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早早洗漱完畢的蛇喰麗和我妻夢子攜手離開出租屋，直奔地鐵站而去。
    昨晚兩人又興奮得討論了大半夜的《且聽風吟》，為小說裏無盡的孤獨感而哀傷，為不圓滿的大結局而悲歎。
    總之折騰到淩晨兩三點才堪堪入睡。
    然後蛇喰麗做了一夜的怪夢，夢裏自己成了那個左手隻有四根手指的少女，而男主人公“我”卻長了一張討厭鬼北川秀的臉，驚得她直接醒來。
    還好那時北川秀早已離開出租屋去了公司，讓她沒那麽尷尬。
    一路上蛇喰麗心裏一邊自責怎麽會做這樣荒唐的夢，一邊細細咀嚼《且聽風吟》帶來的餘香。
    這篇小說的後續果然沒令她失望，堪稱高開高高走！
    越到後麵越讓人欲罷不能。
    難怪七位文學界的泰山北鬥都給予了它極高的評價。
    蛇喰麗甚至覺得區區群像新人賞還配不上北川老師！
    今年的芥川獎不出意外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就是這名字還有獲獎感言，總讓她出戲。
    不過轉頭一想，獲獎感言恰好打碎了她那個不切實際的猜測。
    自己痛罵那個討厭鬼是三月下旬，哪可能幾天就寫出一篇傳世佳作投給《群像》呀。
    若真是他，夢子也不可能被蒙在鼓裏。
    意識到兩者大概率沒什麽關聯，蛇喰麗心頭竟莫名有些失落。
    兩人手拉手進了地鐵站，頓時引來一片注視的目光，像這樣甜妹加酷姐的組合，在95年的東京還比較稀奇，有時兩人走在一起會被星探發名片，邀請去試鏡當女子偶像什麽的。
    當然，這種關注度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車廂裏有不少人拿著最新一期的《群像》，小聲討論的話題也漸漸在往《且聽風吟》上靠。
    這個才是現在東京最熱的新聞。
    “夢子醬，一會兒我們去丸善·丸之內書店看看還有沒有《群像》賣吧？”蛇喰麗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想買一本珍藏起來。”
    “嗯，我也想買一本收藏！”我妻夢子點頭，眼裏放光。
    昨晚她們看的那本是北川秀帶來的，他說正好路過講談社附近的書店，記得夢子喜歡，就順手買了一本。
    在運氣這點上，蛇喰麗有時候挺佩服北川秀的。
    高中畢業的學曆，卻能在後泡沫時代輕鬆找到工作；
    明明是個爛人，卻有我妻夢子這樣的好女孩願意不離不棄的陪伴著；
    學了幾個月的外文，隨便翻譯的稿子都能被工作室選中；
    斷銷的《群像》隨手就買到了！
    該說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
    她不是很懂隔壁國家的成語，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那就希望他的好運能一直延續到今後，讓她的夢子醬別再這麽苦逼。
    這麽想著，東京站到了。
    兩人還沒來得及下車，就聽見湧過來的人群抱怨道：“該死啊，就晚了那麽幾分鍾，《群像》又賣完了！講談社是經濟差到連紙張都買不起了嗎？加印就不能多印點？”
    聽著那堆迎麵走來的高中生的吐槽，蛇喰麗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相比起來，自己的運氣也太差了點！
    ......
    整個東京似乎都在為買不到《群像》而哀嚎。
    甚至出現了有人買到當期《群像》，然後把《且聽風吟》相關的那幾頁撕下來出售的離譜現象。
    其他的報紙雜誌也陸陸續續發表了一些有關《且聽風吟》的評論文。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些評論清一色都是好評，你很難在其中找到一篇噴子文。
    連以噴人著稱的森哲太郎都破天荒寫了一篇溢滿稱讚之詞的長評，讓他的追隨者們大跌眼鏡。
    這是前所未有的盛況。
    而隨著口碑發酵，越來越多人被《且聽風吟》俘獲。
    這個年代不像後世，有互聯網作為宣傳渠道，能讓一件事，一個人轉瞬間火遍大江南北。
    所以北川秀的出名不算快，但勝在持久。
    時間越往後，越多人自發安利起他的這篇獲獎作品，《群像》的銷量也在逐日累加，形勢一片大好！
    但接踵而來的問題也不少。
    首當其衝的就是怎麽都無法滿足讀者需求的刊印量。
    4月15日當天，《群像》一共印了2萬冊。
    之後兩周，平均每天刊印5萬冊，仍舊供不應求。
    這也不能怪講談社，畢竟《群像》之前最高的月銷量也就78萬冊，折合每天約2.6萬冊，這還是三十多年前發售十周年特殊紀念版時創下的記錄。
    今年的最高月銷量約59萬冊，且銷量在逐月下降。
    因此饒是村鬆友視說破嘴皮子，發行部部長也不肯過分刊印，以免出現存貨過多的窘境。
    大家也覺得一天印5萬冊足夠多了。
    事實是，讀者們的熱情和狂暴遠超他們想象。
    5萬冊根本不夠賣！
    這兩周，講談社保安室的郵箱被讀者的來信塞滿了一次又一次，其中超90%都是催促編輯部加印《群像》的。
    講談社本部的電話熱線已經爆了。
    連帶著隔壁少年Maaze的編輯部也深受其害。
    因為群像編輯部的電話也被打爆，讀者就順著電話線，曲線救國，直接找少年Maaze的編輯們去催促加印《群像》。
    也算今年講談社內發生的第一等魔幻之事了。
    這天中午吃飯回來，齋藤玲奈從樓下走到樓上，看到所有客服都在捧著電話鞠躬道歉，嘴裏不住說著“對不起，真的萬分道歉”之類的話。
    誰讓讀者們沒法找到編輯部，就隻能衝著客服撒氣呢。
    “齋藤老師，新會議廳！有一場關於北川老師的緊急會議，請您馬上過去！”
    剛準備鑽入電梯的齋藤玲奈被一名男員工拉住手臂，她下意識回頭，發現對方已經開始為自己的魯莽行為九十度鞠躬道歉了——
    在日本職場，性騷擾比例很高，而一旦被實錘，騷擾方大概率得卷鋪蓋走人，因此這種容易造成誤解的動作，男員工很少會做。
    應該是太著急太緊張了，他才會急匆匆拉住齋藤玲奈的手臂。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齋藤老師...”男員工誠惶誠恐，像是犯了大錯般。
    齋藤玲奈擺了擺手：“沒關係，請不要這麽自責。那我先過去了。”
    她臨走前瞥了眼對方，看年紀起碼超40歲了，應該是個頗有資曆的老員工。
    換作之前，這種事對方估計連道歉的心思都沒。
    女性在職場可不受待見啊，更別說她這樣的新人了。
    小小感慨了一番，齋藤玲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新會議廳。
    此時大廳內已座無虛席，兩旁小道和牆壁邊也站著不少員工。
    她一路走過去，和幾個認識的同期打了招呼，然後不斷聽到有人喊她“齋藤老師”，再也聽不見“齋藤編輯”這個稱呼了。
    “齋藤桑，這邊。”衝她招手的是村鬆友視。
    村鬆友視身邊還坐著名西裝筆挺，看起來無比嚴肅的中年男子。
    見她走來，中年男子微微瞥了眼，強大的氣場和居高臨下的態度讓齋藤玲奈心中一緊。
    有種當初在東大第一次見校長的感覺。
    “村鬆主編。”齋藤玲奈微微欠身，又看向那名中年男子。
    對方沒有等村鬆友視開口，就伸出手來，對她淡淡說道：“你好，齋藤編輯。鄙人安室翔，文化廳文化監督課課長。”
    “您好，安室課長！初次見麵，請多多指教。”齋藤玲奈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日本統管文化行業的政府單位名叫文部省，相當於隔壁的中央文化部，而文部省下屬的文化廳，類似文化局和廣電總局的整合體。
    日本廳一級單位下轄部門，部門下轄課級，課長相當於隔壁的科級幹部，而像文化廳這樣的實權強力單位，其課長職級更高，相當於隔壁的處級實權幹部。
    隔壁的實權處級，一般就是縣區等城市的一把手二把手！
    也就是說，齋藤玲奈眼前這位安室課長，在文化行業的地位近似於東京某一區的一把手長官。
    而且他還是來自負責監管審查的文化監督課！
    “嗯。我還有公務在身，具體事情就麻煩村鬆桑和你溝通了。”安室翔和她輕輕握手後立即起身，依舊那副嚴肅的表情，隨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所過之處，所有員工都九十度鞠躬恭送，場麵極具壓迫感。
    安室翔走後，齋藤玲奈明顯感覺到村鬆友視舒了口氣。
    “沒想到竟然會驚動文部省的人...看來泡沫經濟破裂後，他們的壓力很大啊。”
    村鬆友視歎了口氣，隨後換了笑容，又看向她，
    “對了，這次喊你過來，主要是想通知你，多虧北川老師的《且聽風吟》，僅僅半個月，《群像》的銷量就破了曆史記錄！”
    破紀錄了？
    齋藤玲奈懵懵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曆史記錄是1956年7月號創下的78萬3667冊，而今早統計部的同事過來告訴我，截止今天淩晨，1995年4月號《群像》累計銷售78萬4332冊，成功打破塵封了39年的銷量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