搖曳。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女孩緩緩抬起了頭,一雙清澈的黑瞳裏清晰地倒映著櫻井小暮的身影。
雙目對視的一瞬間,櫻井小暮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去縱身一躍,她直接躍入了月光中,細雨忽然慢了下來,風聲也慢了下來,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
慢到櫻井小暮可以清晰的看到女孩是如何上前接住自己的,慢到櫻井小暮可以清晰地看見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同樣的雨,同樣混亂的街道,同樣的黑風衣,一切都恰如當年模樣。
那年,尚且年幼的櫻井小暮在泥地裏拉起了渾身是傷的源稚女,那時候的的天空也下著這樣的雨,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停似的。
而現在,源稚女在空中接住了像飛鳥一樣墜落的女孩,櫻井小暮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被源稚女輕易引入懷中。
“天快亮了。”櫻井小暮雙手摟著源稚女的脖子,輕聲說。
“嗯,事情也都解決了。”源稚女應了一聲,她滿身疲憊,神情卻是輕鬆的,就像是勞累了多年的人終於放鬆下來,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來接你了。”
“接你去陽光燦爛的地方。”
遠處天光破曉,雨終於停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