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五章 當年也是苦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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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宥之一怔,臉色有些不自然,幹笑了幾聲道:“自然那是自然老哥哥此來探望兄弟,隻為敘舊敘舊嗬嗬,嗬嗬”
周昶冷笑了一聲,點點頭道:“那好,那咱們今晚就好好的敘敘舊”
許宥之十分殷勤地朝外麵喊道:“來啊,搬三把椅子過來,怎麽能讓我們這樣說話呢”
外麵的侍衛聞言,趕緊搬了三把椅子進來,三個人各自坐了,周昶坐在蘇淩和許宥之的對麵。
三個人坐下之後,沉默了許久,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許宥之想著讓蘇淩先說話,畢竟蘇淩是此次夜審周昶的主審官,勸降的活計也是他該主導的。
可是等了半晌,見蘇淩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許宥之心中無奈,隻得幹咳了兩聲,打破了尷尬,為了以示親近,想著將自己的椅子朝著周昶近前拉上一拉,坐得近些。
未成想,許宥之還未動作,周昶卻是臉色一沉,阻止道:“不敢你現在可是蕭丞相麵前的紅人,堂堂的軍師一份,怎麽能與我這種囚犯身份的人坐得這麽近呢,豈不是自降身份了麽”
說著,他竟又將自己的椅子朝著後麵拉了拉,刻意地跟許宥之拉開了距離。
許宥之又是一怔,隨即擺了擺手,故作自然道:“周老弟說笑了,雖然現在咱們各為其主,但以前咱們也在渤海共事多年,總有些交情是不是何必搞得如此生分呢?”
周昶冷笑一聲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許宥之啊,既然你想跟我敘舊,那我便問你一事,你若如實相告,也算你拿出了誠意如何?”
許宥之點了點頭道:“周老弟有什麽想問的,盡管開口,老哥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昶點點頭道:“當年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堂兄弟,叫什麽來著”
周昶似想了想,方道:“對了,好像是叫什麽許光鬥和許光南對吧我記得,似乎還是孿生兄弟”
許宥之心中感覺不妙,知道這周昶估計還是要提當年的舊事,本不想回答,但兩個人已經話趕話說到這裏了,許宥之隻得尷尬一笑道:“不錯,就是他們倆,周老弟好記性,他們的確是一對孿生兄弟”
周昶點頭道:“嗯既然你認這兩個人,那就好辦許宥之,我且問你當年他們二人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大肆斂財的事情,你到底清不清楚,知不知道還有,你到底是不是幕後主使?你在他們倆那裏到底得了多少好處,你敢不敢說說清楚”
許宥之聞言,吞吞吐吐了半晌,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回答,隻得一擺手道:“周老弟,這些都是些陳年舊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咱們還提它幹嘛呢?我覺著沒有什麽必要了吧”
周昶一搖頭,帶著些許譏諷的笑意道:“許宥之,你這話好沒道理,方才是你說的要跟我敘舊的對吧,不是我周某人說的既然是敘舊,自然敘的是陳年舊事我周昶落地被貶出渤海望海城,來到這偏僻的天門關,直接原因可是這件事所以,這件事我必須要弄弄清楚若是說清楚,問明白了後麵的一切好說,若是說不清楚,弄不明白我看,咱們就沒有必要再敘舊了”
“額這個”許宥之臉色難看,還是不願提起此事。
周昶卻忽地大笑起來,用手點指許宥之和蘇淩道:“罷了,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深夜來找我,我也看出來了,無非就是替蕭元徹招降於我,想我不過一天門關區區副將,這蕭元徹竟然派了兩個人來當說客,其中一個還是你蘇淩,蕭元徹倒是挺瞧得起我”
許宥之剛想否認,周昶一擺手道:“還是不要忙著否認,許宥之啊,不知道你方才聽明白我說的話了麽?隻要我問的這件事,你給我裏裏外外講得清楚明白,咱們的恩恩怨怨就算了了後麵的事是什麽,自然水到渠成如何選擇,你自己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宥之知道資金是徹底繞不開當年之事了,若是今日不跟周昶講明白,周昶斷然不會同意投降的
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把當年事情的實情說出來,有些不死心的看向蘇淩,暗地裏給蘇淩使眼色,意思是,蘇老弟,別愣在那裏大眼瞪小眼了,你出來說幾句話,給我解解圍也好啊。
蘇淩如何不明白許宥之什麽想法,見狀,忽地嘿嘿一笑,一副吃瓜模樣,開口道:“額關於這件事,我呢,也聽許軍師多多少少的提過幾嘴,不過呢隻是些皮毛,至於到底是怎麽回事,蘇某也不是很清楚許軍師啊”
許宥之滿心希望,覺著蘇淩應該會替自己解圍,趕緊笑道:“蘇長史,有什麽要說的,盡管說來”
蘇淩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許軍師啊,我看周將軍呢,內心一直糾結此事若是不弄弄清楚,他定然是心中有個大疙瘩的俗話說得好啊,解鈴還須係鈴人是不是呢,許軍師要不你就勉為其難的,將當年的事情,還有周將軍問你的這幾個問題說一說吧,蘇某呢,也是十分好奇當年究竟是怎麽個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權當聊些閑話,如何啊?”
“這這怎麽使得蘇長史,使不得,使不得啊”許宥之頓時成了苦瓜臉,卻還是擠著一絲苦笑,一個勁的朝著蘇淩擺手。
蘇淩見狀,兩手一攤道:“許軍師覺著為難,難以啟齒,這我理解可是呢,周將軍偏偏又揪著當年之事不放這我也沒有辦啊”
蘇淩故作為難的沉吟了片刻,遂道:“既然許軍師不願意說,拿我也不好勉強那就不說了,咱們這就走吧”
許宥之聞言,趕緊點點頭道:“好好咱們這就走那就不打擾周老弟休息了”
說著,許宥之站起身來,朝著蘇淩做了個請字。
卻見蘇淩卻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許宥之道:“走也可以,不過許軍師可得好好想想,我們離開之後,可是要向丞相複命的不知道許軍師到時候要跟丞相如何解釋呢?”
“我他我”許宥之瞠目結舌,急得直說外國話,暗罵,蘇淩,你到底是哪頭兒的啊,話裏話外,跟這姓周一起擠兌我啊!
可是許宥之雖然憋氣,卻是不敢動地方了,隻得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沮喪。
許宥之左思右想,看如今這架勢,自己不說清楚是不行了,隻得苦笑一聲,唉聲歎氣道:“唉也罷!既然蘇長史和周老弟都想知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將那件事跟兩位交個底吧”
“從何說起呢”許宥之皺著眉頭,想了半晌,這才道:“我這兩個堂弟啊,我其實知道他們是什麽玩意兒沒什麽大本事,還好吃懶做,更喜歡貪點小財其實,我也頗不喜這兩個人,可是沒辦法啊我許宥之能有今日,我那個叔父,也就是許光鬥他們兄弟倆的父親,對我頗有照拂”
說到這裏,許宥之歎了口氣道:“宥之自幼父母雙亡,舉目無親,隻得從故鄉南陽郡千裏尋親,去渤海投我叔父,當年我不過跟蘇長史那般年歲我叔父雖然沒什麽太大的官職,但是也算渤海名士,在渤海雖不能算得上門閥,也可以說有一份家業我便在叔父家中安身了。”
蘇淩點了點頭,這才明白許宥之為何祖籍是南陽郡人,卻到了渤海。
“我叔父是個好人啊,對我頗為照顧,視如己出他膝下就這兩個兒子孿生兄弟許光鬥和許光南我嬸娘早逝,所以啊,我叔父對我這兩個兄弟是頗為的溺愛久而久之呢,就把他們寵壞了,什麽好的都學不會,什麽壞的,不學就會叔父也沒有辦法,在我麵前提及起來,也是唉聲歎氣說,許家是指望不上我那兩個兄弟了,光耀門楣的事情,隻能指望我這個當侄子的了所以,他對我更是親厚倆兄弟有的,我這個做侄子的也有,甚至比他們的還好,所以,我對我這個叔父可是感情至深啊”
蘇淩點頭說道:“理解,理解許軍師之叔父,不似親父,勝似親父啊!”
周昶卻是麵無表情,靜靜的聽著。
許宥之點點頭道:“不錯,叔父為了栽培我,就訪名師,請大儒先生到家中來,教我和兩個堂弟讀書可是我這兩個堂弟,如何願意坐下來做學問呢,往往是做做樣子,到最後幹脆就不去了,所以當時的大儒先生授課之時,也隻有我一個人聽而已。叔父知道我這兩個堂弟是沒有什麽大用的,就隨他們去了”
“我在叔父家中苦讀了數年,後來趕上大晉的秋闈,叔父資助我趕考的銀錢,我便進了京都龍台城,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蕭丞相和沈濟舟啊”許宥之說到這裏,神情之中滿是對往昔的緬懷。
蘇淩也聽郭白衣和蕭元徹提起過,蕭元徹在年輕時與沈濟舟和許宥之頗有交情,常在一處高談闊論,縱論天下大勢。
許宥之頓了頓又道:“大比之後,我考中了恩科第三十二名,按道理,是不能留在龍台為官的,蕭丞相和沈濟舟跟我名次相差無幾,卻是可以留在京師龍台為官的”
“這是為何呢?”蘇淩有些不解道。
“唉蘇長史啊,你有所不知啊,我大晉朝若要做官走仕途,隻有兩種方法,第一種呢,就是察舉,所謂察舉,就是各地的太守、郡守或者朝中高官推薦一些德行品格高的人,直接入朝做官,這些人呢,不需要科考的”
“像是徐文若、程公郡、劉子曄他們,都是被察舉之後,推舉為孝廉,經過幾年的觀察候補,入朝為官的然而,這是大族人家子弟才能有資格享有的,大晉一朝,之前我便跟蘇長史說過,有門閥、皇族、世家,所以,察舉孝廉的名額,都被他們牢牢把持著,像我這樣的殷實之家都不可能有機會的,何況寒門子弟呢”許宥之說到這裏,滿眼的無奈和不平。
周昶聽著,眼中也不知不覺的人露出了憤憤之色。
他應該是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沒有家世背景,才會在渤海處處碰壁,備受排擠。
許宥之歎息了一陣,又道:“想要做官的另一條路,就是這科考啊科考看起來還算公平,其實裏麵也是烏煙瘴氣,多有不公啊大晉端皇帝四年,科考前三甲,兩個文盲,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但還是高中三甲,為何呢?人家有家世,人家的親族在朝中做高官,你能如何?莫說端皇帝一朝,便是接下來的幾位先皇,甚至本朝這樣的荒唐事也是層出不窮,屢見不鮮了”
蘇淩插話道:“既然如此不公,那天下學子為何還要擠破頭地趕考呢?不如都不參加了,看看皇室顏麵何在?”
周昶聞言,臉上的神情有些意外,看著蘇淩的眼神多了些許耐人尋味。
許宥之擺擺手道:“蘇長史說笑了雖然這科考一途,的確是十分的不公平,可是天下學子多如牛毛,過江之鯽,哪個不希望有朝一日高中,自此魚躍龍門呢?唉,雖然這科考大多數的名額還是被一些有背景的官宦人家所占,但是總是放榜的人數比起孝廉察舉多了許多,總是有一部分的名額給到普通的學子,這些少之又少的名額,才是學子們畢生的追求啊”
說到這裏,許宥之仰天長歎道:“世道不公,天下學子寒窗苦讀,到最後卻如此艱難如之奈何呢?”
蘇淩和周昶聞言,也不由得緩緩歎息起來。
許宥之感慨了一番,方道:“蕭丞相可以留在龍台為官,是因為其祖父乃是先帝身旁的大伴,雖然當時因年事已高,告老還鄉,但朝中還是有些人脈的;那沈濟舟自不必說,本就是四世三公之後,原本就可以靠著舉孝廉為官,但他標榜清高,言說學子不試為官,我不為也,這才非要走個形式,考取恩科,因此,他也無論考中考不中,都會做官的”
蘇淩插言道:“不對啊,據蘇某所知,許軍師也留在了京都龍台為官的,而且,更當時的蕭丞相和沈濟舟,還有五人,合稱京都龍台八校尉啊!”
許宥之點了點頭道:“蘇長史說得不錯,我的確也留了下來此事還是我叔父的大恩啊,我叔父怎樣也是渤海名士,所以知道我考中恩科之後,便撒了不少的銀錢,托關係、走門子,這才將我保住,留在了龍台京都為官,原本宥之根本不可能做什麽八校尉的,也是我與蕭丞相和沈濟舟當時十分友善,他們保舉,朝廷這才也讓我做了八校尉之一啊”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許軍師還算幸運的,怎麽說也算朝中有人好辦事啊“蘇淩揶揄道。
“唉如今大晉吏治黑暗,誰又能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罷了”許宥之搖頭苦笑道。
“我成為京都龍台八校尉之一後,當時也是一腔熱血,想著終於可以施展平生所學,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了,所以做事也十分的勤懇,一絲不苟,倒也在龍台和官場闖出了一些官聲”
說到這裏,許宥之長歎一聲道:“隻可惜,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我做了八校尉大約不到三年,沙涼國賊王熙反了,狼兵攻破龍台,天子蒙塵,王熙控製了天子,開始胡作非為,暴虐殘忍,擅殺大臣,大晉幾乎傾覆當時是,朝中官員,分為兩派,一派倒向王熙,助其為虐,另一些忠直之士,雖有心殺賊,奈何力量太小,龍台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時光啊”
“可歎我許宥之,苦讀了這許多年,終有一日可以報國,卻等來了一個破碎的大晉我真是心灰意冷啊後來,蕭丞相謀刺王熙,結果事敗,連夜逃離龍台,回到了他充州,自封征東將軍,沈濟舟也龍台夜奔,去了渤海,可是沈家在龍台的親族,幾乎被王熙滅盡啊“
“可我許宥之,如何有本事走脫呢?隻因蕭丞相和沈濟舟皆為八校尉,八校尉也皆為一體,反對王熙,王熙便視我等為眼中釘,肉中刺那日早朝,當著天子和群臣的麵,那王熙綁了我和其他的幾位校尉,逼著我們向他表示效忠臣服許宥之不才,如何肯做賣國賊的鷹犬呢!因此,我們幾個寧死不從”
許宥之剛說到這裏,周昶冷笑道:“許宥之,不想當初你也有如此大義不屈之事也倒是讓周某人出乎意料啊”
許宥之苦笑道:“周老弟,你我之間都是誤會今日我說這些事,也是想著咱們能把誤會好好的開解開解啊”
許宥之說罷,又歎了口氣道:“王熙見我等不肯屈服,頓時大怒,想要在龍煌殿當著天子和文武群臣的麵,杖斃我等,幸賴有良知的大臣們極力勸阻,天子也為我們說情,那王熙見眾命不可違背,這才點頭不立時處死我們,將我們幾人下了死獄,要我們在死牢之中好好想想清楚”
“唉,原本風光無限的八校尉之一的我許宥之,卻在這短短時日內,成了待斬的死囚,真是恍如一夢,恍如一夢啊”許宥之歎息搖頭道。
“那後來呢?許軍師怎麽又回到了渤海呢?是王熙良心發現,將你放了?”蘇淩疑惑道。|
“放了我?王熙哪有這麽好心呢?不過三日,二十八路討王熙的消息傳入京都龍台,王熙驚懼,糾結了賊兵數十萬,去了前線跟二十八路勢力開戰,於是趁著京都防禦鬆懈,我磕破中指,寫了求救的血書,尋到了一位當年受過我叔父恩惠的獄卒,將這封血書帶出死牢,聯絡了八校尉的舊部,這才砸監反獄,逃出了死牢,趁亂逃出了京都龍台”許宥之聲音低沉道。
“原來還有如此凶險之事,許軍師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啊”蘇淩歎道。
“唉,雖然暫時逃離了京都,但是我一人,一無腳力,二無銀錢,又能躲到哪裏去呢,幸好還是那個獄卒,遇到了我,將我安置在龍台郊外他的老家之中,我才暫時安身後來王熙在前線吃了敗仗,唯恐二十八路人馬圍困京都,他這才挾持了天子和大臣,逃往西京。到了西京之後,王熙脅迫天子,對我們幾個八校尉成員發出了通緝令,一夜之間,我又變成了被天下人通緝的犯人啊”
許宥之說到這裏,滿是心酸。
“那獄卒見我成了通緝犯人,不敢留我,怕引火上身,我隻得再次逃亡,可是銀錢本就不多,沒幾日便花光了所有積蓄,我又困又餓,便想一死了之,可是便在這時,我眼前出現了一輛大車,車上走下一個人”
許宥之說到這裏,聲音莫名有些顫抖,眼中淚光閃動:“當時情景,宥之一直銘記在心,從不敢忘那車上下來的人,正是我的叔父,他走到我麵前,跟我說侄兒,叔父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