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覺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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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一杯茶有些沉重,也有些不知所措。
    周元從來不認為天上會掉餡兒餅,但今天好像是真遇到這種好事了。
    雪桑夫人,一個和大晉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竟然會站在自己這邊。
    茶水還有些燙,周元沒有立即喝。
    他低聲問道:“為什麽?照理說你的立場應該向著葉爾羌,向著司馬依。畢竟你是他的後母,也是他的妃子,關係實在親密,沒有背叛的理由。”
    “嗯。”
    雪桑夫人輕輕道:“所有人都這麽認為,事實上也是如此。”
    “我嫁給先王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我才十九。”
    “先王去的那年,他十九,而我已經三十一了。”
    “離開他的那年,他三十六,我四十八。”
    “這意味著,我一直照顧著他,從七歲到三十六,幾乎三十年的時間。”
    “他當然把我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亦妻亦母,似長輩,也似知己。”
    “外人自然也這麽看。”
    說到這裏,她看向周元,輕輕笑了起來:“但沒有人在意我怎麽看。”
    周元皺著眉頭,暫時沒有說話。
    雪桑夫人繼續道:“不隻是我,整個西域,所有的女人都是這樣。”
    “人們在她們身上貼上了很多印記,溫柔、賢淑、知禮、識體…數不清啊。”
    “看似是褒獎,但卻都是按照男人的標準來褒獎,因為他們認為這樣的女人是好的,就把女人朝這方麵去馴化,越符合他們標準的,就越是好女人。”
    “所以…所有人都說我好,但你認為,我真的開心嗎?”
    “十九歲,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伺候了他十二年,我以為解脫了,結果還要繼續伺候他的兒子。”
    “我把司馬依當成親生兒子去看待,但最終,我要成為他的女人。”
    “我該怎麽接受?我該怎麽在情緒上說服我自己?我該何以自處?”
    “啊…其實沒有人在意我怎麽想,他們認為是對的,我就必須要怎麽做,這樣才是好女人。”
    周元漸漸明白她的東西了。
    他本來以為,雪桑夫人竟然是跨時代的打拳高手,但仔細品下去,才發現她說的是另外的東西。
    古老的規則,壓迫著很大一批人,被“父傳子”、“兄傳弟”的女人,隻是其中最鮮明的代表。
    她獲得了讚美,但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把司馬依當親生兒子,但規則卻要她和司馬依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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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我可以忍。”
    雪桑夫人道:“我的確也忍住了,我做得很好。”
    “但是…年老色衰之後,你看啊,還不是被拋棄了。”
    “我六十了,卻像是隻活到了十六,因為十六歲之後的我,早已不是在為自己而活著了,而是在為那些狗屁規則。”
    “我這一輩子,被人稱讚,受人尊重,但唯獨活得不像人。”
    “我像是一個牌匾,道德與貞潔的牌匾,被人供著,哄著,尊敬著,像死物。”
    她低下了頭,小聲道:“我是命運比較好的,我至少還不愁吃喝,但其他人呢?”
    “在婚姻上,在倫理上,承受著和我一樣的苦難。同時,在生活上,還吃不飽穿不暖,動輒被打罵,被輪流贈送出去,當成豬狗牛羊,當成貨物…”
    “衛王殿下,你告訴我,我為什麽要維護葉爾羌?我為什麽要維護這個把女人當成奴隸的汗國?”
    “我深受其害,我如何站在它那邊?”
    周元看向她,忍不住道:“但…你就那麽信我?說實話,我們不過剛剛見麵而已,你甚至不知道我要做什麽。”
    雪桑夫人道:“是的,我在這裏,消息並不靈通。但我知道兩件事,隻有那兩件事。”
    周元道:“哪兩件事?”
    雪桑夫人看向他,目光清澈,認真說道:“你讓女人讀書,進太學宮。”
    她的眼睛在發光。
    這一刻,周元竟有些不敢與她對視。
    他隻是幹笑了兩聲,沒有回答。
    雪桑夫人繼續道:“你讓翁洲那群被島寇侵犯過的女人,去織布作坊重新做人,自力更生,並帶著她們去了戰場,讓她們立功了。”
    她的情報不靈通?還能比這更靈通的。
    周元有一種羞赧感。
    就像是做了一件好事,但卻被一堆人圍著誇,搞得人十分尷尬,心裏又有些小得意。
    雪桑看著周元,認真說道:“衛王殿下,西域的女子不想做奴隸,不想做牛羊,不想做貨物,即使是…飽受讚美的貨物。”
    “我們想做人,想讀書,想學習知識,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周元閉上了眼睛,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他笑了起來,自嘲的笑。
    關陸的例子,給了他一個啟示,就是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聰明人,隻要給他們不錯的啟發,他們就能打開全新的智慧。
    至少在周元看來,如今的關陸比自己更像一個穿越者,更像紅色的信徒。
    而如今,雪桑夫人也給了他一個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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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每一個時代,都有那麽些人已經覺醒,隻是他們力量不足,翻不起任何風浪,做不了任何事,所以影響不到曆史,所以書上不會有他們的痕跡。
    雪桑夫人顯然就是這樣的覺醒者。
    於悲慘之中領悟,於苦恨之中覺醒。
    而且她的覺醒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這些想法,是什麽時候誕生的?”
    周元忍不住問道。
    雪桑夫人苦澀笑道:“當我成為司馬依的女人之後。”
    “那時候我覺得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可笑。”
    “我竟然會被繼承出去,繼承給自己看著長大的侄兒,視如己出的侄兒。”
    “那段時間,我幾乎瘋了。”
    “我想過了結自己的生命,卻又怕伊爾家被報複,於是忍吧,忍著過下去,慢慢也就想通了很多東西。”
    “所以…我在對司馬依好的同時,慢慢給他灌輸一些觀念進去。”
    “小心翼翼,潛移默化去影響他,於是…才有了十多年前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改製。”
    她又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用的,即使律法明文規定不許繼承女人了,但…還是有人那麽做,管不過來的。”
    “這還是伊寧城,其他更貧窮的地方,就更別提了。”
    “這裏的女人依舊生活在煉獄之中,比我更淒慘。”
    “然後我才意識到…原來有些事不是律法可以改變的。”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需要改變的是思想,第一步該做的是教育。”
    “葉爾羌汗國不會明白這些的,因為思想與教育,是要建立在深厚的文化底蘊基礎上的。”
    “西域,本就該屬於大晉。”
    “西域,早該回歸大晉了。”
    雪桑夫人站了起來,對著周元深深鞠躬而下,哽咽道:“西域,拜托衛王殿下了。”
    周元端起了茶杯,感受到了溫熱…
    嗯…茶已經不那麽燙了,溫度正好。
    他一口飲下,暢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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