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無任何一盤棋能出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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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飛?”
    朱心元見俞邵沒有投子,而是繼續下了下去,望著棋盤之上,這一手小飛,也不由微微怔住。
    周圍眾人緊緊盯著棋盤,全場雖然都是一片寂靜無聲,所有人心裏卻都是波濤洶湧,完全無法平靜。
    這一手小飛,太含蓄了,看起來似乎有後招,令人細思極恐。
    可是,在這多達五十目的大龍橫死的情況下,真的有足以力挽狂瀾的後手麽?
    白棋……究竟是真有厲害的後手?
    還是故弄玄虛?
    朱心元定了定神,表情再次變得凝重起來,思索片刻,很快將手伸進棋盒,夾出棋子,再次落下。
    噠!
    十一列六行,尖!
    “堅實、謹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黑棋這一手緊緊吸引。
    “麵對這一手小飛,黑棋也沒有因為屠掉大龍而得意忘形,相反,下出了最為穩健的應對!”
    “鑒於黑棋已經吃了五十目大龍,因此黑棋很慎重的補棋!”
    俞邵很快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噠!
    九列六行,小飛!
    朱心元望著棋盤,看著這顆剛剛落下的白子,不斷推算著後續的各路變化。
    “盤麵很複雜,變化也很模糊,無論我怎麽下,白子似乎都有不少可下的地方,無法準備的算到他會怎麽下……”
    “但是,近五十目、四分之一棋盤的白子,已經被我全殲,我的優勢不可動搖!”
    “他如果要攻擊右邊,我就進攻上方,得到補償。”
    “如果他要刺,進攻我的外勢,我就順勢長處,去發展實地!”
    “但是……”
    朱心元看著麵前風起雲湧的棋局,緩緩抬起頭,看向對麵的俞邵。
    “我心裏竟然開始隱隱期待,作為對手的他,能讓整盤棋局天翻地覆……”
    朱心元從俞邵身上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麵前的棋盤。
    “一方麵,我確實想贏。”
    “但是,另一方麵,我居然又希望從他身上,看到我所未成看到過的境界,下出讓我望塵莫及的一手。”
    “這五十目的差距,到底該是什麽樣的手段,才能力挽狂瀾。”
    “如果他真的能有手段力挽狂瀾的話……”
    “那麽,讓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終於,朱心元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於棋盤之上!
    啪!
    十一列五行,貼!
    “隻要我控製住局勢,不與白子糾纏,白子無論如何,都無計可施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黑子與白子在棋盤之上,不斷“噠噠”落下。
    噠!
    噠!
    噠!
    棋盤右上角的大戰,以白棋全軍覆沒告終,而中腹的大廝殺,再次拉開序幕!
    越來越多的人都陷入靜默之中,棋館內唯有棋子落盤之聲不斷回蕩。
    而看著棋子不斷落下,突然,開始有人的表情逐漸發生了變化,目光裏滿是震撼之色,而且很快又是一個、兩個、三個……
    “怎麽回事……”
    朱心元望著棋盤,突然,瞳孔驟然一縮,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左手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右手再次夾出棋子。
    “棋子變重了!”
    “這邊隻能去粘了!”
    很快,黑子落下!
    俞邵望著棋盤上這顆黑子,沒有任何猶豫,再次夾出棋子,落子如飛!
    噠!
    四列十行,頂!
    “怎麽可能……”
    朱心元失神的望著棋盤,眼前都有些恍惚。
    而此刻,人群也徹底騷動了起來,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望著棋盤,目光中滿是深深的震撼之色!
    “怎麽會這樣?”
    “有點看不懂了!”
    “按道理來說,白棋絕對沒辦法撼動黑棋,但是……白棋之前那一手九路飛,已經有反守為攻的先兆!”
    “黑子的粘,應該是不錯的一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異常笨重,白棋頂之後,黑棋.…..已經出現了漏洞!”
    有人甚至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控製不住的朝前微伏身子!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之中,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還在不斷落下。
    噠!
    噠!
    噠!
    越往下看下去,眾人眸底的震撼之色就愈發濃鬱。
    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黑白雙方在中腹的這場廝殺,已經愈發激烈難解,朱心元臉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緩緩流淌而下。
    噠!
    黑棋,九列十二行,大跳!
    在黑子落下的瞬間,俞邵立刻夾出棋子,仿佛爭分奪秒般落下
    白棋,五列六行,穿象眼!
    “穿象眼了!”
    “黑棋大跳轉身要逃,白棋穿象眼,攻守已經完全逆轉了!”
    看到這一手棋,已經無人能保持冷靜,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微微向前一步,看著自五十目大龍慘死之後,白棋令人毛骨悚然的每一步!
    震撼!
    所有人的內心,此刻都被一股莫大的、略帶一絲驚悚的深深的震撼給填滿了!
    “怎麽會這樣?”
    蔣昌東此刻都再也無法冷靜,愣愣望著棋盤,回想著雙方的每一手棋。
    “就算真有後手,有破局之法,但是也不可能僅僅這麽幾手就轉守為攻。”
    蔣昌東發自內心的感到無法接受,但是眼前的棋局,卻又實打實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朱心元望著棋盤,表情有些蒼白,眼神中也滿是不可置信,不久後,朱心元不甘的握了握拳,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噠!
    六列十三行,壓!
    “壓,這是極為厚實的一手,補強上方一代的聯絡,但是……”
    一旁,一個戴著眼鏡的職業棋手眼鏡都從鼻梁滑落到了鼻尖,但他渾然不覺。
    明明是個近視眼,他卻連扶下眼鏡的時間都沒有,眼睛根本不肯離開棋盤。
    “但是卻落入後手了!”
    棋子,仍舊在不斷落下,每一手棋落盤,棋盤之上的局勢便愈加波譎雲詭,子子仿佛皆散發著殺機。
    “白子得勢,此時已經根本無法阻攔!”
    一個客人看著白子這一連串手段,心中又激動又震撼!
    白子這一手跳,徹底圖窮匕見,雙方短兵相接,局勢已經是十萬火急!
    黑棋也下出了局部最強的手段,並未見招拆招,而是搶占中腹雙方攻防的要點,意欲以攻代守,牽製白子!
    而白子的下法,更令人大開眼界,直接在上方扳定型,逼黑棋補棋,而後在大跳,強行攻殺中腹,令人膽寒!
    俞邵靜靜望著棋盤,手伸進棋盒,冰冷的白子,再次夾於指間。
    噠!
    棋子拍下!
    八列三行,尖!
    看到這一手棋,朱心元臉頰之上,一縷冷汗緩緩流下:“和我意料之中截然相反……”
    “攻守已經,完全逆轉了!”
    所有人都仿佛被這一顆剛剛落下的白棋徹底吸住了目光。
    二十餘手棋之前,那時白棋大龍剛剛暴死,多達五十目的白棋盡數被殺,幾乎敗局已定。
    但是,僅僅二十餘手,此刻再審視盤麵,盤麵卻發生了令人做夢都想象不到的驚天變化——
    中腹白棋的孤棋竟然變成厚勢,黑棋的外勢變成孤棋,上邊本來單關跳加開的大模樣不僅蕩然無存,左上三子反而陷入重圍!
    二十手棋罷,版圖變色,楚歌喧唱,山川都姓劉矣!
    雙方圍繞著中腹的這二十餘手,白棋招法幾乎全以神行,如同孤鶴孤飛去留無際,手手闡述著神機!
    “這二十餘手,簡直是……一個棋手畢生夢寐以求,想要弈出的傑作。”
    有人仿佛失了魂似的,傻傻望著棋盤,喃喃自語道:“黑棋,危險了!”
    “白棋,雖然還想不通是怎麽做到的,但確實……上演了奇跡。”
    一個年輕的職業棋手望著棋盤,目光都有些渙散:“不……不是奇跡,而是,宛若神跡。”
    人群之中,蔣昌東望著棋盤,張了張嘴,最終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他隻是看著棋盤,額頭上滲出的汗水,緩緩滑落。
    無言。
    徹底的無言。
    之前,所有人都在想,在這多大五十目的巨大差距麵前,沒有人能翻盤,但是所有人心裏又都對俞邵抱有一絲絲期待。
    期待著俞邵,能在這張棋盤之上,上演一出令山河色變,令天下棋手折腰的華麗表演!
    而如此,他們終於得償所願。
    但是,這場表演卻過於華麗,華麗到不真實,隻讓人感到遙遠的距離,甚至於華麗到讓他們感覺有些——
    恐怖。
    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為什麽……”
    朱心元怔怔望著棋盤,目光之中滿是迷茫之色。
    “這足足五十目的巨大優勢,絕不是那麽輕易二十手棋,就能逆轉的。”
    “除非……”
    朱心元望著棋盤上每一顆棋子,黑子白子是怎樣一手一手落下的,他都仿若還曆曆在目,
    “除非,即便我當時殺掉白棋大龍時,也並非優勢!”
    “也唯有這個可能,才能導致僅僅二十多手棋之後,攻守之勢異也。”
    “可是,又為什麽?”
    朱心元的眸光之中,不解之色愈發濃鬱。
    “為什麽殺掉白棋大龍之時,這多達五十目的領先,依舊不是優勢?”
    朱心元審視著棋盤,試圖找出盤麵之中的玄妙之處,看出每一手棋落下之時,隱伏的玄機。
    突然,朱心元眼神一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徹底僵在了原地,幾乎無法動彈!
    “莊未生老師……為什麽?”
    人群之中,一個年輕的職業棋手,呆呆想了許久,依舊看不懂這一盤棋。
    他終於忍不住小聲詢問莊未生:“黑棋明明已經占據了五十目的巨大優勢,為什麽會被翻盤,簡直……無法置信。”
    聽到這話,莊未生沉默了許久。
    “好好看看這一盤棋。”
    許久後,莊未生終於開口道。
    “嗯?”
    年輕的職業棋手有些不解,又向棋盤投去視線,但依舊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五十目,或許,並非黑棋屠掉的。”
    莊未生輕聲說道。
    聽到莊未生這話,年輕的職業棋手不由滿臉錯愕的抬起頭。
    莊未生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何時已經變得無比嚴肅。
    他緊緊盯著俞邵,仿佛想要將俞邵徹底看穿,看出這副年輕的麵龐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麽!
    “那並不是黑棋的勝子,而是白棋不要的。”
    莊未生緩緩開口道:“因為棄子的目數,實在過於巨大,幾乎是四分之一的棋盤,以至於幾乎沒人會相信這是棄子。”
    年輕的職業棋手再次望向棋盤,此刻終於看出了什麽,臉上浮現出一抹深深的震撼之色。
    “寧失一子,不失一先……”
    他不禁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但是,這足足五十目……”
    “寧失一子,不失一先是永遠的棋決精要。”
    莊未生依舊望著俞邵,開口道:“大型的棄子轉換,上百目也不稀奇,但是,活活淨死五十目爭奪先手,還是第一次見到!”
    “正因這棄子的目數太大太大,以至於讓人覺得根本可能棄,這一盤棋,白棋將棄子爭先,演繹到了極致。”
    年輕的職業棋手失神的望著棋盤之上,那錯綜複雜、又密密麻麻的棋子。
    “這怎麽可能……”
    他感到一陣心悸,隻覺得難以接受。
    “棄五十目爭先,理論上可行,但是僅僅存在於理論上。”
    莊未生終於將視線從俞邵身上挪開,再度投向棋盤,開口道:“圍棋的變化浩瀚如星河,沒有人能窮盡圍棋的變化。”
    “棄五十目爭先,換取到的隻是中腹一片孤棋和先手,那麽,就要把孤棋走成厚勢,把先手轉化為攻勢……”
    “一絲錯誤都不允許有,一點疏忽都不能犯,這是何等的艱難。”
    “沒有人會這麽下棋,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能下出這種棋。”
    “但是,這一盤棋,無論如何,白棋,做到了。”
    “自古以來,棄子的名局數不勝數,但是縱觀古今,無一盤棄子之局,能出這一盤棋左右!”
    莊未生再次抬頭,看向俞邵,目光之中滿是探究和凝重之色,仿佛要看清俞邵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種深謀遠慮的主動棄子,絕非人力所能及!”
    聽到這一番話,這名年輕的職業棋手徹底啞口無言!
    無任何一盤棄子之局,能出這一盤棋左右!
    這是什麽樣的評價?
    作為一個職業棋手,看過那麽多名譜,聽到這種話,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想反駁。
    但是,此刻眼前目睹了這樣一盤棋,他卻壓根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千古之局!
    這樣一盤棋,在他眼皮子底下弈出,作為一個棋手,是值得銘記終生的幸事!
    他有些僵硬的抬起頭,不受控製的看向俞邵,看著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五六歲的少年,此刻卻有了一種仰望感,仿佛立於頂端。
    “他雖然比我還小,但卻……已經處在了讓我難以企及、隻能望塵莫及的高度!”
    嘀嗒、嘀嗒、嘀嗒。
    整間棋館,鴉雀無聲,隻有懸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秒針,還在不斷轉動。
    不知道何時,整個棋館所有人都全部圍在了這張棋桌旁。
    高萬萬作為棋館老板娘,自然也是會下棋的,此刻她看著這一盤棋局,眼底已經沒有震撼之色,有的隻是深深的茫然失措。
    “無論這一盤棋最終結果如何,僅僅下到這裏,有這場棄子廝殺,這就已經是一盤千古之局了……”
    “這樣一盤棋……在我的棋館弈出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朱心元遲遲沒有落子。
    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能親眼看到這樣一盤棋,已經是他們的幸事,就如爛柯人看到兩名神仙下棋,一盤棋下了一百年,爛柯人不會記得時間流逝,隻為棋局著迷。
    看到這樣一盤棋,所有人恍惚間,都仿佛看到了浩瀚宇宙。
    麵對白棋神跡般的逆轉,黑棋已經落入了死地,但是盤麵還較為空曠,還有一戰的餘地,黑棋接下來的選擇,將決定整盤棋的導向。
    “朱心元老師,會怎麽下?”
    有人忍不住看向朱心元,心情複雜:“看到這樣鬼神莫測的二十手棋,朱心元老師,此刻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呢?”
    “如果是我,麵對這樣的對手,此時恐怕已經徹底失去鬥誌了。”
    “不可能贏的,太強了……沒有一點機會。”
    “但是,朱心元老師,還在長考,這是否說明,朱心元老師的鬥誌仍在?”
    “可是,這真的能贏嗎?”
    在眾人無聲的等待中,時間嘀嗒嘀嗒的過去。
    “原本的厚勢被殺成了孤棋。”
    朱心元仿佛根本沒能留意到時間,仿佛眼中隻看得到麵前的棋盤。
    “單關跳加開的大模樣,蕩然無存!”
    “左上三子也陷入重圍!”
    “我當然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勝負還未分,但想要贏,是多麽的艱難。”
    “棋盤之上,或許有活路,但即便有活路,那一條活路,也注定崎嶇無比。”
    “更何況,我的對手,是能下出這種驚世駭俗的棄子的對手。”
    朱心元腦海之中瘋狂推衍著後續棋局的千變萬化,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要將局勢打亂,但是不能硬碰硬,和他貿然展開拚殺。”
    “必須要治孤,去尋求轉換了。”
    “我如果去活小角,棋筋可能被殺,白棋也會變厚,我中腹的黑棋,壓力也會更大。”
    “但是,也隻有這樣,才能找到黑棋唯一的生機。”
    朱心元已經在腦海之中推衍出了黑棋活小角之後,黑白雙方的複雜攻守,表情變得愈發凝重。
    “治孤,是圍棋之中,最難、最沒有規律可循的地方。”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又到底能堅持多久呢?”
    朱心元終於抬起頭,看向對麵的俞邵。
    哢噠!
    他將手伸進棋盒,夾出棋子!
    棋子落盤!
    噠!
    九列七行,碰!
    …………
    ps:還是發燒……頭昏腦漲的,本來想今天請假的,想想還是硬撐著繼續寫了,今天少了幾百字,原諒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