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回東大的路上並肩一起看完了大島光的新作《1973年東京往事》的連載部分。
    這次為了宣傳大島光時隔半年後複出的新作，講談社確實下了血本。
    一整本《群像》裏有一半內容和這篇小說有關，還特意邀請了芥川獎的常駐評委，知名作家石原慎太郎為它作序。
    第一期連載內容大約2萬字，也比普通連載的長篇小說要多一倍的量。
    兩人興致勃勃的一口氣讀完了。
    地鐵進入隧道，兩側的純白LED信號燈閃爍不停，在車窗上映照出了她們漂亮的臉蛋。
    一張清純可愛，一張冷豔嫵媚。
    她們麵麵相覷，看完後，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大島光的新作。
    “呃...還不錯？”蛇喰麗歪頭看夢子。
    夢子微微蹙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圍有沒有同樣看《群像》的人，確認過後，才低聲說道：“我覺得...沒有大島老師以前寫的幾本書好看。”
    “噓——笨蛋夢子！”蛇喰麗用兩根手指以雷霆之勢迅速夾住了夢子的上下嘴唇，把她的嘴巴弄成了“鴨子嘴”形狀，隨後低聲提醒道，“小心附近有大島老師的狂熱書迷！”
    她說的狂熱書迷和她們這種忠實讀者不同。
    那些人喜歡把純文學作品當做自身心靈的寄托，把喜愛的作家奉若神明，且對作家的追捧已經到了某種病態的程度。
    前幾個月就有名某作家的狂熱書迷因他人出言貶低他的“神明”，在下地鐵後直接掏刀把人給捅死了。
    被捕後，這個狂熱書迷不僅沒有懺悔，還大聲說對方就該死，再來一百次，自己也會這麽幹。
    蛇喰麗可不想招惹大島光的那些狂熱書迷啊。
    夢子識趣的閉了嘴，但這確實是她的直觀感受。
    大島光1989年出道時，她就是他的書迷了，六年來，大島光的所有書她都反反複複看了好多次。
    即便為了給北川秀還債導致經濟十分拮據，她都沒漏掉大島光的任何一本出版書。
    所以她覺得自己對這書挺有發言權。
    “等見了竹內教授後，聽聽他對這篇小說的評價吧。我相信竹內教授的判斷。”蛇喰麗其實心裏也有點小疑惑。
    老實說，這篇《1973年東京往事》前期宣傳工作那麽隆重，聲勢如此浩大，又是大島光半年後的複出新作，給了她太大的作品外期待。
    但結果來看，好像有點不符合預期。
    像是心目中的濾鏡突然碎裂了，露出了**裸的一麵。
    下地鐵後，兩人捧著20本《群像》急匆匆往文學部1號館本館趕去，一路上因兔女郎打扮加純文學雜誌而收獲了無數目光。
    夢子頭低得更厲害了，她總覺得身下的白色小短裙遮不住屁股，好不自在呀。
    可昨天換衣服時，麗醬又說臭男人肯定愛死她這種清純小兔的打扮了，讓她有了穿著這身偷偷回家裏看北川秀反應的害羞想法。
    就這樣胡思亂想間，她跟著蛇喰麗終於來到了竹內治的辦公室。
    敲門後，得到了回應，兩人躡手躡腳的鑽了進去。
    兩人一進門就傻眼了。
    沒想到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裏，竟然擠滿了文學界的大咖。
    饒是平時又酷又冷的蛇喰麗，在麵對一堆德高望重，古板嚴肅的文學界泰山北鬥時，也從高冷女神變成了乖巧小兔。
    她紅著臉和夢子一起將《群像》放好後，乖乖站到了一邊，低頭不敢看他們。
    “哈哈，阿治，她們就是你今年最推崇的文學部學生嗎？兩個小姑娘還挺可愛。
    這是兔子裝嗎？真新潮啊，年輕真好。”
    名叫木村惠子的老奶奶笑著打量了一番她們，和藹的說道。
    她也是當初被講談社請去當群像新人賞特邀評委的文學界巨擘之一，現任日本文學學會常駐委員、河出書房新社專務、早稻田大學特聘文學教授等職。
    她最出名的事跡便是1968年以處女作《三匹の蟹》獲得群像新人賞和芥川獎。
    “木村教授，咳咳咳，孩子們在，就不要那樣叫我了。”竹內治老臉一紅，先是瞪了眼蛇喰麗兩人，然後將《群像》分發給其他巨擘，“總之我們先看看大島光的新作吧。”
    一群老頭老太瞥了眼木村惠子和竹內治，輕輕笑了笑，紛紛拿起嶄新的《群像》，也開始看了起來。
    蛇喰麗最怕這種文學界大佬雲集的聚會，正想著偷偷拉夢子一起開溜，卻被竹內治喊住，被迫充當起端茶倒水的侍女。
    “各位，有什麽需求就和兩個孩子說，不用客氣。她們這些年輕人啊，現在就該多鍛煉鍛煉。”竹內治抬眸又瞪了眼蛇喰麗，好像在說“你這丫頭怎麽又給我丟臉了！”
    這一瞪眼嚇的蛇喰麗雙腿發軟，連忙跟著夢子忙活了起來。
    “哈哈，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老頭老太們又笑了。
    笑聲過後，辦公室內變得無比安靜，隻剩下刷刷刷的翻書頁聲。
    大島光的這篇小說就兩萬字，即便細細咀嚼了一番，眾人也在半小時後陸陸續續看完了。
    “啪！”竹內治合上了《群像》，還是那張始終如一的黑臉。
    “蛇喰同學，我妻同學，你們也看過這篇小說了吧？”沒等其他巨擘說話，他先開口問了兩人。
    “啊...看、看過了。”蛇喰麗頓時嚇了一跳，看向竹內治，這頑固老頭不會想在這個時候考校自己吧？
    心裏一邊默默祈禱著不要不要，蛇喰麗一邊悄然往夢子背後退。
    “跑什麽跑？說說你的看法。”竹內治一句話就打斷了她的小動作。
    “阿治對得意門生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苛啊。”木村惠子抿嘴輕笑，看向蛇喰麗，“孩子，別怕，就說說你自己的看法就行。”
    “是！”蛇喰麗立即站得筆直，用手不住揉搓著屁股後麵那個絨毛狀的小尾巴球，機械般說道，
    “我覺得大島老師這篇小說還是在他的水準線之上的。小說寫的是1973年的東京，開篇撲麵而來的時代感讓我想到了美國1984年拍的一部電影《美國往事》。
    這部電影改編自戴維·亞裏森的自傳體小說《流氓》...”
    “好了好了，你這是在背誦那些狗屁不通的文學評論嗎？別說了，今晚回去給我重寫一份1000字以上的長評，明天交給我看。”
    竹內治不耐的打斷了她，又惡狠狠瞪了自己的愛徒一眼，隨後臉色稍微和煦了些，看向我妻夢子，
    “我妻同學，你覺得呢？”
    我妻夢子正出神呢。
    她過來後，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麽自己心裏會如此強烈的覺得大島老師的新作寫的不好。
    而在蛇喰麗說完那堆話後，她終於明白了！
    撲麵而來的時代感氣息！
    這不就是秀君《1973年的彈子球》所展示的精彩看點之一嗎？
    此時她才發現，兩人竟然十分巧合的選了同一個年代作為新小說的背景。
    而看過《1973年的彈子球》手稿的她，早被北川秀的小說提高了快感閾值，滿腦子都是他小說裏對1973年日本東京的描述，以及那夢幻又真實的感覺。
    與之相比，《1973年東京往事》就太膚淺和普通了。
    難怪自己第一次在評價小說上會和麗醬產生頗大的分歧。
    確實，這小說其實達到了大島光的一貫水準，如果沒有看過《1973年的彈子球》，她也會覺得這是一篇準佳作。
    可看過更好的東西後，再吃代餐，夢子就有點索然無味了。
    “孩子，是不是被你們這個糟老頭教授嚇到了？”見她遲遲沒有反應，木村惠子擔憂的問道。
    從年輕時代起，竹內治的暴脾氣就遠近聞名，他們這些老朋友有時候都受不了他說話那衝味兒。
    這個穿著白色兔女郎服飾的小女孩，看起來比另一個更加內向和膽小，不會真被嚇住了吧？
    夢子回過神來，連忙九十度鞠躬道歉，然後小聲又弱弱的說道：“對不起，各位老師，我剛才失禮了！我...我覺得大島老師的新作在及格線以上，但...有不少問題。”
    “哦？仔細說說。”竹內治微微點頭，語氣好了很多。
    見他對夢子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一旁的蛇喰麗氣得牙癢癢。
    “我...覺得大島老師這篇小說寫的很急躁。能從開篇看出來，他沒有經過仔細的打磨，就著急發表了。”夢子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但在自己喜歡的領域上，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最真實的看法，
    “還有就是，我、我認為真正的時代感，應該在緊扣一個劇情主題的情況下，用更為細膩的文字和虛實結合的寫法去表現，而不是隻用一些空乏的描述和景物去展示，這樣給人的感受會顯得很空洞...”
    “嗯...”竹內治、木村惠子等人竟然同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其實我妻夢子的話，也有種文學評論家寫書評的味道，但與蛇喰麗不同的是，她精準指出了大島光小說上的問題，且還提出了修改和完善的方法！
    這就非常了不得了。
    一般的文學評論家，隻會雞蛋裏挑骨頭。
    他們說的點不一定對，就算是對的，很多人也沒有能力告訴讀者，這些問題該怎麽解決。
    但我妻夢子的這番話，就好像她看過一篇類似的小說，而且那篇寫的更出色。
    兩相對比後，讓她能精準說出改善和提高的方法來。
    在場的都是文學界真正的巨擘（假的那種竹內治看不上），有的現在還在出版小說，就算像木村惠子這樣很久沒寫書了，也依舊保持著閱讀大量文學作品的習慣。
    因此他們很能體會到我妻夢子這番話裏蘊藏的深意。
    這基本涵蓋了他們對這篇小說的看法。
    “阿治，你帶出了兩個好弟子啊。”木村惠子慈祥的看向兩人。
    “咳咳咳。”竹內治老臉又是一紅，連忙把話題扯回到大島光的新作上，“我妻同學說的還行，大致是正確的。對這小說，各位怎麽看？”
    文學泰鬥們紛紛表達起了自己的觀點，然後開始了忘我的討論。
    看著這一幕，如嘍囉般站著的蛇喰麗長舒一口氣，好像是成功蒙混過關了？
    果然戀愛腦笨蛋是我的幸運星啊！
    她恨不得立即抱起夢子狠親小嘴！
    而夢子卻是苦著臉，心裏想自己這應該不算是劇透吧？
    不會對秀君的新作造成影響吧？
    唉，等過幾天回去後，買一些他最愛吃的煎魷魚做賠罪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