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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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有跑馬賽,眾人被清了場也不惱,反而都圍在場上湊熱鬧看了起來。
    “靳家和裴家一向沒交集,那兩位怎麽杠上了?”
    “友好切磋?”
    “誰知道呢,且看看吧,估摸著不簡單。”
    聞梨垂下眼,心中正亂,又聽得周圍一陣驚呼,趕忙抬頭,原來是裴臨洲和靳硯南牽著馬走了出來。
    靳硯南一身純黑馬術服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他身旁是一匹白馬,皮毛雪白泛著銀光,高貴而矯健。
    這匹馬是靳硯南某一年的生日禮物,靳老爺子送的,靳硯南讓聞梨給它取名。
    因馬身看著龐大而眼睛卻狹長濕潤,聞梨玩笑說也許上輩子是狐狸,於是給它取名叫雪狐。
    傅景深當時聽了調侃不像個大老爺們的坐騎,不夠霸氣。
    但架不住某人滿意得很,從此那匹馬就叫雪狐。
    傅景深便說怕不是聞梨取個小白他都能接受。
    靳硯南那會兒笑而不答權當默認。
    下午五點,日頭不曬卻也光芒刺眼。
    靳硯南在人群中準確捕捉到聞梨的位置,薄唇覆笑,深棕的瞳孔變得灼熱而深長。
    聞梨立刻躲開與他的對視,垂在身側的手揪了下衣擺。
    裴臨洲騎的是一匹棕色駿馬,同樣一身深色馬術服,持重沉穩。
    場中的兩個男人利落翻身上馬,手握韁繩,修長的雙腿夾緊馬腹。
    裁判搖鈴,馬蹄隨之高踏,威風凜凜地向前馳騁而去。
    夾道塵土飛揚,一白一棕始終不遑多讓,躍馬揚鞭就像離弦的箭。
    靳硯南夾緊馬腹,昂然頂腰,清貴無方的臉上噙著淡淡倨傲的笑,野性颯爽。
    場上看客大呼過癮。
    噠噠的馬蹄聲和周圍的喝彩聲充盈著聞梨的耳膜,她的目光不斷在那兩個誰也不甘示弱的男人身影上來回交換。
    靳硯南始終衝勁十足。
    裴臨洲看著他,眼底劃過一絲少見的傲然,到底是大少爺,隻懂爭強好勝,全無實技。
    裴臨洲猛一揮鞭,棕馬迅速俯衝了出去,他順利搶占先機,輸贏即見分曉。
    就在這時,靳硯南薄唇暗揚,忽然反其道而行,他開始收速。
    裴臨洲微愕,自己不過快他半步未必能贏,可他又想做什麽?
    聞梨謔地站起身——
    塵土飛揚中她眼睜睜看著靳硯南從雪狐背上墜落,翻滾到了旁邊草地上。
    一時間所有人都湧了過去,包括聞梨,她幾乎衝在最前麵,目光看不見除了靳硯南外的任何人,那張小臉因擔憂而變得青白。
    裴臨洲還騎在馬上,反應過來已經為時已晚。
    原來靳硯南壓根就沒想要贏。
    他全程掌控結局,卻並非衝著結局而去。
    按照規則,他人安穩騎在馬上越過終點線,他才是贏的那一個,可雪狐卻比他搶先跨過。
    裁判一時也不好判定。
    他也已經無心評判。
    堂堂靳家太子爺在馬場摔落,要真出個好歹,隻怕靳家能把這馬場給掀翻了,屆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高端私人醫院裏,消毒水充斥著鼻息,這原是聞梨最討厭的味道,可此刻她無暇顧及,滿心的注意力都在靳硯南身上。
    靳硯南已經換上了病號服,右手手臂被紗布包裹著,藥水透過紗布浸出來,顏色瞧著分外觸目驚心。
    護士包紮完便離開。
    留下他們二人在病房裏。
    靳硯南撐著沒受傷的左手要起身。
    聞梨連忙去扶他,“你別動了。”
    她墊了個靠枕在他身後,靳硯南順勢握住她的手反裹在掌中,“嚇到了?”
    聞梨垂下腦袋。
    靳硯南目光灼灼,指腹輕撫她的手背,帶有握韁繩摩出來的薄繭,“擔心我?”
    聞梨咬著唇沒吭聲。
    她眼眶都紅了,說不擔心都是假的。
    “我都叫你別玩了。”她掃過他受傷的手,心內不安。
    靳硯南抬手,指尖撫過她洇色的眼角,別有深意說:“裴總可是贏了比賽,你沒去恭喜他?”
    聞梨深吸一口氣,“……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是別說話好好休息吧。”
    又有護士進來給他檢查,聞梨用手背蹭了蹭自己肯定灰撲撲的臉蛋,幹脆去洗手間先清理一下。
    住院部頂層,走廊很安靜。
    聞梨從洗手間出來,就聽到靳硯南的助理站在窗台打電話。
    “靳總受傷的消息封鎖死,尤其要瞞著老宅那邊。”
    聞梨不解,他都傷得這麽重了,怎麽還不讓家裏人知道。
    聞梨轉身往回走,經過護士站,又聽到兩個護士在竊竊交談。
    “護士長,10病房不是小擦傷嗎,骨頭都沒事兒,怎麽還安排住院了?”
    “那位的事別打聽,他要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其餘的閉緊嘴巴。”
    聞梨腳步猛地一挫。
    事發時她滿心慌亂來不及深思,這會兒回神過來一想,雪狐當時可像極了假摔的動作。
    憤鬱的同時她又覺得荒誕。
    自己怕不是有什麽通天本事,竟讓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不惜賠上安危在她麵前玩兒一出苦肉計。
    為的什麽,就為了逼她承認她擔心他,心裏有他?
    聞梨回到病房,看也不看靳硯南一眼,拿起落在沙發上的包包轉身就要走。
    “聞梨?”靳硯南喊她。
    聞梨握包的手一緊,她深吸氣,停下腳步,回頭:“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不過應該也不需要怎麽養吧。”
    一旁的護士察覺氣氛不對,趕忙推著車子離開。
    聞梨佇立在病房中央,眼角還是紅的,她強忍情緒,扯唇譏諷,“倒是雪狐,不愧是你養大的,和你一樣演技精湛。”
    心口一陣陣地堵,聞梨暗暗咬牙,“還有,我會擔心你是正常的,畢竟我沒這麽冷血,就算今天住院的是傅景深,我也會擔心。”
    言下之意,他在她心裏和別的男的朋友並無二般。
    靳硯南的臉上絲毫不見被拆穿的窘迫,他沉默地盯著她看了半晌。
    “還有什麽想說的?”
    見他平靜,聞梨徹底繃不住,手上的包直接甩到他的病床上,避著他受傷的手。
    “瘋子!你知不知道要是雪狐沒有配合好,後果會是什麽!”
    “雪狐是我養大的,不會讓我受傷。”他聲音極沉。
    聞梨失望搖頭,他總是這麽自信,就像篤定自己一定會為他著急擔憂,甚至為他紅了眼眶。
    “你能不能別再這樣了……”
    靳硯南從病床下來,走到她麵前,強烈的占有欲將她包圍,他平靜說:“可以,隻要你別再見裴臨洲。”
    李椽在門口就聽到裏頭的吵鬧,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幫著勸勸。
    他深知裏頭那兩位祖宗的脾氣都不是溫順的,可別針尖對麥芒最後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下一刻就見聞梨的身影迅速衝出了病房,李椽錯愕,連忙進去問:“靳總,需要去追聞小姐嗎?”
    靳硯南站在空蕩蕩的病房裏,背影料峭,沉默半刻,他提起病床上的包,“給她送過去。”
    李椽接下準備交給司機。
    他想問既然到這一步,是不是可以安排出院。
    但見靳硯南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沉色,想想還是先閉嘴不提。
    過一會兒,傅景深進來病房。
    見四下空空,他挑眉,“我聽信兒拄著拐杖過來都趕不上一出熱鬧的?哦,看來是演砸了?”
    “我給你騰地兒?”靳硯南瞥一眼他的腿。
    傅景深擺擺手忍著笑,隨後拋出老生常談一句,“要不然就算了,把人逼急了最後你還不是得心軟。”
    這話他往常說過多次,聞梨長得漂亮家世也不差,從小到大的追求者數不勝數。
    但基本沒幾個能舞到聞梨跟前,為什麽,因為有靳硯南在。
    傅景深第一次撞見還是初中那會兒,聞梨班裏的一個學霸喜歡她,要跟她表白,結果靳硯南先把人堵在了教學樓下。
    傅景深以為他要揍人家一頓,那小學霸細皮嫩肉的可經不起靳硯南半腳。
    怕事兒鬧大,傅景深剛過去準備要勸,沒想到人少爺用的是智商羞辱,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來一套卷子。
    那小學霸開始還挺有自信,結果半張卷子沒寫完就一臉要哭的表情。
    靳硯南淡睨他,“及格線都達不到還學人家追女孩,配?”
    後來聞梨讀了高中,高一開學典禮上的一支舞蹈直接讓她被置頂在校論壇首頁,底下全是誇和表達愛慕的。
    結果那帖子不知道怎麽傳到了別的學校,一所三流職校幾個混混對聞梨動了心思,嘴裏甚至不幹不淨對她照片開黃腔。
    靳硯南和傅景深直接找上門把人堵巷子裏。
    傅景深:“要幫你?”
    靳硯南沒讓他動手,扯開校服領帶挽起袖子慢悠悠走過去,一打五,他沒傷到分毫。
    傅景深倚牆抽煙看熱鬧,最後十分好心地給那群倒地哀嚎的黃毛打了救護電話。
    傅景深不止一次勸他幹脆把窗戶紙捅破,但靳硯南一聽見聞梨喊他哥哥就心軟。
    “這次不會了。”
    靳硯南看著病房窗外黑沉的夜色,語氣平靜而決然。
    他打了通電話出去。
    傅景深全程聽完,嘖聲挑眉,“你真舍得?”
    靳硯南斂眸,眼裏有著冷意,“既然她始終不肯點頭,那我也沒必要不舍得了。”
    靳硯南受傷的消息還是傳回了靳家,老爺子親自打電話過來時,靳硯南正坐在靳隆集團的辦公室裏處理公務。
    年輕矜貴的麵色沉穩如山,絲毫看不出哪裏受傷。
    要真說有,那就是眉間若有似無散出的戾氣讓一眾上來匯報的經理主管們戰戰兢兢。
    靳隆集團在四九城裏的地位舉足輕重,涉獵範圍極廣,曆史悠久,上至七十老人下至三歲小兒一看到集團的lo都能念出靳隆二字。
    靳硯南在靳隆集團擔任副總裁。
    職務權限僅在最高決策人靳湛之下。
    “硯南在裏麵?”
    李椽立馬從位置上站起身,“是的靳董。”
    靳湛問道:“他是怎麽受的傷?”
    李椽娓娓道來,隻把那天發生的事說成是一個意外,言語中絲毫沒有提及聞梨二字。
    “是嗎。”靳湛微眯眼打量他,他著一身深色西裝,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氣場令人不寒而栗。
    李椽心內一倏,麵上依然鎮定應是。
    靳湛瞥了眼那扇緊閉的副總裁辦公室雙開磨砂玻璃門。
    他沒打算進去,轉身要走,忽又回頭,意有所指地跟李椽說起從前一樁兩個富家公子為一女人大打出手,最後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笑料之事。
    靳湛睨他,“好自為之。”
    這四個字明顯不是對他一個小小助理而說。
    李椽擦掉額頭薄汗,隻得敲門進去硬著頭皮逐字匯報。
    靳硯南聽完,點了根煙夾在指尖,“我身邊有他的眼線。”
    煙霧半遮的眼底升起一抹狠厲,他沉聲下令:“把人清查一遍。”
    李椽一臉凝色應是。
    靳隆集團一樓接待廳。
    前台工作人員看著麵前一身高定裙裝,手拎鱷魚皮包的年輕女人。
    非富即貴的打扮,於是柔聲詢問:“小姐,請問有什麽能幫助您?”
    “我要見你們靳總。”
    “請問您是?”
    女人摘下擋住半張臉的白框墨鏡,露出明豔瑰色的一張臉說道:“我是他的未婚妻。”
    話落,前台五位工作人員紛紛側目,臉上皆是驚詫。
    五分鍾後。
    李椽親自下來把人帶上去。
    “靳總,林小姐來了。”
    林姝看著麵前頭也不抬的年輕男人,分明穿著挺括清雋的純色襯衣,眉間的桀驁冷漠卻令人望而卻步。
    靳硯南頭也未抬。
    眼裏隻有那堆枯燥的公務文件。
    對她是實打實地忽視。
    林姝紅唇微嘟,“硯南哥哥,好久不見,你就這麽歡迎我?”
    這個稱謂令他冷眉微有鬆動。
    靳硯南抬頭惕她,“我怎麽不知道自己有未婚妻。”
    “開個玩笑嘛,別生氣。”
    “有事?”他言簡意賅。
    林姝挑了張看起來舒服的椅子坐下,“靳爺爺跟我爺爺說你受了傷,我爺爺就非要我來看望你。”
    林姝上下打量他那副矜貴皮囊,“可你明明好得很呐。”
    也是,這位尊貴的少爺要真受了什麽大傷,這四九城還不鬧翻天,怕是靳隆的股價都得引起動蕩。
    反倒是她,剛回國的時差都還沒調整過來,就被人送出來維係關係。
    靳硯南下逐客令,“看完了,你可以回了。”
    林姝臉一抽。
    這少爺果然還是小時候那副死樣子,對女孩子從來都是生人勿近。
    不對——唯有一人是他的例外。
    林姝曾經親眼看見,這位連脊背都不多彎的人竟然單膝跪地,把一個女孩沾著泥沙擦傷的右足放到膝上,手拿濕巾為她細心擦拭。
    那姑娘叫什麽來著……林姝離京多年一時想不起來。
    林姝手撐桌台看她,“許久不見,硯南哥哥似乎更帥了。”
    靳硯南臉色微沉,“林姝——”
    “嘁,真沒意思。”
    林姝清嗓,收起吊兒郎當的神色,“行吧,懶得拐彎抹角了,我沒打算跟你結婚,你想辦法打消那兩位老人家亂點鴛鴦譜的主意吧。”
    “你自己怎麽不想辦法。”
    “我有辦法就不會被人壓回國了,反正你也不想結婚,我們算是一條戰線的吧?”
    “不是。”
    在她一臉愣怔中靳硯南平靜道:“我會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