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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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元四年秋日,國師府後院。
    祝卿若看著手中已揉成圓滾狀的麵團發怔,神情呆滯,眼底沒有半分光彩,就好似外頭鋪子裏賣的木偶人一般癡傻。
    旁邊一同揉麵的丫鬟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夫人親手做點心,國師一定會非常感動。”
    “國師一感動,就會發現夫人所有的好,然後與夫人恩愛綿綿,白頭偕老。”
    “國師和夫人一恩愛,府裏就會有小少爺小小姐,到時候熱熱鬧鬧的,再也不會冷清。”
    祝卿若覺得自己應該跟著她一起嘀咕,然後誇讚她說得好,之後就能聽到更多這樣順耳好聽的話。
    這是她從前愛做的。
    可現在
    手上還握著剛倒了桂花的麵團,上麵黏黏糊糊的,惡心的觸感令人生厭。
    祝卿若冷臉砸了它,剛剛還躺在女人柔軟的掌心享受著按摩的麵團哐當一聲,落到了一旁的麵粉盆裏,揚起層白色的粉來。
    還在說話的丫鬟見此,忙抬頭想要詢問自家夫人發生了何事,可在一片白茫茫中,她瞧見從來都是溫柔待人的夫人眼底露出冷意,好似冬日裏凝結成冰的湖水,凍得她渾身一顫。
    再去看時,卻沒再看見那道充斥寒意的眸光,夫人又變回了從前的夫人,一樣的溫柔和婉,一樣的善良大氣。
    隻是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小淇瞬間噤聲,問候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呆呆地站在桌子前。
    祝卿若解開束在身上的襻脖,隨意扯開來,“我有些累了,這點心你做吧,反正都是一樣的。”
    小淇看見夫人扯開襻脖的動作有些錯愕,手下的麵團都被她不小心揪下一塊來。
    祝卿若搓了搓手心的粉漬,徑直走向旁邊的淨水盆,將手浸了進去,還不忘身後提醒不見動彈的人,“你也累了嗎?”
    這明顯諷刺的話讓小淇慌神,她忙搖頭,手下揉麵的動作不停,“不不累,夫人歇息會,小淇繼續做就是了。”
    祝卿若聽到了小淇略顯慌張無措的回答,沒有像往常一樣溫聲安慰。
    她將手指沉入水中,指尖白色的麵粉已凝結成團,卡在她圓潤的指甲縫裏,異常醒目。
    她沒有像別的官家夫人一樣養著指甲,雙手也比不得旁人柔軟細滑,因握筆數年,指節處與學子一般有軟繭。
    這幾年,慕如歸的飯食也大多是她親手所做。有一回,她聽見慕如歸口中念著桂花糕,便親身摘了半匣子桂花,從揉麵到蒸烤,半分不假手於人。
    出蒸籠時,她惦記著慕如歸,想要讓他吃上最新鮮熱乎的糕點,一時不察撞上了滾燙的鍋爐,手臂落下好大一塊疤,她也沒來得及細細處理,便將手上尚還滾燙的桂花糕送到了慕如歸房裏,盼他為此多欣喜幾分,就算隻是一時之喜,也便不枉她此番行動。
    隨身伺候的管家說他不愛吃熱的,偏愛冷食,要放涼些再吃,她雖有些難過但也沒有勉強。
    隻是放著放著便忘了
    那盤桂花糕,最終也沒能進到慕如歸的肚子裏,一直晾在大堂的桌子上,府上的人一進來便能看見。
    她鬧了個大笑話,所有人都知道了國師夫人不知曉國師忌口,做了國師不愛的熱食。
    半夜,她趁人不注意端走了那碟子還放在堂上的桂花糕,一同藏進園子裏,在冷風中一口一口全塞進了自己肚子。
    第二日,她就又變回了那個知書達理,體貼大度的國師夫人,久而久之,府中人便都忘了那件對他們來說無傷大雅的笑話。
    隻是疤卻留在了她手上,就在手掌與手臂連接的骨骼凸起處,半指長,就像花叢中的毛蟲,醜陋不堪。
    祝卿若拉下衣袖,跨步走至一旁的搖椅上,半躺了上去,團扇遮住臉,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原以為她總會捂熱慕如歸的心,就算艱難,隻要堅持下去,總會有所收獲。前世的小說不是都說,高嶺之花要小太陽才能摘下來嗎?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覺得小太陽說的是她。
    可腦海中的記憶卻明確告訴她,高嶺之花的小太陽不一定是女人,還有可能是男人。
    當今聖上,就是那摘了她丈夫這朵高嶺之花的太陽。
    他叫衛燃,熱情似火的名字,倒是符合太陽的稱謂。若是她像慕如歸一樣會看相,定是一聽這個名字就知曉了他二人是宿命姻緣。
    以前的衛燃膽小懦弱,身為一國之君,卻隻知躲在大臣身後,對朝政不聞不問,甚至一到上朝的時間便裝病不肯去。朝臣一度對這位小皇帝失去信心,皆怒其不爭。
    後來那位來了,進到衛燃的身體裏,原本膽小怕事的皇帝一改往日懦弱,接連辦了幾件得人心的大事,令大臣們對大齊的未來又有了希望。
    慕如歸便是那些重拾希望的大臣其中一個,他受先皇敕令,受封國師,呈承上命,看守國祚。
    他原本隻想著好好輔佐皇帝,守著大齊的龍脈,令大齊風調雨順。隻是慕如歸沒想到的是,他早就成了別人的盤中之物,就等著將他吞吃入骨,埋入身體裏。
    穿進小皇帝身體裏的不是什麽普通人,是來自高等星球的任務者,這方世界隻是他諸多任務中的一個。
    他在這裏的任務就是攻略下三個氣運之子,國師慕如歸、佛子了緣以及暗衛楚驍。
    她的丈夫,是任務者的第一個攻略人物。任務者以教導為名,慢慢靠近慕如歸。慕如歸原本就肩負著先帝重責,對於小皇帝的靠近,他隻當尋求庇護,想從他這多學些東西,沒有多加抗拒,這般想法更加方便了任務者行動。
    幾番下來,慕如歸對小皇帝越發親近,後來行宮遇刺,小皇帝為他擋了一刀,他終於意識到從前那朦朧的情感是什麽。
    【迷霧散去,眼前便是洶湧的愛意,他早已愛上了那個嬉笑怒罵皆隨心的鮮活人。】
    【高嶺之花終是被那太陽摘了下來。】
    穩住慕如歸後,他又看準時機救下了被人陷害的暗衛,不時還前往佛寺與佛子談古論今,成功獲取二人好感。在曆經險阻後,三人約定,尊重小皇帝任何選擇。
    後來小皇帝認清了自己的心,選擇與國師在一起,其餘二人黯然退出,繼續守護著小皇帝的國。
    而她祝卿若,作為一號攻慕如歸的青梅竹馬,後來的妻子,充當的自然是惡毒女反派的角色。
    書裏寫她原本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隻是太愛慕如歸,愛到癡狂入魔,使出一切辦法隻為了讓丈夫多看她一眼。這份愛到了後期轉變為對情敵的恨,她有多愛慕如歸,就有多恨小皇帝。
    小皇帝隻是簡單使了幾個小招數,便令她卸下偽裝露出了本來的麵目,她對小皇帝嫉妒到發狂,多次陷害他,甚至意欲刺殺小皇帝。
    她的刺殺行動被慕如歸抓個正著,他對這個已經喪失人性的妻子厭惡至極,本想按律將她滿門抄斬,卻在小皇帝的求情下,改成了流放全族。
    沒了求生欲的祝卿若,在流放途中遭遇流匪,失足落下山崖,屍骨無存。
    全文對祝卿若此人的評價隻有短短一句“知人知麵不知心”,隻七字便將其所有善意盡數抹去。
    祝卿若淺淺捂住眼,笑意止不住地往外湧,一股濃濃的嘲諷由心底散出來。
    隻簡單使了幾個招數?
    砸了象征皇權的玉璧汙蔑是她砸的,反過來在慕如歸麵前求情是簡單的招數?
    劃破手臂陷害她說為她所傷,待她被所有人厭棄時又假惺惺表示諒解她是簡單的招數?
    自己跳進護城河發了一夜的燒,半夢半醒時拉著別人說怕她,是簡單的招數?
    他怕是當綠茶上癮了,用盡所有下作手段,還美名其曰是為了揭穿她的真實麵目,多高貴啊。
    可就是這麽簡單的招數,落在她身上時,沒有任何人相信她,沒有一個人願意牽起她的手,告訴她說,“你沒有錯。”
    所有人都覺得她本性如此,到了最後,仿佛連她自己也這麽覺得,豬油蒙了心般跑去刺殺皇帝,被所有人抓個正著。
    這本書對她沒有任何好詞形容,但前麵對她舔狗般的描述是半毫不差的,她不就是為了讓慕如歸多看自己一眼,能付出一切的瘋女人嗎?
    祝卿若手指落在右手腕上,細細觸碰著上麵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人不必看便知其如何醜陋。
    在這個世道,哪個女人願意在身上留疤?還是在這麽顯眼的地方。就算是在現代的時候,她也是不願意在手上留下這麽長的疤的。
    以前她嫌它難看,可現在,她卻覺得這疤異常的順眼,它就長在那,時時刻刻提醒它記住當時的痛,記住那被人冤枉的苦楚,記住那掉落山崖粉身碎骨的絕望與痛苦。
    隻有這樣,才能讓她清醒下來,這不是夢,是她血淋淋的未來。
    祝卿若用力掐著那道疤,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屋外忽然有聲音傳來,“夫人,國師回府了。”
    是她專門派的門房,守在門口時刻看著慕如歸的馬車是否歸府,此時應是瞧見了慕如歸,來向她報信了。
    這不就是守門的狗嗎?
    一回府就樂顛顛去迎他。
    隻是在那人心裏,她怕是連一隻忠心的狗都比不上。
    祝卿若鬆開手,掩下眸中神色,沒有第一時間回應門房的話,起身便見原本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小淇走過來,臉上努力盈出笑意來。
    “夫人要去找國師嗎?桂花糕還有一會兒,要不夫人先去找國師吧,我把桂花糕放涼了再去尋您。”
    祝卿若聞言望向鍋爐上還冒著熱氣,明顯還沒到出籠時間的桂花糕。
    等會涼了送去不正是合了他的心意?為何要順他的心意?
    她偏不。
    她動了動唇,微涼的語調吐露出口,“不用,我自己拿去,再等一會也不要緊。”
    明明是一樣溫柔的話語,傳到小淇耳中卻覺得分外別扭。
    從前夫人每天都是第一時間出門迎接國師的,今日是怎麽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又坐回搖椅的人,不施脂粉的白淨臉龐,簡單大方的淡色衣裙,還有那熟悉的婦人發髻。
    這分明就是她家夫人啊,怎麽感覺這麽陌生呢?
    小淇怎麽也想不通,默默地站在一邊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