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一次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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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有嗎?沒有。”白唯想把這個話題跳過去。
盧森說:“你晚飯吃得很少,接吻時興致不高,而且每天晚上,你都會看書。今天你沒有。”
“偶爾的胃口不好,偶爾的不想看書罷了。你不相信這世界上存在偶然性嗎?”
白唯繼續跳過。可盧森就像是聽不懂人話:“但今天顯然不是因為偶然性。”
天啊,他為什麽一定要刨根究底。白唯感到厭煩,甚至有些憤怒。
他們本可以擁有一個看起來很和平的夜晚。盧森看他的書,他思考明天該怎麽辦。沒有爭吵、沒有衝突。他還可以觀察盧森是否老奸巨猾。可這一切都被盧森不識時務的刨根究底打破了。
“如果我沒有說出來,你又憑什麽認為我不高興?”白唯說。
白唯顯然比剛才更不高興了。盧森也疑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盧森誕生於海洋深處,沒有父母,以人類形態去做雇傭兵時也隻與隊友們建立了互相利用的關係。他知道人類的財產和社會定位是通過“家庭”這一紐帶進行傳遞的。想要在人類社會裏穩定發展,擁有積累的人際關係、財富與地位,融入一個人類的家庭,是最好的選擇。
白唯優雅、冷靜、好脾氣、情緒穩定、博學,還出身於一個古老的家族,正巧還是“盧森”的未婚妻。這世上沒有比白唯更好的“用於定居”的對象了。而且,白唯本人也很美麗,擁有他這件事很好。
盧森曾經是這樣想的。
如今,白唯向他放出了“組建幸福家庭”的信號。盧森因此發現了對於人類而言的“家庭”的另一重含義——在財產、地位、人際關係的結合之外的。他不懂這個新定義,但白唯對他的關心讓他感覺好極了,因此他也開始努力扮演“好丈夫”這一角色。
盧森知道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但他很好學,他會通過閱讀小說和觀看電視劇來學習好丈夫該做的事情。比如今天,他關懷白唯的情緒,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他不明白白唯為什麽越來越不高興了。
“好吧,可是我感覺到了。”盧森說。
“可是這對你會有什麽影響嗎?”白唯說。
盧森沉默了一會兒。他顯然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說:“從理論上講,確實不會有什麽影響。”
白唯在洗手台前洗幹淨臉,又看了一眼煤氣灶。以早上出門買菜為由,讓盧森死於煤氣中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問題是,他今天和盧森吵架了——他不想在這麽明顯的情況下,做出謀殺舉動。
所以接下來的一周會是較為和平的一周——白唯決定把問題交給時間。在他年幼時,他的母親和父親經常爭吵,回到祖父家後,祖父家裏永遠沒有爭吵的存在,一切爭端都會被交給家規處置。白唯能想到的把這場爭吵糊弄過去的方式就是等待家裏被裝修完成。
等到那天,他就可以合理地以喜歡新家的裝修為由,和盧森“重歸於好”,然後繼續執行他的謀殺計劃。
白唯翻身去關燈,盧森還在旁邊看手機。在房間暗下來後,他聽見盧森悶悶的聲音:“我們今天晚上,算是吵架了嗎?”
他沒等白唯回答,又自顧自地說:“我們沒說幾句話,也沒動手,但我感覺這像是在吵架。”
白唯:……
如果不是盧森多嘴問那麽多句,他們本來可以不把今晚的氣氛弄得那麽糟的!等白唯恢複冷靜了,他自然可以溫柔地對盧森說,你做菜辛苦了,我還想吃你做的菜,明天一早我去買菜,你在家裏休息吧,然後在明早出發的時候打開家裏的煤氣閥門。
可盧森偏偏話太多了。他讓白唯騎虎難下,打破了這個家庭的“和諧氣氛”,甚至不得不為此拖延謀殺計劃。
白唯躺在被子裏,他又有些開始生氣了。他都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思。畢竟盧森遲早都要死了,他竟然還會生他的氣。這讓他想起了他想要謀殺的第一個對象。
黑港城電視台大樓外的一個流浪漢。
那個流浪漢吸毒、賭博、年輕時因為猥褻兒童而入獄。出獄後他在白唯工作的電視台外紮寨為營,隨地吐痰、當暴露狂,騷擾白唯的同事和下屬,並開始跟蹤一名實習生。白唯多次報警、兩次把他塞進麻袋、扔到黑港城的流浪漢收容所裏,可這個人兩次都離開收容所,再度回到電視台下。
白唯曾對他感到十分憤怒,但這憤怒很快在白唯決定謀殺他之後完全消散了。
可對於盧森,無論怎樣計劃對他的謀殺,白唯始終會對他感到生氣。白唯知道自己此刻開始開口緩和氣氛,或許能夠加快自己對盧森的謀殺進度。
但是他開不了這個口。明明白唯一向目標感強烈,願意為了達成目標做出各種犧牲的。
盧森繼續說:“我剛才想了很久。你感到生氣,對於我來說的確不會有什麽影響。但我會感到很難過。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一方麵,我看到你不高興,我自己會感到難過。我想,或許是因為,我會覺得你很可憐。”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白唯咬牙。
盧森又道:“另一方麵,我感到難過,是因為你明明不高興,卻又不肯說出來你為什麽不高興。所以,或許明天、後天、再過幾天,你還會因為同樣的事情而不高興。我想到這裏,就覺得很難過。”
白唯:……
“你不覺得把氣氛弄糟的人是你麽?”白唯說,“如果你不開口問這件事的話,明明我們可以和平地度過這個晚上的。”
“但你還是會不高興的。”盧森說。
“但我不會說出來。”白唯說。
“你為什麽不會說出來呢?明明你不高興。”
話題繞來繞去又繞回了第一段。白唯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最開始的、有他和他的母親父親的、在白海的家庭。他的父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私奔到這裏定居。他們每天都在說話、都在爭吵。
直到他們用花瓶打碎了彼此的腦袋,母親帶著他搬遷至黑港。
在黑港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安靜的。他的母親白雎是一個蒼白又沉默的女子。在不和他的父親爭吵的日子裏,她其實不愛說話。很偶爾,她讓白唯看見了她以前的照片。她留著很短的頭發,穿著男裝,在海軍學院的大片爬山虎下拍照,看起來安靜又倔強。
“那時候我曾經是父親的驕傲。”他的母親看著照片沉吟許久,輕輕地開口,“你知道嗎?我的父親從來沒管我叫‘女兒’。他一直叫我‘兒子’,說我是他的驕傲。”
“我是錯的。我沒辦法和他爭吵,我回不去了。我不是我人生的船長,我隻能在這裏,客死異鄉。”
後來母親病死。他和母親的屍身相處了超過一周,直到鄰居在夏日聞見臭味,發現隻有幾歲的孩子在每天擦洗母親的身體。鄰居撥打了報警電話,白唯在那之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祖父。
祖父拄著拐杖,他有那麽一瞬間看起來像是垮掉了。可很快,他恢複了威嚴肅穆,把白唯帶回了家中。
白唯後來也從來沒和祖父爭吵過。白家厚厚的家規,就是生活中一切規則的準繩。而且許多“區區小事”,又有什麽值得爭吵的。除此之外,他的祖父能以瘸子的身份守住白家這樣大的家業,這已經說明了祖父的正確。
可白唯現在的家庭是亂七八糟的。沒有準繩、沒有計劃、也沒有未來。他也不想因為小事和盧森吵架。因為他不懂得吵架的技巧,而且他早就打算謀殺盧森了。
盧森說:“是因為修車店太小了嗎?我們再過幾天,就能搬回家裏了。”
“……”
盧森又說:“是因為你在擔心修車店的收入嗎?我最近在考慮,在鎮上開一個民宿或許會是個好選擇。”
“……”
盧森道:“還是因為,你在為性冷淡而感到自卑。親愛的,我很快就會想到辦法的……”
白唯忍無可忍。他翻開被子,轉向盧森道:“你怎麽能把紅酒燉牛肉的原材料都放進方便麵裏煮?”
盧森:“啊?”
白唯:“而且,你還加了酸菜調料包?我告訴過你,今晚要做紅酒燉牛肉。”
“……我在方便麵裏也加了紅酒。”盧森說。
白唯的胃開始不舒服了。他絕望地想著,今晚他居然還吃了一口那個東西。
盧森撓撓頭:“我以為這樣營養會比較豐富。對不起。對於我們人類來說,這個味道很難吃嗎?”
白唯:……
簡直是在胡言亂語。他又深吸了兩口氣,最終,他終於可以冷靜下來:“老公,是我小題大做了。”
三天後就謀殺你。
“哦,這不是小題大做。”盧森認真說,“吃飯是很重要的。我見過很多餓死的人。”
盧森這話很真誠。在他第一次登上陸地,隨便複製了一個人類的形態後,他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戰亂國家之內。在那裏,他的確見過很多餓死的人。
也是在那時,他意識到,對於人類來說——也對於他這樣沒有任何同族的怪物來說,吃飯,生活,睡覺和上廁所是有多麽的重要。
白唯覺得很惱火,但他又覺得有些難過。白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因為盧森的一句話心裏那麽難受。他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假裝自己睡著了。
“請你原諒我,我會每天給你做飯的。”盧森誠懇道,“我雖然不知道什麽樣的飯菜更好吃,但我會每天嚐試。”
白唯沒說話,他隻是假裝睡著了,把自己埋在被窩裏。
他和盧森都在床上。可他們在兩個被窩裏,中間隔著不同的被褥。
——他是安全的。白唯想。
第二天一早,白唯先醒了過來。他看著身邊四仰八叉的盧森,想到昨晚的事。
看來,這場吵架已經結束了。白唯想。
但在離開廚房,去菜市場時,白唯又往回走了幾步。
他把打開的煤氣閥門,又關上了。
裝修比白唯想象中花費時間更長。他和盧森又在這座修車店裏住了十天。在連續吃了十天盧森做的飯之後,白唯終於又忍無可忍。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周三的上午,他以出門買菜為由早起,並在離開前,打開了煤氣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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