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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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之前慕如歸狼狽離開她院子一樣,府內局勢大變。不同的是,之前是慕如歸自己拿走了祝卿若的賬本,導致府內人心惶惶,這一次慕如歸好似變了個人,原本冷情卻不至於讓人害怕,到現在渾身都是寒氣致使府中人害怕。
    又是送走了一波尋求解釋的人後,祝卿若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慕如歸總是這樣幼稚如孩童,就算長了個子也沒將他那別扭的性子長全,永遠都有恃無恐般肆無忌憚,做事從不考慮後果,隻顧自己一時之氣。
    若不是有慕老夫人、雲算子道長和管家等人在身後為他兜著,恐怕以他這樣的心性,出去走一圈都能惹來大把的白眼,他還對此恍然未覺,絲毫不覺得有錯。
    也算是優點吧。
    說的好聽些叫做不懼世俗,高潔傲岸,說的難聽些就是毛頭小子橫衝直撞。
    也虧的那麽多人崇拜他、仰慕他。
    眼見著馬上又要來人,祝卿若讓曉曉去找她爹,套了馬車就往寶相寺去。
    反正現在慕如歸也沒心思管她,當時管家轉達慕如歸的話,說讓她在家裏的佛堂的時候隻有她和曉曉在場,沒人聽見,在別人眼裏她去寶相寺也不算是出格。
    而且
    祝卿若翻開藏在書籍下麵的舊佛經,也是時候去歸還佛經了。
    祝卿若將佛經放到木匣子裏,整理好桌上書籍,吩咐守門的仆從,門外來的人一律讓他們去找管家。
    做完這些事,曉曉也差不多回來了。
    二人收好行禮,掩了門戶,便徑直往府門外去。
    祝卿若來寶相寺是臨時起意,出門也遲,到達寶相寺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祝卿若吩咐曉曉的爹將馬拴好,又讓曉曉去收拾之前住過幾次的廂房,散了周圍人後,她才攜了木匣子往主佛殿去。
    了緣盤腿坐在佛陀像前,闔目默念經文,手指銜珠,一顆一顆地撥動著,檀木做的佛珠在佛子向下撥弄時不可避免地互相撞擊,在空寂的佛殿上敲出不成調的連音。
    背到某處時,他忽然睜開了眼,目光向下投至麵前的經書上,精準而迅速地找到了剛剛默念的字句。
    【世人欺我,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待他。隻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這是佛教禪僧語錄《古尊宿語錄》裏的寒山與拾得的對話,師父認同拾得的話,將其奉若圭臬,所以他們做早課的佛經上會有這一段話。
    之所以停下,並不是因為這本手抄佛經有什麽地方錯了,而是因為佛經主人在抄錄這段話時,像是失了前麵的力道一般,輕飄飄地浮在紙上。
    若說是一次抄錄的時間太久,可也該從前麵幾句就從入木三分的力道變成這樣輕浮,隻是這一段前麵和後麵的話都沒有任何的特別,皆是正經有力,襯得這一段越發的顯眼。
    像是抄寫佛經的人對此段有意見。
    了緣想起那人,心中不免湧上擔憂。祝施主已有近一月未來寶相寺,之前隻說是想要親手抄寫的佛經沾染佛性,可如今在佛陀麵前聽課半月有餘,祝施主口中的佛性,應該已經染上了吧?
    既然目的已達成,為何祝施主還不來取走佛經呢?
    莫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了緣想到此處心中微顫,卻也沒有辦法,隻得對這麵前的神佛念經祈禱,願佛祖保佑祝施主平安順遂,鬼魅消散。
    他輕聲念起了一段《藥師經》,祛病消災,佑人福康。
    佛子低沉的聲音響起,偌大的佛殿靜悄悄的,隻有年輕佛子念經扣珠的聲音,誠懇真摯,神佛見之也覺心神滿意。
    了緣念完三遍咒語後,緩緩睜開眼,正欲拜禮,餘光忽然瞥見一道淡色。
    他神情一滯,轉頭看去,隻見他剛剛還在佛祖那替她祈求平安的人就站在他身側,眉眼舒展,唇角帶笑,滿麵笑意地望著他念咒。
    了緣撥動佛珠的手指停住,良久,才醒神般站起衝祝卿若行了一禮,“阿彌陀佛,許久未見祝施主了。”
    祝卿若見他除了驚訝沒再有別的情緒,調笑道:“阿彌陀佛,還以為能見到佛子驚慌失措,誤以為我是神佛下凡的樣子,沒想到竟然隻有我一人會如此想。”
    了緣也想起那日第一次見祝卿若的場景,含笑道:“貧僧當日如佛陀一般衣著,且祝施主第一次見,會誤認也不稀奇,祝施主莫要多想才好。”
    佛子獨樹一幟的安慰方式讓祝卿若微挑眉頭,隻能轉移話題,免得眼前這位較真的佛子抓住了話頭不放。
    於是她低頭看向擺在拜墊前的佛經,露出一個笑容來,“這是我那本佛經?”
    了緣正要點頭,祝卿若已經蹲下來拾起了它,“隨佛子和諸多大師一起聽了這麽多天的早課,定然已沾染上了佛性。”
    她滿意地合起佛經,然後將手中木匣子遞了過去,“這是佛子的經書,今日特來歸還。”
    “不還您的佛經是我的不是,隻是為了讓自己能少些夢魘,萬望佛子海涵。有什麽需要的,佛子開口,我自當盡力去尋。”
    她神情認真,眼底滿是誠摯,了緣低垂眼眸,他本不該尋求報答,隻是
    他看著眼前的施主,還是沒壓住疑惑,道:“阿彌陀佛,貧僧倒真有一求。”
    祝卿若道:“佛子但說無妨。”
    了緣先衝祝卿若作了一禮,道:“施主手中佛經裏,有一處與旁的地方不同的佛咒,字跡飄浮,混不似其他抄錄的佛咒一樣有力,貧僧不太理解施主的用意,特來求解。”
    祝卿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說寒山與拾得的那段對話?”
    了緣微微頷首,“正是如此。”
    祝卿若勾起一道沒有溫度的笑,並不打算隱瞞,“自然是不認可,才字跡飄浮。”
    了緣被祝卿若不加掩飾的真話嚇了一跳,苦笑道:“祝施主還真是直言不諱。”
    祝卿若笑笑,“佛子不也是這麽猜的嗎?”
    了緣手指微頓,空了一瞬,才道:“祝施主聰慧。”
    他問道:“貧僧可否能問問不認可的緣由?”
    祝卿若斂眸沉默,了緣也不苛責,見她似乎不願,便打圓場想要揭過這個話題,“祝施主若是不方便,不必”
    “沒什麽不方便的。”祝卿若打斷了了緣的話,雙眼徑直看向他眼底,溢出些往日看不見的狂悖來。
    “拾得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可我做不到,麵對欺我,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之人,我無法做到心平氣和的對待,更不用說恭敬,麵對對手,我隻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了緣像是被她的話鎮住,久久說不出話,她卻沒有停下的念頭,道:“我是一凡夫俗子,更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做不來聖人一般行徑,否則,佛子大人覺得當日那《百字明咒》是替誰念的?”
    “是為我未來的孽障求得些許往生安慰罷了。”
    佛子想起之前第一次見到她時,還疑惑為何一年輕女子會念著消孽障,求往生的咒語,現在想來,她這樣的想法已不是一日兩日的光景,恐怕早已深埋在心底了。
    他長歎一聲,“祝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祝卿若隻回了一句,“那佛子大人告訴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佛子,試圖從他那找到答案。
    可佛子沒辦法回答她。
    佛子淺淺歎了口氣,默道一句。
    阿彌陀佛。
    祝卿若見了緣闔眸,知曉他學的佛法與她的理念不同,也沒有多加解釋。
    她的視線落在了了緣麵前的書冊上,微微漾起一抹笑來,她往前探了探,越過半邊身子彎腰拾起那眼熟的經書。
    了緣眼眸未開,隻覺得左側揚起一陣非常輕柔的風,華衣錦帛略過他的棉衣僧服,他仿佛聞到一股略顯清冽的香味。
    他睜開眸子,正好看見祝施主舉著剛剛還在他身前接受祝禱的佛經,她溫白如玉的臉頰上漾著兩點梨渦,溫和的笑顏令人如沐春風。
    他看見祝施主將佛經攤開,湊到鼻子下麵嗅了嗅,笑道:“果然沾染了味道,看來沒在佛子身邊白待,連香味都是一樣的。”
    了緣眼底一震,香味?
    仿佛沒看出了緣的震驚,祝卿若又道:“這佛經已經沾上了寶相寺的香火味,聞起來就知道不一般,定然是佛性十足了。”
    她將佛經合上,小心地放進剛剛取出了緣佛經的匣子裏。
    了緣恢複平靜,撚了個單掌,唇邊永遠噙著淺淡的笑意,“若這佛經能為祝施主驅散些許夢魘,就已經是大善了。”
    “阿彌陀佛,祝施主,貧僧還有功課要做,祝施主自便。”
    他衝祝卿若微微屈身,做了一個拜禮,隨後俯身盤腿而坐,默默念起經文來。
    祝卿若見此也不好再打擾他,對他做了禮,又衝殿中佛陀行了拜禮,將還回來的佛經輕輕放在正闔目念經的佛子身前,之後便靜悄悄地出了大殿。
    了緣念經的心思並不平和,鼻尖始終籠罩著一道淡淡的香味,雖然隻有淺淺一股,但經久不散,漸漸的,腦海也開始充斥著這股香味。
    是一股清冽的霜白清香,還夾雜著很淡的桂花味,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出,這樣略顯冷清的香調他在寺廟裏很少聞過。
    那就隻有
    了緣微微睜開眸子,視線落在正前方,一本熟悉的經書正靜靜地躺在那,與一月前沒有任何區別,隻是帶來了與這滿殿檀香不同的香味。
    他又合上眼,心中默念清心咒以祛除心中雜念。
    待他念上幾遍後,腦海裏的人影逐漸隱去,佛子緊皺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又變回了那個無悲無喜的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