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掩埋真相
字數:6683 加入書籤
裴晉已經恢複了上值,手持白玉笏板,靜靜看著永寧侯夫人奔上朝堂,泣淚求萬歲爺捉拿凶手。
見到了此情形,他回到了翰林院之後,把傅嘉澤喊到了自己麵前。
簡單說了朝堂上的事情,裴晉抬眼,看著傅嘉澤,“謹元,你怎麽看?”
傅嘉澤:“永寧侯夫人與陛下有私情,被背入到朝堂裏的小公子並不是永寧侯府的血脈,而是陛下與賀夫人之子。”
薛寬是大理寺少卿,他斷案講究的是證據,這種想法在腦子裏過一圈,並不會說出,接下來會用各種手段和方法來佐證他的猜測。
而傅嘉澤則不然,老師問他的看法,他也不必兜彎子,直接回答就是。
裴晉知道自己的學生很是聰慧,一點就通,自己又刻意提到了帝王摸屍、留下賀蘭汀之事,這學生就猜到了。
裴晉的眼中含著淡淡笑意,對著傅嘉澤說道:“此事應當不少朝臣都猜出來了,但是不會往外說。”
傅嘉澤說道:“學生也不會往外說,如此一來,殺害嚴璣之子的人也清楚了,應當就是永寧侯府老夫人曾氏。”
裴晉一愣,猜測嚴璣的身份是一回事,但是知道凶手是誰又是一回事。
傅嘉澤見著裴晉的神色,主動解釋說了,自己的妻子與妹妹去了白峰寺,曾老夫人的舉止有些違和,“先前不知道嚴小公子的身份有問題,現在以這個前提來推測凶手,那就一目了然了。”
裴晉點頭:“謹元你既然猜到,薛少卿應當也知道了,謹元,嚴璣血脈有異之事……得勸說他壓下去。”
傅嘉澤說道:“我聽聞薛少卿為人中正,還曾為窮苦百姓討公道,斬殺了與胡首輔的女婿。他會聽勸嗎?”
裴晉含蓄委婉說道:“聽勸與不聽勸,都得勸他聽,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帝王不管行事如何,都是我大祁的九五之尊,嚴小公子的血脈混淆之事爆出,會動搖民心。”
成德帝的帝位是撿漏而來,剛開始幾年還算是勤懇,到了後來開始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覺,難免行事就有失分寸之處,多少動搖了民心。
如今邊境並不太平,有異邦對大祁虎視眈眈,現在還有簡大將軍坐鎮,而簡大將軍前段時間還病了一場,那些異族就生了試探的心思,簡大將軍在的時候尚且如此,倘若是簡大將軍去了以後呢?民心動搖的大祁抗得過這異邦的來勢洶洶嗎?
民心可貴,能少動搖一些,就應當少動搖一些。並不是所有案件的真相都要公布於眾。
裴晉擔憂薛寬會不管不顧直接爆出來真相,下午就到了覃掌事那裏告假,請了薛寬出來喝茶。
這喝茶也帶上了傅嘉澤。
翰林院的諸位官員就算是知曉傅嘉澤是裴晉的學生,見此情形還是豔羨不已。
青帷馬車艱難地在雪地裏行路,這樣的天氣,所有人都懶散了一些,街上罕有人至。
薛寬進入到茶樓雅間,抖了抖披風上的雪,“這位是……”
傅嘉澤站起身對著薛寬行禮:“學生謹元見過薛少卿。”
裴晉說道:“這是我弟子——傅謹元。”
薛寬點頭,“我知道。”
薛寬稀奇說道,“你來找我做什麽?你應當知道我忙得焦頭爛額。”
“凶手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哪兒用焦頭爛額?”
薛寬並不稀奇裴晉能猜出答案,順手拿起了杯子,把茶水一飲而盡:“你也猜到了?你說說看,你覺得是誰?”
因為薛寬的牛飲,裴晉皺了一下眉頭,到底沒說什麽,隻是說道:
“曾老夫人。”
薛寬:“我原先還在魏武侯府身上較勁,今兒朝堂上的事情,倒是省了我查案的事,就是結案還是讓我頭疼。”
魏武侯府?
傅嘉澤垂下眼,想著林寶珍的行事風格,她做事有時候讓人摸不著頭腦,難怪薛寬生疑在魏武侯府身上。
裴晉對著傅嘉澤說道:“你看,薛少卿也有分寸,知道民心可貴,大抵是不願此事公於眾的。”
薛寬失笑著說道:“原來你是勸我掩埋真相的,你放心,我在做大理寺少卿的第一日,就有人和我講過前朝吳恒的事。”
前朝吳恒是名載史冊的官吏,他當年曾破獲一起淫僧案,一夥賊人流竄到撫州,那夥賊人殺了永安寺這個寺廟的僧人,披上了袈裟,偽裝做了僧人。
非但如此,他們還把永安寺打造成了求子的聖地,騙了不少婦人過來求子,實際上他們是給這些婦人喝下了昏迷的藥物,在她們身上發泄欲望。
所謂的求子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這些婦人生下的孩子大半都是僧人的孩子。
有的婦人發現了不對,她們忍氣吞聲離開了此地,還有人悄悄把孩子丟回到寺廟,還有更多的人完全不知道,她們在睡夢之中竟是有這樣的待遇。
吳恒把永安寺的勾當大白於天下,這案子著實聳動,讓吳恒青史留名。
但是這案子的後續是,撫州之地死了許多年輕的婦人和孩童,這些婦人的家族,並不會把這些女子和孩子的死亡與永安寺的淫僧有任何牽連,而是以其他的名義謀殺了女子。
“吳恒把案件戳穿了很是簡單,卻讓撫州成千上萬的婦人牽連到這個案子裏,其實那個永安寺很小,流竄的僧人一共就隻有八個,在二十年後,死的死傷的傷,寺廟裏又來了新的僧人,怎麽都不會禍害那麽多婦人,卻有許多人因此而死。吳恒
最後是在永安寺裏自殺的,他因為查破了永安寺的淫僧案而升遷,最後卻選擇夜深人靜的時候死在永安寺,他的死並未在史書之中記載,隻是大理寺裏人人都知曉這個故事。”
薛寬說完了這個故事,對著裴晉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勸我,案犯該殺的殺,案件的真相卻不能簡單粗暴地直接公布。”
下午剩餘的時間是和薛寬喝茶度過的。
裴晉和薛寬談論的是朝中的大事,傅嘉澤並沒有多說什麽,大多數是靜靜聽著。
傅嘉澤原本隻知道裴晉家世好,才學無雙,等到這一場談話,發現這個翰林院的掌事,對朝中的人和事了若指掌。
裴晉不顯山不露水,但是他的野心絕對不是一直在翰林院做裏做個掌事學士。
傅嘉澤甚至想到,收自己為弟子,當真隻是看重他的才能嗎?或許多少還是有他舅舅的原因。
傅嘉澤把裴晉送回到裴府,自己則是去了溫蕙的住所,今日裏妻子帶著妹妹去了溫蕙之處。
讓他意外的是,他竟然還見到了一個陌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著雙丫髻,見著他有些緊張,卻還是行了禮,小聲喊他:“謹元哥哥。”
這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便是裴清荷,先前溫蕙就和裴清荷約定,下了第一場雪之後,就不會再去裴府,沒想到,這一連兩日不去裴府,裴清荷竟是大著膽子央求了祖母,打算來找溫蕙。
裴家的老夫人巴不得孫女兒多出門漲漲世麵,就讓人把裴清荷送到了溫蕙所住的地方。
裴清荷喊完了謹元哥哥,她就抱著溫蕙,把人埋在溫蕙的懷中。
溫蕙見著了傅嘉澤,心知裴晉也要回來了,對著裴清荷說道:“先前說好的,等你父親下值了就該走了,清荷你也該回去了。”
裴清荷依依不舍,但是先前就說好了,到了飯點須得回去,小聲說道:“夫人送我。”
溫蕙答應了:“我送你。”
歐嬤嬤翻出來了一柄傘,林映雪上前給母親理了理裘衣,溫蕙就撐著傘,另一隻手拉著裴清荷。
此時的裴晉正在門外,他把馬車停在巷子口,也撐著一把傘行來,正好看到溫蕙拉著他的女兒一起出來。
溫蕙身上裹著的灰色的裘衣,露出一丁點裏麵杏色的棉服來,她的手上並未帶手籠,玉色的手撐著的傘略略傾在裴清荷的頭頂。
見著裴晉,溫蕙說道:“本來裴府的馬車還在巷子口外候著,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裴晉應了一聲:“已經讓他們先回去了。”
裴晉脫下了手籠,露出了他的手,對著裴清荷伸了出來。
裴清荷不過去,抬頭看了一眼溫蕙。
溫蕙沒辦法,拉著她的手往裴晉的手上放。
女兒的手是熱乎乎的,溫蕙的則是指尖有些冰涼,裴晉下意識地合掌,之後又飛快地舒展開手。
“抱歉。”裴晉低聲說道。
隻是轉瞬即逝被碰觸,溫蕙沒有太大的感覺,對著裴晉笑了笑,“裴掌事客氣了。”
溫蕙輕聲對著裴清荷說道:“今晚上吃了什麽,明兒過來的時候告訴我。”
裴清荷終於笑了起來,此時也牢牢握住了父親的手。
女兒已經不是七歲以下的年齡,裴晉並沒有握太久,隨即抽出了自己的手,與女兒並肩走向馬車。
大團的雪花輕輕飄落,裴晉撐著傘與裴清荷上了馬車,而溫蕙就這樣原地站著,不多時,裴晉轉頭的時候注意到,林映雪也出了房門,從溫蕙的手中接過了傘。
林映雪說了什麽,溫蕙笑了起來。
而旁邊的裴清荷發出了歎息聲。
裴晉低頭去看女兒:“溫娘子可親嗎?”
要是裴晉與裴清荷說旁的話,裴清荷是不愛理會他的,若是說起了溫娘子,她則是眼睛一亮,“嗯。”
溫蕙在林府的後宅長年累月的念佛,身上氣息沉靜,因為話不多,是絕對說不上溫柔可親的,裴清荷卻很喜歡,因為當時就是這樣的溫蕙把她從鬼門關裏救了下來。
“我有些羨慕映雪姐姐,有這麽好的一個娘親。”
林映雪是溫蕙的親生生女兒。裴清荷是想要做溫蕙的女兒?
裴晉的心中一動。
他手腕上有一串綠檀佛珠,此時輕輕撚動佛珠,裴晉覺得自己的心也有些亂了。
裴晉沒有繼續去談溫蕙,而父親不開口說話,裴清荷也是沉默的,她用手指撩起簾幕一個小角,去看外麵的雪景。
裴晉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女兒的動作,伸手放下了簾子,碰觸到女兒的手,發現有些冰涼。
“若是生了風寒,就不許你出門。”
裴清荷的雙手抓著衣裙,悶悶地應了一聲。
兩人這般沉默地回到了裴府,宋老夫人有些埋怨兒子,兒子本來就與孫女並不親近,難得一個馬車裏居然也不說話。
等到孫女兒歇下之後,老夫人對著兒子說道:“明兒還去溫夫人那裏啊。我就挺怕是溫夫人不好拒絕,天長日久的豈不是讓溫夫人煩了?”
“我會在教導謹元時候更為盡心一些。”裴晉說道,“也不會太久,先前謹元和我說過,等到明年春闈之後,他會選擇外放。溫娘子大抵也會跟著離開。”
溫蕙覺得林映雪那個拒絕牽線的說法很好,後來再遇到有人說媒,就通通以此為借口。
宋老夫人悵然說:“她也是遇人不淑,幸而女兒嫁的人家也算是開明,方便帶著她,不然光是當時鬧到公堂上,就得連累女兒的婚事了。”
曾經的裴晉也見過林懌,也接觸過林懌,在林懌還任禮部侍郎的時候,裴晉也想過,未來若是自己上位,林懌此人倒是可以用一用,因為溫蕙的事情,他自然也就沒有了這個想法。
“林懌這事,聖上應該罰得更重一些。”
“可不是?”宋老夫人歎息一聲說道,“壞了文人的清明。對了,永寧侯府的小世子,可是有了結論?”
裴晉應了一聲,與母親說了這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