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保安也會寫小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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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成7年(1995年)3月17日。
    黃昏時分,東京都文京區音羽2丁目12番2號,株式會社講談社本部前。
    橋本雄大坐在保安室裏,聚精會神地留意著每個從大門口進出的人員,確認他們是否佩戴了正確的胸牌。
    原本這份保安工作無需如此謹慎。
    但現在是1995年,距離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剛過去3年,社會整體還處於蕭條、絕望和死氣沉沉的氛圍中。
    橋本雄大不懂經濟,但從報紙上了解到,泡沫破裂後,日本的房子和股票突然不值錢了,成千上萬的人因此破產,有的人甚至選擇一跳了之。
    公園裏充斥著神情呆滯的流浪漢,隨處可見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
    這種社會環境下,人性是會逐漸扭曲和墮落的。
    去年6月,9名凶徒靠偽造的胸牌,混進了長野縣鬆本市的某家公司。
    隨後這群混蛋在公司內散布了大量來源不明的惡臭氣體,結果有7人死亡,660人受傷。
    這起惡**件還導致那家公司的保安隊被全體解雇。
    橋本雄大可不想犯同樣的錯——畢竟這個年代,就算手握東大的畢業證書,也不一定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
    而且他都快退休了!
    等又一波進出人流消散後,趁這間隙,他打算回屋去拿熱水瓶,轉身刹那,眼角餘光忽然瞄到一個沒戴胸牌的男人向著大門走來。
    橋本雄大連忙扭回身體,左手搭上保安室門把,右手則本能地按向腰間的伸縮棍,但這份警戒在一秒後便自動取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
    “北川桑,今天那麽早就下班了?”橋本雄大打開門,笑著跑去跟那個年輕男人搭話。
    這個名叫北川秀的二十二歲年輕人,他其實也才認識不久。
    兩人的相識得追溯到半個月前。
    那天傍晚,同樣身穿保安製服的北川秀晃晃悠悠來到講談社本部大門,說是想進去參觀下,然後被他嚴詞拒絕了。
    本來是個頗為尷尬的局麵,但北川秀有著與他年紀完全不符的老練,即便吃了閉門羹也不氣惱,反而又是遞煙,又是閑聊,無形之中便化解了僵局。
    之後一星期,北川秀天天跑來這邊廝混,很快就和講談社的保安們打成了一片。
    某次閑聊,橋本雄大得知這個談吐不凡,看起來很有教養的年輕人竟是隔壁街那家唱片公司的保安。
    同樣的工作,同樣在一流公司任職,還有近似的三觀,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認同感。
    久而久之,他便和北川秀成了忘年交。
    兩人打完招呼,便站在講談社本部門口聊天打屁——臨近下班前的一小時,那些CBD裏的白領會變得格外努力,基本不再會有職工進進出出。
    這一小時也是他們一天保安工作中難得的小憩時間,之後就會變得異常忙碌。
    每次和北川秀閑聊,橋本雄大總覺得自己身為知名出版社的保安,應該表現出一股和講談社職員們類似的文人氣息,以便與其他公司的保安區分開。
    因此他總喜歡說一些和日本文學相關的話題,亦或者用編輯部的小道消息來震驚北川秀。
    每當看到長相俊美的北川秀因自己的話而露出一副驚訝表情,他就很滿足。
    “...《群像》編輯部最近可忙了,聽說已經開始籌劃起今年的群像新人賞,這個獎項北川桑你應該知道吧?”
    橋本雄大瞥了眼斜後方高聳入雲的大樓,眼中流露出一絲豔羨之情。
    如果說在這個爛透了的社會裏還有什麽能在人們心目中被堅守,無疑是文學殿堂裏那顆最璀璨奪目的明珠——純文學!
    而講談社旗下的《群像》純文學雜誌,就是這顆明珠上最耀眼的一抹亮光!
    “當然知道。五大公募新人文學獎之一,雖然我讀書時成績很爛,但這麽出名的東西肯定聽說過啦。”
    北川秀笑了下,他的長相略顯幼態,但顏值堪比頂級明星,五官線條利落,極具少年感和活力。
    配上一米七八的身高,放在校園裏,就是妥妥的少女殺手。
    這一笑,讓橋本雄大有種對方是當紅小生的錯覺。
    “是啊,雖說是和新潮它們齊名的五大新人獎之一,但我和你說哦,今年搞不好我們《群像》要爭到一番了!”
    橋本雄大神采飛揚,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比劃著。
    一番,いちばん,在日語中的含義是指最初,第一,最前列,也就是說他認為今年的群像新人賞有可能打破曆年來五大獎齊名的情況,將其演變成一超四強的局麵!
    如果是其他保安,北川秀會覺得他大概率在吹牛。
    但橋本雄大不同。
    講談社保安隊一共八人,半個月來,為了能更好的通過這些人了解清楚《群像》編輯部的情況,他已全部混熟。
    這八人中即將退休的橋本雄大最老實,除了喜歡用一些文學話題來裝逼外,他從不誇大其詞,說的那些小道消息也都很靠譜——
    大多都被北川秀一一證實了。
    “為什麽這麽說?五大獎並駕齊驅不是好多年了嗎?”北川秀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見他這個表情,橋本雄大很是滿足,雙手抱著保溫杯笑道:“北川桑,你知道每年群像新人賞的投稿數量是多少嗎?”
    “500?”北川秀隨便胡謅了一個數字,但他知道,真實數據應該在5000上下。
    畢竟穿越前,自己可是實打實的東大文學部研究生啊,日本純文學相關的知識點,那可都是考試的重中之重!
    “不妨大膽點。”橋本雄大鼓勵道。
    “橋本桑直接說答案吧,我不擅長猜謎。”北川秀聳了聳肩。
    “最近幾年的話,有效稿件差不多是5000這個數字。喂,別一副那麽吃驚的表情呀,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嘛,好歹也是五大新人獎之一,別小看它啊!”
    橋本雄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打趣道,
    “話說不擅長猜謎,就很難討女人歡心咯。”
    “難怪我總是被甩。”北川秀順著他的話開了個小玩笑。
    “哈哈哈,長得帥不如嘴巴甜,要牢記這點啊,北川桑。”
    原來帥到沒邊的北川秀也總被甩,橋本雄大莫名感到一陣舒暢。
    兩人相視一笑,又回到了文學獎話題上。
    “今年的話,這個數字可能會翻倍,甚至更多也說不定。”橋本雄大神秘兮兮的靠近他,然後低聲道,“昨天下班,村鬆主編和安原副主編經過時聊到了這個,說是考慮把獎金加倍,以此吸引更多優秀新人作者投稿!”
    在橋本雄大的認知中,獎金加倍等於投稿人數加倍,那自然出好作品的幾率也翻倍了。
    以前群像新人賞就和其他四大獎齊名,好作品翻倍後,那不就成了一番嗎?
    這邏輯沒毛病!
    “獎金很多嗎?”北川秀故作好奇的詢問。
    原來的世界,群像新人賞的獎金約100萬円(日元單位),按照95年的匯率,折合成軟妹幣大概10萬。
    此時的日本,在經曆泡沫經濟破裂後,物價與工資水平都開始回跌,一名普通白領的月薪約25萬円。
    北川秀在K&bp;Record唱片公司當保安,勞務派遣合同,月薪為6萬円。
    6萬円折算成軟妹幣其實很恐怖,而且是在95年。
    但在日本,這點錢連生存都是問題。
    100萬円,可解他穿越後的燃眉之急了。
    “對那些大文豪們當然不多,但對新人作者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而言,無異於天文數字啊。”橋本雄大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下,眼中泛起精光,“調整後,是整整200萬円哦!”
    北川秀看得出來,橋本雄大很羨慕能得獎的作家。
    在日本,有個製度叫年功序列工資製,簡單說就是你的工資隨著你的工齡不斷上漲,與勞動質量無關。
    即便是北川秀和橋本雄大這種勞務派遣的保安,工資也會遵從這個標準。
    以橋本雄大的年紀,估計工資約10萬円,算上福利和獎金,一年到手差不多有125萬円。
    僅僅獲得一次新人文學獎,所得獎金就相當於他不吃不喝一年半多的工資收入,他能不羨慕嗎?
    “好多。”北川秀臉上做著浮誇的表情,心裏卻踏實了不少。
    穿越後這半個月來,他發現許多東西和自己記憶裏的95年日本東京不太一樣,因而產生了“萬一我腦子裏那些東西不能用該怎麽辦”的恐懼感。
    所幸95年群像新人賞的獎金翻倍之事沒有改變。
    這也是他選擇這個獎項來出道的原因之一。
    以他穿越後所碰的狀況來看,快錢越多越好。
    另外,這半個多月來,通過查資料以及與這群保安們閑聊。
    北川秀也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個日本似乎在文學層麵產生了一定的偏差,他所熟知的不少名家名作都未曾出現。
    而在這個彌漫著絕望與悲觀的社會,占領日本文學殿堂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沒有夏目漱石,沒有川端康成,沒有村上春樹......這個時代的日本文學好像被截斷了一般。
    由一群他從未聽過的低劣作家所統治。
    那些作者的書他也借來讀過。
    評價的話,就一個詞,依托答辯。
    開什麽玩笑!
    動不動就幾千萬的年收入,上億的版稅,還有無數美少女讀者的簇擁,怎麽可以被一群屁都不是的人擁有?
    哦不對,應該說文學殿堂裏宛如璀璨明珠般的純文學,怎麽能被這樣的低劣作家所玷汙。
    這個日本,這個東京,需要真正能慰藉人們心靈的書籍,需要一個能匹配得上文豪之名的男人。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就該是......
    北川秀的臆想就此打住。
    這些對現在的他而言都太過遙遠,如今他急需一筆能緩解銀行貸款壓力的快錢。
    當發現文壇現狀後,抄抄書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要是我有一點點寫書的能力,我也會試著去投稿一下,那可是實打實的200萬円啊...”
    橋本雄大點燃最後一根煙,剛才看了下保安室的座鍾,距離五點的下班時間僅剩5分鍾,抽完這根煙,他就該從虛無縹緲的幻想裏走出來了。
    但至少這根煙的時間,稍微幻想下自己拿到200萬円獎金時的畫麵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忍不住就寫了點東西。”
    北川秀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裏麵是早就寫好的《且聽風吟》,但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他想卡著時間點投出去。
    看來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
    “是吧,就算是保安,也會這麽想...等等,北川桑,你剛才說什麽?”
    橋本雄大吐出一個煙圈,差點嗆到,難以置信的看向他,以及他手裏的那個信封。
    “我寫了一篇稿子,之前一直很猶豫,不敢給《群像》編輯部投稿。但今天,聽了橋本桑你的話後,我想試試投稿群像新人賞。”
    北川秀將手裏的信封往前挪了挪,露出了橋本雄大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拙作就拜托您放到群像新人賞的征稿郵箱裏了!”
    “等等...我有點亂...”
    這些日子一直在和自己聊天打屁,剛才還一起抽了煙的同行忽然掏出一個信封,說裏麵裝了他寫的稿子,還說準備投群像新人賞。
    這種事,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隻有小說裏才會發生。
    也太魔幻了。
    對他的衝擊過於巨大。
    保安也會寫小說嗎?
    還要投稿五大新人賞裏號稱最最最難通過的群像新人賞?
    這太扯了。
    就像自己忽然衝進樓裏對著群像編輯部的編輯們說自己想考東大一樣扯。
    不,感覺比這個還扯一些。
    不過想想聽到200萬円獎金時,這個年輕人眼裏露出的光芒,倒也能理解了。
    大家都是保安,拿著100萬円左右的年薪,怎麽可能不對這種巨款心動?
    拿著北川秀遞來的信封,原本已經到嘴邊的玩笑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橋本雄大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嚴肅樣,覺得身為前輩,此時應該多給予這個後輩一些鼓勵——
    即便北川秀完全沒有獲獎的可能。
    “明白了,一會兒我就把它放進征稿郵箱裏!說實話,我覺得北川桑你至少長得比大部分人更像一名作家,說不定就獲獎了呢!”
    “承你吉言。”北川秀笑了笑。
    就在此時,座鍾敲響,也意味著兩人的閑聊該結束了。
    “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橋本桑。”
    “不必客氣,明天見。”
    橋本雄大重新戴上保安帽,目送這個有趣的年輕人離開,心裏不禁感慨:年輕就是好啊~
    隨後一扭頭,看到已經有不少員工朝著這邊走來。
    沒時間去放信封了。
    他這麽想著,隻好先把北川秀的信封擱置在窗台邊的桌上,和寄給員工們的信放在了一起。
    然後扭身立正,擺出招牌式的笑容,繼續一一檢視著走出來的員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