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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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無宵禁,入夜後的汾和鎮燈火輝煌,街邊燈籠高掛,照亮了從食肆升起的蒸騰熱霧。
食肆內人聲鼎沸,紛雜的喧鬧聲中,偶爾夾雜著“叮鈴鈴”的銀鈴脆響,似春日酥潤的小雨,絲絲斜斜,連綿地飄來。
原是一位靛衣少年路過。
少年周身綴滿銀飾,身形頎長清瘦,背著一位同樣身著紫衣的少女,慢悠悠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你怎麽走這麽慢?”
少年背上那少女偏了偏腦袋,聲音脆生生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放我下來吧。”
少年身姿如鬆如柏,瞧著很是淡定從容,不像是累了的模樣。
可又確實是走得很慢,旁人走一步的功夫,他要走上兩三步,雙頰也泛起薄粉,偶爾還輕輕喘氣。
“慢些不好麽?”他卻含笑道。
“……別逞強,我感覺我應該能自己走了。”
“是麽。”
少年停了腳步,少女見狀直起腰,按著他的肩膀,想要從他背上下去。
然而少年並未俯下身去,托住她膝彎的手也沒有放鬆半分,他駐足在食肆前的蔬果攤旁,那兒有幾個大爺在挑西瓜,拍得“啪啪”作響。
少年專注地望了會兒,然後側首跟少女說了些什麽。
似乎是也想買瓜。
於是少女從他肩後探出頭,伏在他背上比比劃劃,指指點點。
挑了許久,少年都沒有把人放下。
路邊吃麵的路人全程目睹這一幕,直到那兩人提著東西離開了,也還是雲裏霧裏的,沒看明白。
所以,那少年究竟累不累?
蔬果攤前,兩位大爺各抱一隻西瓜,爭得胡須抖動,麵紅耳赤。
“這隻肚臍小的才好!”大爺掰著卷曲的瓜蒂,“一看就皮薄肉多!”
另一個大爺不服,兩巴掌拍在自個瓜皮上,“你懂什麽,我這才好!你聽,這聲兒多響,一聽就是又脆又甜!”
兩人為了彰顯是自己挑到了最好的瓜,快要扭打起來了。
那邊的吵鬧似乎吸引了春鳴,他停在那倆大爺身後,微微側首,朝向背後的蘭瓔。
“想吃瓜麽?”他溫聲問道。
明明讓他放手歇會兒,蘭瓔不懂話題怎麽就忽然轉到買瓜上了。
她探頭看了眼,也不知是什麽品種的西瓜,才三月多就上市了。個頭雖小了點,但每個都綠油油、圓滾滾的。
“你背著我,我抱著你,我們兩個人空不出一隻手,怎麽挑哦。”
她拍了拍他的肩,“放我下來吧。”
春鳴卻依舊沒動。
一直背著蘭瓔,專心看著那倆拍瓜的大爺,輕揚起唇角,眉眼和煦,笑意清淺。
“不急。”
“先看看旁人是如何挑的。”
蘭瓔:“……”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瓜,存心來看熱鬧的吧!
她狐疑地看著他,“先前也沒見你這麽八卦啊。”
“八卦?”春鳴沒聽懂這個詞,歪了歪頭,頰邊的烏發滑落幾縷,在秀麗的五官投下淡淡陰影。
但他並不關心,因此也未有多問。隻執著地問她:“真的不挑一隻麽?”
稍頓了下,然後又接著道:“多挑幾隻也可。”
……又不是你付錢,當然可了。
蘭瓔盯著他的側臉,暗自琢磨了會,隱隱約約察覺到他並不是真的想吃西瓜。
但她還是問道:“你想吃嗎?”
春鳴輕顫著烏睫,許久沒出聲。似乎在思考應該誠實回答,還是為了能夠多拖延一會,從而撒謊說想吃。
蘭瓔一看他這幅樣子就懂了,掰過他的肩,讓他往街道另一邊走。
“飯點了,去挑幾個包子和燒餅。”
她特地咬重“挑”這個字眼,同時還不忘環緊他的脖頸,給他施加壓力。
果不其然,沒買到瓜的春鳴笑意未減半分,順從如流地離開蔬果攤,緩步走向那包子鋪。
“那你可要挑仔細些。”
聽見他輕快的語氣,蘭瓔伏在他背上,對於剛剛獲得的這個認知,心情有點複雜難言。
怎麽辦。
他好像真的有點奇怪的癖好。
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蘭瓔沒耽擱太久,買完吃的就繼續朝客棧的方向回去。
接連兩日晴朗無雨,夜幕中雲層稀薄,銀月皎潔,星子晶亮。
夜裏起了風,將春鳴垂落身前的烏發吹得飛起,掃在蘭瓔臉上。蘭瓔差點吃到他的頭發,用手撥開,全部捋到另一邊。
露出了他耳垂下那隻紅瑪瑙銀蝶,隨著步履在月色下熠熠發光、翩躚飛舞,煞是好看。
蘭瓔沒忍住,上手摸了一把,用指尖輕輕地撥弄,讓它在這春夜裏飛得再快些。
蝶翼飛起,觸感冰涼,碰到了春鳴的耳垂肉。他被她弄得有些癢,縮了縮脖子,偏頭躲開。
他有些疑惑她的舉動,但聲音還是溫和的:“做什麽?”
蘭瓔看見他眼睫比蝶翼顫得還厲害,一副任人采擷的嬌花模樣,一時竟忍不住想要繼續。
“啊,沒什麽,”她並未停下那隻罪惡的手,一本正經地道,“就是你頭發纏住耳墜了,我正幫你撥開呢。”
“是麽。”春鳴喃喃應著。
走出幾步,他感受到什麽,忽然揚起唇角,柔聲提醒:“抓緊了。”
……?
蘭瓔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忽覺身子一晃,失重感隨之傳來,扯著她往下墜。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收手抱緊春鳴的脖頸,生怕從他背上摔下去。
隻見眼前景象迅速變換,春鳴背著她,足尖輕點,借助巷口停著的板車和堆積的貨物,輕鬆躍到了牆頭。
旋即,跨步踏上屋頂青瓦,沿著屋簷急速往前奔。身形輕盈,如藍蝶飛舞在空中。
他跑得快,風便也大,呼呼地刮在蘭瓔臉上。屋簷高低錯落,蘭瓔在他背上起起伏伏,心口貼著他突起的脊骨,一下一下鼓動得急促。
聲音也抖了起來:“我錯了我錯了,慢些挺好的……”
春鳴也不知哪裏學的輕功,即便是寬敞的巷子,他也輕鬆自如地跨越過去,平穩落在對麵的屋簷。
蘭瓔心跳平緩了些,任由他這般跑著。
剛放鬆警惕,春鳴卻猛地停下,帶著她,一隻腳立在高啄尖翹的簷牙,晃晃悠悠,似是不穩。
她又連忙抓緊,待他站穩,才心有餘悸道:“嚇死我了!”
少年溫柔清潤的嗓音在風中傳來,說的卻是另一件事:“這是對你沒有信守承諾的懲罰。”
什麽承諾?
蘭瓔死死箍緊他的脖子,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出門前說的:“說話可要算數。”
“……”
方才光顧著自己玩得開心,倒是忘了這回事。
她深吸幾口氣,壓下過快的心跳。
完蛋,怎麽忽然感覺他有做變態的潛質?
這還是那個單純呆笨的小少年嗎?!
她沉默又沉默,許久,試探性抬起手,指尖糾結地虛抓了幾下。最終,還是下手掐住了他修長玉白的脖頸。
就著這個姿勢,小小聲道:“我錯了,原諒我這一回吧。”
她力氣不大,卻有意用力收攏,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血管有規律地跳動,溫熱,而又生機蓬勃。
被她掐住,喉間的氣流被五指擠壓,血氣湧上頭腦。春鳴下頷微抬,像條渴水的魚兒般,下意識微張開唇,輕輕喘氣。
他仰著臉,失神的眼眸中氤氳出水霧。
不遠處是街道輝煌的燈火,舉頭是夜幕明亮的月色,卻都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斑駁,瞧不明晰。
蘭瓔隻捏了幾秒就鬆手了,
原因無他,隻因她覺得自己還是做不到這麽變態。
也不知道有沒有掐出印子。
應該不會吧……?
她心虛似往他皮膚上抹了兩把,好像這樣就能把印子抹掉。然後揮揮手催他:“走吧走吧,很晚了……”
春鳴在原地愣怔半晌,才顫著眼睫,從渙散中回過神來。
他垂首去找蘭瓔的手肘,握住,想將她的手扯出來。
清潤的嗓音裏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暗含期待:“再來一回罷?”
剛平複好情緒的蘭瓔:“……”
他果然!就是喜歡這樣!
“來什麽來,都幾點了。”她長舒一口氣,掙開他的手,往他發頂輕輕拍了兩下。
嘟嘟囔囔:“趕緊走了,還學人家跑上屋頂,野猴子麽你是……”
春鳴被她這突如其來地一撫,唇角僵住,眸光怔然,行動的速度慢了許多,呆愣愣地背著她往前邁步。
心口驀地湧現一股異樣的感覺,可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
直至她重新將手臂環上來,抱緊他的脖頸,將那股異樣掩蓋下去。
他才徹底回神,恢複輕盈與靈巧,在靜默中飛速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