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嫡姐的預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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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小姐,你就在這裏抄佛經。”穿著桃紅色襦裙,頭上係著天青色發帶的丫鬟客氣地對林映雪說話。
    “大小姐說了,最近她時常夢魘,上次上山禮佛之後就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需要這《金剛經》鎮一鎮,你的字寫得好,就勞煩你在這裏抄經。”
    “等到抄好了,告訴我一聲,大小姐過目了之後,在佛前燒一燒說不定就可以鎮住那些宵小。二小姐一定要認真仔細地抄寫,心虔誠一些。”
    林映雪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其實那次上山禮佛真正受驚的是自己才是。
    嫡姐林寶珍帶著她去禮佛,結果遇到了山匪,而且因為她生得比嫡姐好,當時那劫匪是摟著她的腰身,倘若不是及時被人救下,隻怕就要被折辱了。
    林映雪看著嫡姐身邊的大丫鬟,對著她說道:“飛鳶姐姐,我這些天也沒有休息好,若是累了,我可以在小榻上午睡嗎?”
    林映雪這幾日總是夢到山上遇劫匪的情形,晚上總是陷入到無盡的夢魘之中,這幾日都是白天睡覺,而且睡覺的時候就是這個點,這才有了現在的請求。
    林映雪的聲音軟軟糯糯的,讓人想到了香甜的蓮子糕。
    她的容貌也遺傳了溫姨娘的絕色。
    長眉若柳、杏眼含唇、菱唇嬌豔,最絕的就是她的一雙眼,像是江南煙雨繚繞的湖畔,容易心生嗬護之意。
    飛鳶想著,這樣絕色的林映雪讓那位公子傾心,壞了大小姐的婚事,讓大小姐變著法子折騰她,還在林映雪不舒服的時候強行拉著她去禮佛,這才有了山匪之災。
    飛鳶不動聲色點頭,又丟下一個驚天大雷:“大小姐吩咐過了,這些天二小姐就在這裏抄經書,所有的吃食都會有人送入過來,你自然可以在此處休憩。”
    林映雪當即有些急了。
    這樣豈不是變相被嫡姐軟禁了起來?
    “飛鳶姐姐,我這邊什麽都沒有帶,也沒有和姨娘說一聲……”
    飛鳶幹脆說道:“溫姨娘那邊我等會就過去說,換洗的衣服一會兒就給二小姐送來,大小姐的院子裏滿院都是小丫鬟,你有什麽事情隨意知會一聲,讓人找我就行。”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林映雪隻能夠點頭,畢竟太過多的為難飛鳶也沒什麽用。
    “勞煩飛鳶姐姐了。”
    等到飛鳶走後,就有二等小丫鬟進來,“二小姐,飛鳶姐姐剛剛吩咐了,讓我伺候你,你是要更衣午睡嗎?”
    沒有睡好的話,隻怕抄經書都沒有勁兒。
    林映雪歎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幫我打點水來,我簡單洗漱一下。”
    “是。”
    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林映雪很快就洗漱更衣,躺在了曬得香軟的褥子裏。
    換在嫡姐的院子廂房裏,林映雪以為自己根本就會睡不著,誰知道這裏的香大概是有催眠的作用,林映雪竟然睡得很好。
    等到林映雪睜開眼,房間裏是一地碎金,是外麵金燦燦的霞光順著窗扉攏入進來,讓林映雪一瞬間都忘了自己在哪兒。
    她換上了下午過來所穿的衣服,用涼水洗了臉,順手打開了窗。
    小花園裏的枝葉繁茂,在風中嘩啦啦地搖著,這種自然的風聲,襯托得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林映雪一愣。
    猶豫了一瞬,她關閉了窗,打開了廂房的門。
    長廊裏沒有一個人,小花園裏也是如此。
    這種怪異的情況,讓林映雪的心跳加快,她的動作也不由得輕手輕腳了起來,合攏了房門,順著長廊方向走。
    快走到嫡姐的屋子,林映雪終於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狂跳的心終於平靜了一些。
    起碼不是鬼怪之類的事情。
    “寶珍,現在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可以告訴娘事情了嗎?”是嫡夫人汪氏的聲音。
    聽到了這個聲音,林映雪不由得往前走了走,夫人既然來了,她總是要去請安的。
    而且林映雪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大小姐把自己扣在這裏,夫人不一定會同意,是不是她等會求一求夫人,就可以回自己的院子裏抄經書了。
    想到了這裏,林映雪的腳步更快了一些。
    林映雪的步伐快了,卻抵不過林寶珍的聲音快。
    “娘,我先前同意要嫁給傅嘉澤,現在我不幹了。”
    這句話一出,林映雪愣住,聽林寶珍這信誓旦旦的語氣,這婚事隻怕真的要生變。
    可是,林寶珍的婚事已經惹過許多的風波,現在夫人當真會由著嫡姐胡鬧嗎?
    要說林寶珍的婚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
    林寶珍本來是已經訂了親的,在一次花宴上對清雋且才華橫溢的謝景之一見鍾情,就終日追逐在謝景之的身後。
    本來京中是有人把嫡姐當做笑話看的,誰知道,林寶珍的親事出了問題,林寶珍的那位未婚夫摔斷了脖子,一命嗚呼。
    林寶珍的父親林懌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母親汪氏是長青侯府的嫡女,在林府,林寶珍是天之驕女,而長青侯府也是如此。
    對於汪氏所生的林寶珍,老侯爺和侯夫人覺得她天生帶福,把這個外孫女兒疼到了骨子裏。
    林寶珍的家世要比謝景之更好一點,隨著林寶珍的未婚夫去世,她和謝家的婚事當真成了可能。
    如果林寶珍當真嫁給了謝景之,林映雪會在心中阿彌陀佛,隻可惜這位謝景之竟在兩家議親的當頭看上了林映雪,癡癡地不肯挪開目光,議親這事竟是當場就談不下去了。
    如此一來,林寶珍就成了京城裏赫赫有名的笑話。
    林映雪也因為這一場無妄之災,被林寶珍記恨上了,各種被折騰。
    林映雪被林寶珍折騰得瘦了一大圈,身體虛弱之極被抓著上山禮佛,也就是那一日出了山匪,林映雪險些被折辱,幸而有傅嘉澤用長弓射死了匪首,救了她們兩人。
    傅嘉澤根本就是平頭百姓,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養母收養,養母是商賈人士。
    按道理這樣的人是與林大小姐不相般配的,但是他的長處是學問很好,容貌清俊,林懌親自考校過,感慨傅嘉澤有狀元之才。
    之前林寶珍和謝景之的事情都已經成了京城裏的笑話,高門大戶如何瞧得上林寶珍?倒是低嫁一些,林家還可以拂照一二。
    因為傅嘉澤生得好,那一日射箭著實是讓人驚豔,林寶珍本來就喜歡英俊的男子,加上林家和長青侯府的反複勸說,也就終於鬆口,同意了婚事。
    林寶珍點頭之後,家中都開始吹著兩人是天作之合的風。
    林映雪也在心中祈求林寶珍和傅嘉澤的婚事快快定下,她也好從苦海之中解脫出來,而現在……
    林映雪不由得看向窗扉,手中不由得捏緊了帕子,目光泛著愁,夫人會由著嫡姐胡鬧嗎?
    “胡鬧!”
    汪夫人的眼中含著薄怒,對女兒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若是沒點頭也就罷了,現在整個林家,還有長青侯府,都在對外吹風,說你們兩人是天作之合,你怎得又鬧著不嫁!”
    林寶珍早已經料到母親會這般生氣,但是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嫁人之後的事情,她怎麽都不可以嫁給傅嘉澤。
    “娘,你別急。”林寶珍伸出手,想要安撫母親。
    汪氏是個急性子,用力地拍開了女兒的手,指著女兒的鼻子說道:
    “寶珍,其他事情都可以由著你胡鬧,我都可以當做沒看到,但是你的婚姻大事,要是這次再不成,那可不是滿京城的笑話了,而是你的婚事不知道要怎麽辦?!”
    林寶珍拉下了母親的手,認真說:“娘,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害怕我做了整個京城的笑話,難道你就想看到我嫁給一個小小的縣令,而且未來還要守寡嗎?與我未來的淒慘命運相比,被人笑話一段時間又有什麽關係。”
    聽到了女兒的話,汪氏修剪得細細彎彎的眉皺了起來,她狐疑地看著女兒,用手去探女兒的額頭,“你沒發燒啊,在說什麽胡話。傅嘉澤的學問很好,怎麽會做縣令?還有你說什麽守寡,女兒家家的,害臊不害臊。”
    “娘,我沒說胡話,我讓所有人都退下,包括長雁、飛鳶她們,就是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隻能夠讓你知道,這和我為什麽不肯嫁給傅嘉澤有關,你先聽我說。”
    汪氏勉強按捺住自己,端起了茶盞,呷了一口水,“你說。”
    “爹爹說傅嘉澤的學問很好,在今年的秋闈下場定然可以中舉,他還有狀元之才,是不是?”
    汪氏點頭,“他的家世雖然薄了一些,但是學問你爹爹親自考校過,是沒有問題的。”
    “他就算是有才氣又如何?他有才氣無運氣,之前考了多少年,不是臨考場胳膊摔斷了,就是惹出了桃花債,還因此惹了牢獄之災,想到京城考試也是為了換換氣運吧,不過就算是到了京城,他依然是倒黴!今年雖然會中舉,也隻是中舉罷了,根本沒機會去參加明年的春闈。”
    汪氏想要開口,而林寶珍搖頭,“娘,你繼續聽我說。”
    “他會分到一個偏遠的要命的地方做縣令,那個地方叫做同吳縣,同吳縣窮山惡水出刁民,縣令可以說是一年一換,你不信晚點時候問問爹爹,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地方。”
    “因為他到這個地方做縣令,所以我根本不願意過去,但是我已經嫁了人,最終還是被逼著去了同吳縣,到了同吳縣,我與傅嘉澤相敬如賓,最後他死了,娘,我一直到死了,他都沒有碰過我。”
    說到了最後,林寶珍的麵頰帶著淚痕,聲音裏也有了哭腔,“所以,傅嘉澤我絕對不能嫁。”
    汪氏站了起來,覺得女兒得了失心瘋,抿了抿唇說道:“我帶你去看大夫。”
    “娘,我沒有發瘋,我沒有生病。”林寶珍說道,“外祖母不一直覺得我天生帶福嗎?我覺得是的,老天爺疼愛我,給我預知未來的夢境,我剛剛所說的就是預知夢!”
    什麽預知夢不預知夢的,汪氏仍然是不信的。
    不過接下來林寶珍的話讓她動搖了。
    林寶珍提到了,長公主發了賞菊貼,邀請人去別院裏賞花。
    這帖子是汪氏剛剛才收到的,按道理林寶珍根本就不知道才對。
    可是預知夢,實在是太過於無稽之談了。
    林寶珍看出了母親眼底的鬆動,她繼續說了這次的賞花宴的內情,明麵上是長公主邀請京城裏年輕的男男女女去別院裏賞花,說是要撮合年輕的男女,實際上是想要選皇子妃。
    林寶珍被寵得太厲害,素來愛胡鬧,又不學無術,追在謝景之身後被人嘲笑她也不在乎,怎會知道長公主花宴的內情?
    女兒福運不錯,加上現在的說辭,汪氏此時終於信了三分。
    “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林寶珍當真有,那個夢從她自己的視野出發,那個夢與其說是夢,更像是她真實地過了一生。
    林寶珍又說了幾件大事是朝中官員的升遷貶謫。
    汪氏眼皮子一跳,裏麵很多升遷乍一聽有些不合理,仔細想想這個官位升遷確實為了新帝繼位做準備。
    而這些朝堂裏的微妙關係,絕對不是林寶珍能夠知曉的。
    汪氏想要仔細問女兒朝堂大事,隻可惜到了這裏,就問不出什麽了,因為林寶珍壓根不會主動關注這些事,隻有升遷之事因為家裏會隨禮才記得一二。
    汪氏被林寶珍氣得倒仰,“你若是記得該有多好,你晚些時候多想想,說不定就想到了什麽。”說不得長青侯府還有林府都可以從中得利。
    確定了林寶珍有預知夢,汪氏就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女兒不嫁給傅嘉澤要嫁給誰?難道這輩子想要嫁給謝景之?按照女兒的說法,謝景之的父親做了鐵帽子王,謝景之是年紀輕輕的狀元郎,可以料想到之後的風光,誰知道女兒竟是冷笑著說道,“嫁給謝景之?要知道他是有心上人的!今年的秋闈他是沒什麽動靜,等到明年春闈,他在狀元遊街的時候,會親自給心上人簪花,還承諾要娶她為妻,隻可惜他的心上人門楣還是低了一些,做不得謝家公子的正妻。”
    汪氏聽到了這裏,心中一動,猜到了女兒口中的人是誰。
    林寶珍繼續說道:“你可知道,這位貴妾還是熟人,就是咱們府中的二小姐,我的庶出妹妹——林映雪!”
    外麵忽然聽到了一聲動靜,林寶珍立即嗬斥道:“是誰?”
    汪氏也連忙打開了門,隻見著一隻鳥撲棱飛走,她對著女兒說道:“你都已經打發其他人走了,還擔心什麽?”
    林寶珍嗯了一聲,兩人重新回到屋子裏,而林映雪等到兩人進去了之後,這才悄悄地從牆上的花窗下來。
    剛剛看到一隻流浪貓悄無聲息地逼近飛鳥,她心中覺得不好,就連忙躲了起來,幸而她身形比較小,這裏又是個視覺盲區,幸而嫡母與嫡姐沒有發現她。
    不過就算是沒有發現,林映雪也不敢繼續聽下去,跑回到剛剛安置的廂房。
    林映雪脫去了衣服,裝作睡著的模樣躺在床上,想著最後聽到的話。
    她寧願嫁的人家門楣低一些,也不願意做謝景之的貴妾,就算是帶了一個貴字又如何?還不是人的妾室!
    謝景之……
    林映雪恨不得把此人給生吞硬嚼了不可,她明明不認識對方,為什麽要這般難纏?
    不光是汪氏信了林寶珍有預知夢,林映雪也同樣是如此,林映雪知道自己的心性,這謝景之是嫡姐心中愛慕之人,她避之不及,怎麽可能願意被對方簪花,還被一頂小轎抬入謝家做妾?
    林映雪在心中罵了一陣謝景之,想著幸好明年才會發生簪花的事情,她還有時間替自己謀劃一番,最好是找個如同傅嘉澤那般出身的白身。
    想到了傅嘉澤,林映雪難免想到了他的壞運氣,沒想到她的救命恩人才高八鬥,卻這般科舉不順,最關鍵的還是會早死?
    林映雪還記得初見傅嘉澤的那一幕,那時候她被山匪所脅,心中絕望,而傅嘉澤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讓她覺得對方宛若天神。
    當時傅嘉澤穿著的是青色的學子服,他是和錦衣衛一起到的山中,那穿著曳撒飛魚服的大人看著精氣神十足,林映雪卻覺得傅嘉澤比那武官更為威風。
    他的長發隻用儒巾束起,風吹動他高高束起的長發,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左手執弓,右手執箭,隨意張開之後,就直直射了過來。
    林映雪的心跳很快,甚至以為這箭會射到自己,她閉上了眼,結果再睜開眼,就是被傅嘉澤長臂一撈,把她安置在馬背上。
    她在馬背上回看剛剛自己待得地方,那個擄著她的賊人被正中左邊胸口,一命嗚呼。
    她抬起頭,又與傅嘉澤目光相碰,而傅嘉澤不過是冷淡地點頭,毫無表情。
    林映雪知道自己是美得,而傅嘉澤,是林映雪第一次見到對自己的容貌無動於衷的人。
    接下來傅嘉澤把林映雪放入到林家的隊伍裏,回到了錦衣衛的隊伍裏。
    好像是他剛剛救下的不是什麽絕色美人,而是一塊兒石頭。
    林映雪就算是在床上想到了當時的情形,都覺得心跳得很快,覺得那箭筆直地射入自己的胸口。
    林映雪以為自己會與傅嘉澤再無糾葛,誰知道接下來就知道了林家人動了心思,想要撮合林寶珍和傅嘉澤。
    再然後就是林家和長青侯府一直往外散播消息,誇讚林寶珍和傅嘉澤兩人是天作之合,也就讓林映雪更多地知道了傅嘉澤的優秀,除了家底弱,但是學問無雙,隻待金榜題名。
    這樣優秀的人,怎麽在科舉上的運道就那麽差呢?最後還會早死。
    林映雪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想到對方早死的命運,更有一種胸口悶悶的感覺。
    要是可以知道是什麽原因早死就好了。
    隻是林映雪想著,就算是知道對方會早死,她又能做什麽呢?嫡姐很明顯恨極了自己,是絕對不會告訴自己傅嘉澤的死因,而且似乎嫡姐還說漏了嘴,嫡姐自己好像也死了,說不定林寶珍自己也不知道傅嘉澤的死因。
    林映雪是悶著被子裏想來想去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
    房間裏燃燒的佛香清清嫋嫋,盤旋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