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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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四年再回府,慕夫人喜極而泣,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這個唯一的兒子成親生子,於是在親眼見證了慕如歸與祝卿若的婚禮後,便如願咽了氣。
    她走得沒有半點遺憾,留下毫無感情的兒子兒媳,一個暗藏少女心緒,一個卻冷心冷情不理凡俗,各自懷著心事,在同一屋簷下相處四年之久,卻從未交心。
    他對她客氣有禮,她便也收斂情思,在他麵前隻當他是國師,而非丈夫。
    慕尚書早早便沒了,府中就隻剩慕如歸和祝卿若兩個主人。慕如歸是天命所歸,先皇親令他為國師,奉命守國,祈求風調雨順。
    而慕夫人的離去讓她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國師府的新主人看起來也不甚在乎她這個擺設妻子,這樣的表現被有心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她在府中的處境越發艱難。
    祝卿若是靠著那少年時不可說的心思撐過來的,她一直堅信慕如歸遲早會愛上她,無論要耗費多少時間精力,她都不曾放棄。
    可在今日,在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進入腦海那一刻,堅定不移的信念忽然就消失了。
    慕如歸不會愛她,無論她如何努力,他都不會愛她,還會親手將她推下高高的祭壇,任由眾人嘲笑譏諷,對她冷眼相待。
    她永遠忘不了,在她被世人譏諷唾罵時,被她視若救贖的丈夫正抱著另一個人。
    她從未見過慕如歸那般細聲安慰的擔心樣,不是對她,卻是對一個陷害她、汙蔑她的男人。
    她也忘不掉躲在慕如歸懷裏那人衝她揚起的那道得意笑容,充斥著惡心的炫耀,令她多日噩夢連連。
    既然得了這段奇遇,若是不緊緊抓住,豈不是白虧了仙人賜福之心?
    祝卿若深吸一口氣,將被子攏起,蓋過頭顱,在滿屋寂靜間,她輕聲道:“祝卿若,你隻有自己了。”
    千萬,別放過他們。
    八月十五,中秋時日,是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到了晚上,街道上便沒什麽行人了,看著比往日蒼涼不少。
    城郊雙連山上的寶相寺本是香火聖地,今日也看不見什麽香客,人煙寥寥,隻香爐上仍整齊插著數隻香,連綿的雲煙縈繞整個大殿。
    今日守佛的是了緣,他心中清靜,對團圓之事並不在乎,便在眾多推諉的師兄弟間自請今日守大殿,師父也應了他。
    了緣盤腿坐在拜墊上,正前方的拜墊是留給香客的,他坐在佛像一側,閉目凝神間與那佛像悲憫神情有八分相似,被白色煙霧暈染著,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他與佛像的區別。
    靜神間,耳邊傳來淺淺的腳步聲,自殿外而來,動作輕柔,細碎紙片聲像是在燃著香。
    雖有些奇怪中秋節還有人來上香,但了緣並沒有睜眼,若冒冒然出聲恐驚了神佛。
    他就閉目繼續聽著,前方傳來布料摩擦聲,比剛才略重的聲音應是那施主跪在了拜墊上。
    視覺閉塞,聽覺就格外敏銳,在這寂靜大殿上,了緣清楚地聽見了施主噙在嘴邊的話。
    “佛祖在上,信女有三求,今奉香火數兩,望來往神佛護佑。”
    來佛寺皆有所求,並不稀奇。
    “一求父母往生極樂,後世投得安穩人家,免卻流離之苦。”
    此求為大多香客所求,大齊崇尚孝道,來往人群皆求父母安樂。
    “二求百姓生活安定,得《禮記》所述大道,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
    這一求便大了,世人大多求財,求康健,少有為天下人訴求的。
    “三求斷絕信女此生姻緣,願為佛駐像,免我輾轉所思之苦。”
    這第三求,純然不似年輕女子所求,此等年紀大多向往愛情,有向佛求姻緣的,也有盼望良人快至的,這位施主卻自求斷絕因果,絕了此生愛欲。
    她又低念了一番佛咒,女子涓涓細聲傳至耳邊,了緣神色微動,終於有了探索的念頭。
    這是百字明咒。
    可消往生孽障,得神台清靜,是佛法中用於懺悔的咒法。
    了緣緩緩睜開眼,隻見座下一年輕婦人,年紀絕不過二十,如此年輕便欲絕姻緣,看來為情所困。
    再細看時,發現眼前女子靈台清明,眉間還縈繞著若有若無的金光,是個能得大造化的人,為何會念此等咒語?
    那女施主向佛再拜,神情虔誠,再起身時臉上便已無欲無求。
    大殿浮著煙霧,了緣看見女施主勉力睜著眼,像是想要看清佛陀的臉。
    許是煙霧澀眼,女施主低頭揉了揉眼睛,再抬頭時,恰好撞進了他眼中。
    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驚懼之色,不待他疑惑,就見她下意識後仰險些摔下去,幸好她撐住地板穩住了身體,才沒有讓自己倒地。
    她低著頭,了緣看不見她的臉,正要開口詢問她的情況,就聽見女施主忽然口呼“佛陀護佑”。
    她似乎將自己當做了顯靈的佛陀?
    了緣這才明白她方才神情是為何而來,於是他拈了個單掌,號了一句“阿彌陀佛”,以此來表示自己不是真佛下凡。
    眼見女施主仍在念著佛偈,了緣隻得從拜墊處走了下來,走近她身旁,細細解釋道:“施主快請起,貧僧不是真佛,隻是寶相寺一小小和尚,施主莫要再拜了。”
    女施主聽了他的解釋,緩緩向上抬起頭,試探地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卻也是再三收攏視線,直到看清了他的臉,她才吐出一口氣,渾身都鬆懈下來。
    “大師。”她仿佛心有餘悸地吐出二字,“大師嚇煞我了。”
    了緣雙手合十道:“施主嚇煞貧僧了。”
    了緣耐心解釋道:“冒認佛陀乃是大不敬之舉,還受了施主如此大禮,罪過,罪過。”
    女子沒忍住苦笑,“佛子大人玩笑了。”
    了緣對她口中的“佛子大人”有些驚訝,嘴上便也露了話,“佛子大人?”
    女子已經恢複了平靜,隻道:“從前遠遠見過佛子大人一麵,剛剛心中驚慌不已沒能第一時間認出您,驚慌過後便想起來了。佛子大人是有大功德的人,早晚會成佛拜神,早些叩拜也不算罪過。”
    了緣是大齊有名的佛子,自出生便有佛光降臨,路過的圓悟大師當即便收了他當徒弟。
    他在寶相寺長大,知佛理,懂佛法,世說其乃天生佛子,可當真佛。長大後常隨師父在京講佛,她也跟著眾人聽過幾回,遠遠地見過他。
    對於女子的解釋,了緣無奈搖頭,“且不說能不能成佛,成佛後如何算,施主大禮貧僧也是不敢受的,下回可要認清貧僧,莫要再認錯了。”
    “再說,佛子是百姓戲稱,不得當真,施主若要叫,也可如此,隻是後綴‘大人’二字是何解?貧僧無一官職在身,切不可胡亂稱呼。”
    女子解釋道:“隻是民間尊稱罷了,京中百姓敬仰您,覺得直呼佛子不甚尊重,這才加了大人二字。”
    她從拜墊上起身,久跪的雙腿帶起一片麻痹,使她沒能站穩,腳下一咧顛,身體往旁邊倒去。
    了緣眼疾手快,迅速握住了女子的手臂,讓她免於與大地相吻。
    女子站穩後便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了緣的手,對他拜了拜,“多謝佛子大人。”
    了緣收回手,聽了她的解釋後也不再糾結稱呼,雙手合十狀道:“施主不必多禮。”
    “施主可要留宿?”他開門見山,直接道出了女子的來意。
    女子想起剛剛自己在佛像麵前說的話,明白了緣為何知道她來意的原因。
    她確實是來寶相寺留宿的,“是,有勞佛子大人了。”
    了緣對她微微拜了拜,也不再多說,就領著人往後院去,“施主請。”
    女子正要跟上,忽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走向佛像一側的功德箱,往裏丟了一張銀票,又附上一小包銀子。
    做完這些,她朝著佛像再拜了拜,才走回了緣身邊。
    了緣候在一邊等著她,在她拜完後,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施主善哉。”
    女子跟著了緣到了後院,那裏有馬夫正候著那,見到了緣二人,先是雙手合十對了緣見了個禮,又衝他身邊的女子喚道:“夫人,馬車已經拴在後院了。”
    女子向前幾步,在廂房收拾床鋪的婆子聞聲也走了出來,道:“夫人,床鋪已收拾好了,我讓曉曉陪著您睡一間。”
    廂房裏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自家爹爹身邊的女子,甜甜一笑,“夫人。”
    女子回以一笑,又回眸對婆子說:“有勞你們夫妻了,今日是中秋,勞煩你們隨我來這一趟。國師府裏大多都要與家人一起,也不好打擾,就叫了你們一家來。”
    國師府?
    這位夫人原是國師夫人嗎?
    了緣想起了覺從前與他說過,上京城中盛傳,國師夫人一顆芳心落在國師身上,卻求之不得,日夜傷心不止。
    他的眉頭微微動了動,腦中回響著大殿上時這位夫人許下的第三個願望。
    【三求斷絕信女此生姻緣,願為佛駐像,免我輾轉所思之苦。】
    了緣的目光落在對麵氣質溫潤平和的女子身上,實在不能將其與了覺口中近乎卑微的國師夫人聯係起來。
    他心想,情之一字,果真難解,連這般通透的施主都無法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