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
    姬元從睡夢中醒來，枕邊還放著那本從分寶閣買來的《陣道初解》。
    這本書他已經看了十天，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陣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回想上輩子，自己的陣道天賦好像也不怎麽樣，到死也不過是個半吊子。
    “半吊子也總是會些的……原以為即便是被磨滅了，總還有些微殘留印象，卻不想是半點都無啊。”
    “光陰長河最擅磨滅大道，果不是虛言。”
    姬元歎了口氣，把這小冊子收進了包裏。
    從光陰長河逆流而上，他腦海中所有關於修為的記憶幾乎都被磨滅。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他忘記的是各種功法修煉和施展的方法，但關於這些功法的名字，卻清楚的記得。
    就像他能記得“魚龍水行”這門功法的用途，甚至能記得在什麽地方能弄到手，但卻唯獨忘了這功法到底是該怎麽修煉。
    看日頭時間已經不早，他梳洗了一下後，就直奔分寶閣。
    今天是分寶閣每月一次拍賣會的日子，其中將會有一隻風隼。
    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這隻黃階上品的風隼，引發了一場堪稱慘烈的大戰。
    姬家老祖隕落兩位，嫡脈戰死數十，支脈更是死傷無數，最關鍵的是，姬家的天之驕女姬紅衣，也死在了這場戰亂中。
    真一隻風隼引發的血案。
    臨出門前，姬元特意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戴著一頂草帽。
    “這樣應該認不出來了吧。”
    他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片刻，自認沒什麽問題，這才離開了客棧。
    來到分寶閣的時候，拍賣會還沒開始，不過已經有修士三三兩兩的聚集在這裏，有姬家子弟，也有外來散修。
    分寶閣每月一次的拍賣會，對在寂靈海附近活動的修士而言，也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盛會。
    姬元站在人群中左右張望片刻，很快就發現了目標。
    這是一個身著儒衫的年輕人，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腰間佩戴著一個魚形玉佩。
    就是他了！
    這場動蕩的主角之一，青山書院聞人東籬。
    姬元眯了眯眼，就快步走了過去。
    聞人東籬手裏拿著折扇，站在屋簷下躲著酷熱的日光。
    看著周圍，他眼中帶著幾分讚歎。
    果然如老師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北荒風光比之中土大有不同，這一路從中途行來收獲良多。
    就在聞人東籬感慨的時候，忽然一道黑影就從旁邊衝了過來。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撞了個正著。
    “對不起！”
    黑衣人帶著鬥笠，說了聲後就快步衝進了人群中。
    聞人東籬咧了咧嘴，對方衝得有些猛了，撞得他胸口生疼。
    對方的魯莽倒是沒什麽奇怪的，畢竟本地民風淳樸……
    嗯？
    民風淳樸？
    聞人東籬一愣，趕緊伸手到衣兜裏。
    “抓住他，有小偷！”
    聞人東籬指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目眥欲裂。
    “快看，又有人被偷了！”
    “咱們北荒的事兒，那能叫偷嗎？那叫取，不問自取的取。”
    “他看起來好傻。”
    “嗬嗬，叫人有用的話，我輩武夫還習武幹嘛。”
    聞人東籬的叫喊不僅沒人理會，反倒是一個個抄著手，麵帶戲謔笑容看著他。
    姬元穿過人群，到了一條巷子裏，微微探出頭，就見聞人東籬麵色鐵青，在人群裏又喊又叫。
    他把手裏的儲物袋上下拋了拋，歎息自語道：“不用解決你，隻需解決你的錢包就行。姬家終究是我在這世上的本家，可不能再讓你拍到那風隼。“”
    中午時分，每月一次的拍賣會如期舉行。
    姬元換了一身長袍，緩步走進會場。
    姬家屬於典型的修真家族，是世俗和修士混居在一起，姬元進來倒也不顯得特別。
    不過剛一進門，他就撞見了一位“熟人”。
    “兄台有禮了。”
    聞人東籬轉頭看去，就見跟他打招呼的是個十三四歲，腰懸短刀的清秀少年。
    “有禮了。”他還禮道。
    姬元微笑道：“在下姬元，兄台也是來參加拍賣會的？看兄台的樣子，不像本地人啊。”
    聞人東籬也是溫和一笑，道：“在下聞人東籬，是從中土過來。”
    姬元眉梢微挑：“那路程不近啊，我對中土素來有向往，不知可否請教一下？”
    “自然是可以的。”
    兩人一番交談下，聞人東籬大感驚異，這個名叫姬元的少年雖然年紀不大，見識談吐竟然都相當不俗。
    “姬家不愧是修真世家，族中子弟也不都是雞鳴狗盜之輩。”聞人東籬心頭暗暗讚歎。
    他自然不知道，在姬元那十四歲的外貌下，隱藏的是個千年老妖的靈魂。論見識可甩他十萬八千裏，現在有意奉迎下，自然是讓他刮目相看。
    拍賣會開始，一件件物品被捧上，不過兩人都沒什麽興趣，隻是低聲聊天。
    姬元忽然道：“東籬兄，這次來可是有相中之物？”
    聞人東籬笑道：“不瞞姬兄，這還真有，我聽說這次拍賣有一隻風隼，想拍回去飼養看看。”
    “那東籬兄可要加油了，我估摸著對手不少。”
    話是這麽說，但姬元心頭卻是微微一笑，儲物袋都還在他兜裏呢，相中也沒用。
    目光投向二樓，在一憑欄處有窗簾落下，隱約可見裏麵有幾個身影。當中是名女子，看不見容貌如何，唯二可見的是那婀娜姣好的身材，還有那一襲紅衣。
    對方也似有所覺，轉頭朝姬元這裏看了過來。
    姬元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候，展台上來了一名壯漢，在他手臂上托著的，正是一隻毛色黑白相間的風隼。
    “寂靈海風隼，黃階上品妖獸，擁有風行術和閃破兩項天賦技能。起拍價一百符錢，每次加價不少於十符錢。”
    隨著主持的老者話音落下，場上立刻響起了競拍聲。
    “一百一十符錢！”
    “我出一百二十符錢！”
    “嗬嗬，我幫大家提個速，兩百。”
    ……
    風隼價格一路飆升，很快就到了五百符錢，這時候攪局的碰運氣的都少了許多，隻剩下兩人還在競爭。而其中一個，就是那簾子後麵的紅衣女子。
    “五百五。”散修叫價道
    “六百。”
    一個清冷的男聲從二樓簾後響起，看來是有人在幫忙叫價。
    散修皺了皺眉頭，跟旁邊的夥伴低語了幾句，這才點了點頭，朝著二樓抱拳道：“既然紅衣小姐誌在必得，那在下就禮讓了。”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議論一片。
    姬紅衣在姬家是個特殊的存在，本身容貌無雙不說，天賦更是強得離譜，鑄竅高達二百一十七，這已經接近了地階天賦的極限。而且還有小道消息傳出，說姬家準備花大價錢購入天材地寶，將她的鑄竅提升到二百二，直達天階範疇。
    如果此事為真，姬紅衣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多謝道友。”
    簾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
    拍賣場中議論紛紛，不少人都朝那厚實的簾子投去目光。
    姬家天之驕女，平時可是很難見到的。
    那老者拍賣師等了片刻，見這樣子恐怕也不會再有人叫價，這才道：“六百符錢一次！”
    姬元微微點頭，提起的心落了下來。
    姬紅衣拍到了風隼，那麽接下來就不會有姬家子弟為了討好她而對聞人東籬出手，就更不會有聞人東籬戰死，青山書院來襲這些事情了。
    “六百符錢二次！”
    “六百……”
    “六百五十符錢！”
    就在拍賣師的木槌準備落下的時候，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
    所有人都好奇地朝聲音傳來處望去，姬家天之驕女都明牌了，竟然還有人不識抬舉叫價？
    真當姬家是吃素的？
    姬元此刻也懵了，轉頭滿眼驚愕地看著旁邊的聞人東籬，一句“你還有錢嗎”差點就脫口而出。
    他舔了舔嘴唇，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我今日中午時分遠遠的見有人說遭了小偷，好像就是聞人兄你的樣子，你這還有錢競拍？”
    “原來姬兄當時也在啊？”迎著姬元的目光，聞人東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解釋道，“我符錢、靈石都是貼身存放，本是害怕有突發情況時來不急取出補充真元，沒想到今日卻躲過一劫，就是袋中書冊丟了頗為可惜。”
    姬元已經無力吐槽了，他還沒有鑄竅，體內就沒有真元可以調動，也就打不開儲物袋，自然也就不知道那裏麵連一枚符錢都沒有。
    最關鍵是，誰能想到這聞人東籬就不按常理出牌，靈石不放儲物袋裏，而是貼身放著！
    “六百五十符錢一次！”
    “六百五十符錢兩次！”
    拍賣師的聲音像催命一樣在姬元耳邊響起，二樓的姬紅衣似乎也沒了繼續競價的意思。
    姬元猛地一咬牙，舉手叫道：“八百！”
    “姬兄也對風隼有興趣？”聞人東籬愕然看向姬元。
    姬元心都在滴血，四年的存款一朝喪盡。
    “是啊，有興趣……”
    “我和姬兄也算有緣，就不參與競爭了。”聞人東籬抱拳道。
    “八百符錢一次！”
    “八百符錢兩次！”
    “八百符錢三次！恭喜這位道友拍下風隼！”
    木槌落下，立刻有夥計把風隼拿過來現場交接。
    姬元付了賬，下意識抬眼看向二樓，頓時瞳孔緊縮。
    那簾子後麵已經沒了人影，姬紅衣竟然已經走了！
    而在一樓的人群中，已經有些姬家子弟麵色不善地在朝他張望。
    姬元可清楚地記得，當初那場大戰就爆發在拍賣場門口。幾乎是幾個呼吸間，聞人東籬就戰死當場，姬家子弟也被聞人東籬的底牌幹掉了好幾個。
    換而言之，他一旦走出分寶閣，迎接他的很有可能就是致命的殺劫！
    不能出去！
    姬元背心隱隱冒冷汗。
    現在唯一能救他的，隻有姬紅衣。
    但姬紅衣去哪兒了？
    走了？
    絕對沒有！
    當時如果姬紅衣在根本就打不起來，姬家子弟不可能當著姬紅衣的麵做這種事，姬紅衣也絕不會允許。
    那麽，她一定還在會場裏！
    但到底在哪兒？
    姬元心頭猛地一動，一手抓著風隼一手拉著聞人東籬，就奔出拍賣場，直接朝分寶閣後院奔去。
    “唉，你幹什麽？那裏麵不準進去！”
    還沒走近，立刻就有人攔了過來，看那速度，至少也是鑄竅武夫。
    “聞人兄，還請幫忙！”
    聞人東籬被姬元拉出來，也有些沒回過神，不過他和姬元聊得投機，雖然不至於說什麽引為知己，但好友還是算的。
    聽到姬元求助，聞人東籬微微一笑，朗聲道：“秋風蕭瑟，送君千裏！”
    房中陡然卷起一股清風，那名已經到了近前的武夫被無聲無息地吹開。
    他又一指姬元腳下：“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姬元就感到身體陡然輕了許多，腳下更仿佛有清風環繞。
    “多謝！”
    道了聲謝，姬元就大步衝向後堂。
    終於，在一間屋前，他見到了兩名護衛模樣的男子，看他們的穿著，正是姬家侍衛！
    侍衛見姬元快步上前，頓時眯起了眼，而姬元到了房前，也立刻停住了腳步。
    “姬家旁係子弟姬元，求見姬紅衣小姐！”姬元抱拳朗聲道。
    周圍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後麵追來的夥計和聞人東籬也都停止了腳步。
    仿佛是過了許久，裏麵才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