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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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有上聯,曰:三光日月星。”
“出世十餘年間,無人能應下聯,而後是川籍文豪對出,曰:四詩風雅頌。”
趙蒹葭看著堂下的學生,輕輕說道:“《詩》成書於春秋中期,傳言乃尹吉甫采集,孔聖編撰,共三百一十一首,其六為笙詩,故有三百零五首,取整稱曰《詩三百篇》,西漢尊儒以來,始稱《詩經》,沿用至今。”
“《詩經》分為"風雅頌"等板塊,雅又分大雅、小雅,故為四詩。”
“其中最精華的部分,則在於《國風》。”
有女學生問道:“趙先生,"頌"乃宗廟祭祀之歌,涉及曆史、宗教和信仰;"雅"有貴族樂歌,又涉及祖德、政治;"風"隻是民間歌謠,鄉土之語,為何卻是最精華之部分?”
其他女學生也微微點頭,表示疑惑。
趙蒹葭笑道:“"風"之珍貴,在於寬闊、本真。”
“寬闊在其文因地之異,因時之異,有風格之變,言語之變,故而錯綜回環、搖曳多姿、生動形象、灑脫傳神。”
“本真在於其文出自各地歌謠諺語,故包攬萬象,既有對愛情、親情的歌頌,又有對勞動、進取的讚美,有思想懷故,有厭戰與反抗,有憤怒與悲傷,這些內容都體現了百姓最真實的情緒,以及對美好的真切追求。”
說到這裏,她看向眾人,緩緩道:“自然,不刻意,渾然天成,故而真實,故而能打動人,文章與詩詞的價值往往體現在這些方麵。”
她站了起來,道:“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諸位回家吧,明日再來。”
諸位學生站了起來,作揖道:“多謝先生。”
這幾天神京不是很太平,趙蒹葭也是選擇了聽大家的意見,沒有出門,但還是有一部分比較好學的女學生,選擇組隊來衛王府參加學習。
她們真是熱愛學習?
還是…家族要求她們接近衛王府?
趙蒹葭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她更願意用善意去理解別人,所以她更傾向於前者。
至少上課的時候,這些女學生都很認真,是切實地在學習。
“趙先生…有一句話,學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一個姑娘低聲問著。
趙蒹葭道:“你且直說。”
姑娘猶豫了片刻,才道:“這兩天太學宮的同學們鬧得厲害,都打了好幾場了,樵山先生鎮不住,其他先生也鎮不住…”
“昨晚樵山先生來到我家,請學生見到先生後,請先生幫忙…”
趙蒹葭皺起了眉頭。
太學宮那邊怎麽又鬧起來了?
太先生鎮不住場子想讓我幫忙,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卻要讓學生帶話?
我是他的晚輩,又是太學宮的先生,隻要他開口,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在顧忌什麽?
趙蒹葭想不明白,於是問紫鳶。
紫鳶眨著眼睛,喃喃道:“小姐…我…我字都認不全…你問我這種問題,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趙蒹葭看向青鳶。
青鳶嚇了一跳,連忙道:“小姐,我還不如紫鳶呢…我平時說話都到處得罪人,哪裏看得懂這些大事…”
有女學生開口道:“趙先生,請…請救救太學宮吧,我們有這個念書的機會不容易…”
“是啊先生,我們不想再被關在家裏學《女戒》和女工。”
趙蒹葭道:“你們先回去吧,這件事我自有論斷。”
她倒不是不願意出頭幫忙,隻是這段時間神京敏感,太學宮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到底有沒有涉及更多的矛盾,她拿不定主意。
她不想太莽撞,因此闖了禍,還要拖大家後腿。
於是,她來到小影的院子,問起了小影。
“妹妹,你說我該去嗎?”
趙蒹葭有些憂慮:“我擔心那邊有什麽大事要發生,陷入旋渦,到時候害了衛王府。”
小影歪著頭道:“姐姐,小影不知道喔!”
趙蒹葭道:“小影妹妹!這種時候不許裝傻!”
小影噘著嘴委屈極了:“我…我…這件事我真不知道怎麽辦呀!”
這表情把趙蒹葭也逗樂了,她捂著嘴笑道:“你看你,平時裝傻充楞,給了大家刻板印象,現在可算知道委屈了。”
小影嘻嘻笑道:“雖然我不懂那些政治,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維護什麽呀!”
這句話讓趙蒹葭微微一愣。
小影輕輕道:“我其實不太聰明噠,但我總能知道自己最珍惜什麽,是霧穀寨的鄉親們,是我的親人,是周元哥哥,還有諸位姐姐們,還有我的寶寶…”
“為了這些,我什麽都不怕!”
趙蒹葭的笑容有些勉強。
她緩緩轉身,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來到正廳,看到了那一張張整齊的桌椅。
那是姑娘們念書的地方,也是她暫時授課的地方。
講台上,那本古老的《詩經》正擺在那裏,散發著陳舊的痕跡,記錄著古老的道理。
趙蒹葭慢慢走了過去,翻開了《詩經》,她想起了每一次翻開這本書的時候,她早已不知道翻了多少次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裏麵的愛恨情仇、憤怒與壓抑、抗爭與悲慘、歡歌與笑語…所有的情感,她都切切實實感受得到。
她突然記起了很多事,原來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不像個女孩,就開始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那時候父親還沒考上狀元,他在一旁看書,自己就跟他一起看。
別的孩子都很調皮,偏偏她很安靜,能看得進去書,能被文字所打動。
“找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多數人一生都找不到自己在哪裏,更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周元的聲音突然響在她的腦中。
這樣的話…夫君似乎說過很多次,每一次都顯得神神秘秘,又像是看穿了一切。
可是我根本…想不透啊!
“更耐心一點,慢慢來,如今的世界每日都在發生變化,你總會在某一天突然找到自己的。”
趙蒹葭又想起了周元的話,她皺著眉頭,突然覺得心裏似乎多了些東西。
不,不是多了些東西,是它本來就在,藏得很深。
但到底是什麽呢,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呢?
正是此刻,紫鳶的聲音從後院傳來——
“小姐!文心醒啦!文心醒啦!她朝著要娘親呢!”
聽聞此話,趙蒹葭身體猛然一震,緩緩回頭。
文心!
是…是她!是它!
文心!
這才是我的路!
這一刻,無盡的往事湧上心頭,驀然回首,趙蒹葭終於想起了。
在遇到夫君之後,悲歡喜樂都有過,但總是會覺得心裏寡淡、空落落的,隻有這段時間上課,感覺心裏踏實點。
失去自我,這四個字很難理解,因為趙蒹葭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麽。
現在她明白了,是文心,是她對文字的熱愛和追求,對文道那炙熱的堅守。
當那一紙婚約出現的時候,她的文心就被埋進了深淵。
直到此刻,才終於被她撈了起來。
趙蒹葭回頭,看向了講台上那一本《詩經》。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承載著歲月的紙張,淡淡的墨跡,深邃的道理,曾經她為此著迷,曾經她將之失去…
一切的情緒,翻湧而起。
她對文心有了新的感悟,比以前更深的感悟。
“紫鳶,帶上內衛陪我去太學宮!”
“青鳶你去北鎮撫司找王昂大人,讓他帶人來幫我。”
“派人去找沁水姐姐,讓她看著點太學宮那邊,若是出事,她能幫我們。”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我要去!去堅守我自己的土地!”
“但我也不能出事,我不能當傻子,成為敵人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