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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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春三月,杏花吐蕊,清香引來了許多淡黃色的粉蝶。
    有隻飛著飛著落在了春鳴發頂,薄翼扇動,灑下細細的鱗粉。蘭瓔揮手拂開,順便把他發絲沾上的鱗粉拍掉。
    剛趕走一隻,不知怎的,很快又有更多粉蝶翩躚飛落,還很整齊有序地各自隔開距離,像在他烏發上添了一圈淡黃色的發夾。
    “哇哦,你頭上好多蝴蝶啊!”
    蘭瓔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這吸引蝴蝶的體質……香香公主嗎你是?”
    可惜沒有手機,不然定要拍下來給他自己看看。
    春鳴愣在原地,發頂還殘存著她手掌傳來的觸感和溫度。銀蛇悄悄順著樹蔭爬了過來,攀上膝蓋,春鳴任由它盤在懷裏,指尖在蛇頭摸了一下,頓住,然後再摸了幾下。
    想複刻她帶來的那種怪異感覺,然而他與蛇的共感如何也比不上真實的肌膚相觸。
    他茫然地顫著眼睫。
    饞嘴的蠱蟲沒得到繼續進攻的指令,不服地在皮膚下湧動,春鳴不動聲色,把它們都壓了回去。
    是他衝動了。
    食物,自然是要在最合適的時候享用,才能最大發揮作為食物的價值。
    他撫著銀蛇的圓腦袋,回過神來,仰起臉看向蘭瓔,烏潤的眼眸裏似泛著潺潺春水。
    像是兀自思索了許久,才輕聲問:“香香公主是誰?”
    蘭瓔就是順口一說,這會兒也不好和他解釋,隨便糊弄過去:“就是我家鄉那邊的一個傳奇人物,身有異香,招蝴蝶喜歡。”
    “是麽,”春鳴淺淺勾起唇角,“那大概不是我了。”
    身前的少年一如平日乖巧,揣著手坐在樹下,及腰的烏發貼著身軀垂落,幾乎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像隻毛發柔亮的黑貓。
    日光透過葉隙灑下光斑,在他眼睫鍍上一層淺金光暈,他極輕地顫了顫,柔光便星星點點地從長睫灑落臉頰。
    蘭瓔看著他的臉,心道同樣是長得好看,烏發披肩,還招蝴蝶……怎麽不算呢?
    “行,你不是香香公主,你是香香公子行了吧。”
    眼看他頭上又要添幾隻發夾,她揮手趕走,再像擼貓一樣摸了摸他烏亮柔順的腦袋,把鱗粉拍拍幹淨。
    春鳴唇角微僵,眨了眨眼,神色又變回了方才的呆滯。
    撫著銀蛇的手也頓在了半空。
    蘭瓔隻當他是沒睡醒,撿起掉在地上的果籃塞回他懷裏,“吃點果子。”
    嚼著嚼著大概就清醒了。
    午後陽光愈發燦爛,眾人用完午飯,正準備回屋歇晌。
    這時院外吵吵鬧鬧地走進一群人,是白穰帶著幾個護衛,一進院子就凶神惡煞地吩咐:“搜!”
    護衛們彼此對視一眼,懶洋洋地開門進屋,就剩白穰一人勢頭猛極,“給我搜仔細了,一個角落也不能放過!”
    蘭瓔一隻腳剛踏進屋,扒在門邊看愣了,“這是在搜什麽?”
    白穰並不回話,然而看她的眼神陰冷狠戾,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
    蘭瓔:“……”
    王家的事她當然沒想管,但看這架勢,怎麽感覺他在抄家?
    幾間廂房都闖進了搜查的護衛,門大喇喇敞開,傳出屋內翻箱倒櫃的嘈雜聲。過了會兒,護衛們兩手空空地走了出來,麵上神情皆是不耐,活像被迫加班又拿不到加班費的打工人。
    一同出來的還有王冉冉,被這番動靜吵醒,帶著婢女趕過來。
    “白穰,你這是在做什麽?”
    主子問話,白穰這才沉聲道:“昨夜府中進了賊人,安全起見,將府中徹底搜查一遍,以免有賊人藏身。”
    王冉冉皺眉,“昨夜是誰遇了賊人?可有受傷?”
    “賊人潛入了我的書房,不知意欲為何。”白穰想起昨夜遇見的怪事,恨得咬牙切齒。
    昨夜他被那怪嬰和銀蛇胡攪蠻纏戲耍了一通,最後更是昏厥過去,直至中午才猛然驚醒。醒來時已是渾身濕透,頭疼欲裂,緩了許久才分清現實與夢境。
    那字跡模糊的紙條仍在兜裏,說明並非做夢。
    白穰常年在江湖行走,不信什麽陰物,定是有人裝神弄鬼。
    王冉冉想了想,道:“賊人既挑夜裏偷摸來,如今青天白日,定已跑了,怎會還留在府中等我們捉?”
    “對啊,”蘭瓔聽了,也很是疑惑,“而且賊人怎麽隻對你下手,要是貪財,難道不該去王老爺房間嗎?”
    白穰冷哼一聲,“誰知道呢?”
    說話間,蘭瓔背後走出一個護衛,朝白穰呼喊:“屋裏有條銀蛇!”
    “銀蛇?!”白穰箭步上前,迅速闖入蘭瓔和春鳴的房中。
    昨日春鳴入府時,銀蛇一直待在袖子裏,故而他此時才知曉春鳴身邊還養了條蛇。
    果然,果然是他們。
    他就說這男人絕對不如表麵這般純善無辜,許多苗人擅巫蠱之術,這人定是對他懷恨在心,表麵不顯,實際在背地裏使了什麽詭計。
    怪不得這女人能逃出來,定是因為這人會用蠱。
    白穰命人進去捕蛇,自己則從腰間拔出大刀,吩咐剩下幾個護衛圍住春鳴,“抓住他!”
    蘭瓔:???
    好端端的,她和春鳴又招誰惹誰了???
    她趕緊先一步進屋,把盤在門邊的銀蛇抱了起來,“你說的賊人,不會就是這條蛇吧?”
    不是吧,堂堂一府護衛首領,連條蛇都打不過?
    被打擾午覺的春鳴靜坐在榻邊,眼簾低垂,神色平靜。
    他接過銀蛇,抱在懷裏一下接一下地撫著,脾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它隻是條蛇罷了,能做什麽呢?”
    看到春鳴恬淡無波的神情,白穰麵上愈發猙獰,“蛇本就不能入府,若是傷了老爺小姐,你擔當得起麽?”
    “更何況昨夜……”說著,他低頭看了看手臂,他記得昨夜小臂被蛇咬了口。
    粗壯的手臂上刀疤累累,但不知怎的,就是沒有昨夜蛇咬人留下的新傷口。
    怎麽回事?
    白穰想起醒來時的天旋地轉、頭昏腦漲,一時竟開始懷疑,究竟是這蛇當真咬了他,還是隻是夢境。
    不,他不該懷疑自己。
    他將手裏的刀握得更緊,惡聲惡氣:“一條蛇或許不能做什麽,但養蛇的就不一定了。”
    春鳴歪了歪腦袋,語氣無辜:“我空手白刃,又能對你做什麽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白穰壯碩魁梧,身手過人,護衛商隊多年,實在是陽剛勇猛。
    反觀春鳴身形清瘦,容貌秀麗,大抵是陽剛大男子們口中那種弱不禁風、不頂用的小白臉。
    這樣一位手無寸鐵的小少年,如何能動得了他這魁梧男子哪怕一根寒毛呢?
    眾人心裏都有了較量,但這話聽在白穰耳中便是十足十的挑釁,他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卻顧忌著春鳴的蠱,不敢貿然上前。
    倒是厲聲吩咐一眾護衛:“你們愣著做什麽,快抓住他!”
    護衛們舉著刀,麵麵相覷。
    很顯然,他們對這個頭頭的命令也很迷惑。白日叫也叫不醒,一醒來就跟中了邪似的,神神叨叨地嚷著什麽府裏進了陰物。
    嚷了半天,又突然改口說不是陰物,是有人裝神弄鬼要害他。一問究竟發生何事,卻是半句實話都道不出。
    大家昨夜都睡得好好的,若真如他所說,昨夜他在屋裏與賊人發生了爭鬥,他們怎麽可能沒聽見動靜呢?
    護衛們紛紛看向府中真正算是主子的王冉冉,她沒點頭,他們便沒有妄動。
    隻齊齊舉刀,視線專注,手腕抖動,擺出一副很努力應敵的架勢。
    蘭瓔還是願意好聲好氣講道理的:“他昨夜一直在我這呢,婢女也是知曉的,還給他取了被褥。怎麽可能去你屋裏搞事?”
    “他們是爹爹的客人,不得無禮,”王冉冉也表態,“這事先報官,讓官府來查。”
    然而白穰已被怒火衝昏了頭腦,雙目發紅,聽不進任何話。
    甚至把刀舉向了自己的手下,嗓音嘶吼:“快、快抓住他……”
    見護衛們不動,白穰怒火越燃越旺。忽地,刀“咣當”一聲墜落地麵,他抬起雙手,猛地在皮膚上狠狠抓撓,撓出道道細長的紅痕。
    鮮血滲出,他仿佛感受不到痛,目眥欲裂,似中邪般急促喃喃:“怎麽會……怎麽會呢……明明被咬到了的……”
    王冉冉嚇壞了,“快按住他!”
    蘭瓔也看得呆住,剛才還喊著抓他們,怎麽轉眼就自殘起來了。
    她悄悄湊過去問春鳴:“他這是鬼上身了?”
    春鳴大概是很困了,掃了眼白穰,緩緩地眨了眨長睫。
    “不知道呢。”
    最終還是王冉冉命護衛捆住白穰的手腳,灌了安神助眠的湯藥後,把他關進了房間裏。
    蘭瓔是隨口說的鬼上身,但王冉冉作為古代土著,對這種事還是很重視。
    “待褚道長外出查案回府,我請她幫忙作法驅邪,”王冉冉抱歉地笑了笑,“白穰就是這麽個性子,我總說他會惹禍上身,爹爹也不當回事……讓二位受驚了。”
    采藥人還沒回村,蘭瓔和春鳴便要在府中多待一日。
    由於白穰的事,下午大家都沒心思幹活,蘭瓔在花苑裏轉了圈,在湖邊縷縷綠柳間瞧見一抹亮眼的靛色。
    將近黃昏時分,日光柔和,晚風微涼。柔軟的柳枝拂過湖麵,漾出圈圈漣漪。
    春鳴盤坐在青瓦牆頭,烏發翻飛,靛紫色的衣擺垂落飄揚,在風中奏出叮叮當當的小曲。
    “你在這做什麽?”
    蘭瓔扶著牆邊垂柳的枝幹,很細,如果爬上去的話大概會把柳樹壓彎,不知道他是怎麽攀上牆頭的。
    春鳴背著夕陽,餘韻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光圈,因著背光,瞧不清五官。
    隻聽他清潤的聲音隨風飄來:“在釣魚。”
    釣魚?
    蘭瓔踮起腳,滿臉疑惑地往他身邊看了看,又扭頭往四周看了看,沒有魚竿,離湖麵也有點遠,這怎麽釣。
    “你在用意念釣魚?”她也想上去,奈何不敢爬那柔弱的垂柳,隻得仰著脖頸看向少年。
    落日還有些刺眼,她抬手擋了下,“願者上鉤的那種?”
    等著魚自個從水裏跳起來,然後落在岸邊擱淺是吧。
    春鳴輕聲道:“你看湖麵的柳枝。”
    蘭瓔轉身看去,黃昏的光線昏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大片碧綠的柳枝中混了一條銀白。
    銀蛇竟然纏在了柳枝上。
    柳枝垂落湖麵,銀蛇也跟著往下墜,尾巴繞緊枝條,蛇頭則繃緊直起,咧出尖牙盯著湖裏橘紅金黃的肥鯉魚,蓄勢待發。
    這畫麵實在太過奇妙,蘭瓔嘴巴張合幾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如果這也能成的話,倒也算是一種新型魚叉。
    她欲言又止,最終選擇不對這種釣魚方法的可行性作出評價,隻問:“這是你出的主意,還是銀蛇出的主意?”
    春日夜裏的風有點大,枝葉簌簌中,她聽見少年似乎低笑了聲,“大抵是魚出的主意罷。”
    蘭瓔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這些魚可真聰明。”
    閑著也是閑著,蘭瓔幹脆蹲在湖邊,看銀蛇纏著柳枝在水麵晃悠,引得鯉魚好奇遊來,又被嚇得四散開去。
    看了半天,她還在焦急為什麽銀蛇還不趁鯉魚遊過來的時候趕緊出擊,然後猛地反應過來——
    完了,她的腦回路都要被帶偏了。
    天色不早,蘭瓔撐著膝蓋起身,朝姿勢未變端坐牆頭的少年招了招手。
    “回去吃飯了。”
    她捶著有點發麻的腿,往牆邊走時,遠處忽然傳來叫喊聲,混著劈裏啪啦的雜音,聽不真切。
    “又發生什麽事了?”
    春鳴坐在高處,似乎偏頭看了下,又似乎沒偏,“貌似是王遠。”
    “王遠?”蘭瓔想起王冉冉說他最近身體不適的事,皺了眉頭。
    她正想說去看看情況,一抬頭,見天邊暮色沉沉,殘陽如血,高牆上的少年已徹底融成一片黑影。
    他語氣仍是輕鬆含笑的,隻是看不清神色,使得這和煦的語氣也沾了些陰冷。
    “你知曉王遠的肚子為何那麽大麽?”
    不待蘭瓔回答,春鳴自顧自說下去,似是迫不及待要與她分享有趣的新鮮事。
    “他懷孕了呢。”
    蘭瓔:……???
    誰?懷孕?
    她徹底呆住了。博覽群書的她,腦海裏立刻浮現出【女尊】【男生子】【abo】等許多小說標簽。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女尊世界。
    意識到這點以後,蘭瓔很詭異地下意識摸了摸後頸。
    這篇甜寵古言,玩這麽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