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宗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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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越辭說到做到,長溪鎮不算小,更有東西兩條商街,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薛應挽久不下山,對什麽都感到驚奇,比如各式各樣的手工玩具,皮影戲,雜技表演。
    遇上街上會噴火的技人,也要誇讚一句:“金丹之後才能掌控所屬靈根之法,這鎮上竟也有道行修行不低之人。”
    越辭順手為薛應挽買了兩串糖葫蘆,見他一路驚歎,像個充滿好奇心的孩童,不住發笑:“這不是術法,是一種技藝,他們隻是尋常人,要靠高濃度的酒,多年練習才能熟練掌握。”
    “啊,原是這般,”薛應挽有些不好意思,“你別笑話我,我上一次來,才十多歲,是一百多年前了,又趕得急,什麽都沒來得及看……”
    “那就往後多和我一起下山,我帶你慢慢看。”
    記得長老講過,隻有十分親近之人才會日日一道出行,如今越辭邀他一道遊玩,是將他當作了交心好友。
    正思考著如何回複,一道清脆女聲遙遙響起:“越小哥!這兒呢!”
    越辭顯然與她熟識,薛應挽甚至還未反應過來,口中才咬下一顆糖葫蘆,便被一路帶著往前頭十丈外的一間小鋪子去。
    這是間售賣布料的店鋪,一身著杏色水衫,約莫及笄年歲的女子正立於店門前,朝他招手呼喚。
    女子名叫小昭,見越辭前來,眉眼彎彎,問道:“越小哥,前幾日托你辦的事如何了?”
    薛應挽安靜看著越辭從懷中掏出一塊被絹絲包好的玉簪,交付到小昭手中。
    二人交談幾句,小昭喜笑顏開從屋中翻找帶回隻小香囊,幾紋銀錢,“我還要替母親看店,還要勞煩你再跑一趟,替我謝謝那位書生了。”
    從越辭口中才得知,是一位書生與小昭相互看對了眼,在托他你來我往的互贈信物。
    繞過兩條街道,將小昭托付之事辦好,又熟門熟路到後街幫助摔了腳的阿婆給自家的小雞喂食,撒掃雞圈,除草。
    最後帶著包子鋪買的包子,去鎮尾鄰郊一間老舊木屋前,遞給一位有些癡傻,衣衫襤褸而邋遢的白須老人。
    越辭奔忙在他口中所說各種任務,卻時刻要帶著薛應挽,有時一磨蹭,花費的時間便多了起來。
    薛應挽說:“沒關係,你去忙吧,我自己走一走。”
    越辭問他:“能行嗎?”
    薛應挽抱著越辭方才給自己買的一隻小糖人,點點頭:“我不是小孩子,不用擔心。”
    越辭替他捋開一點散亂發絲至耳後:“別走太遠,我一會來找你。”
    街道走得多了,便喜歡往無人處去,沿著隱蔽崎嶇處繞,步入一道不見光亮的小巷。
    巷中十分安靜,似乎隔絕了街道外聲音,陰森森涼颼颼地,還散發著一股垃圾泔水的酸臭味,鞋底也不知踩到什麽粘腳之物,黏膩膩地惡心。
    正想放棄,原路返回時,竟聽到不遠處有細微呻吟之聲響起。
    他停下腳步,順著聲音而去。
    借著微弱光亮,窺見牆角處一團蜷縮的人影。
    仔細一看,才發覺此人披頭散發,雙腿被從腿根處齊齊斷裂,隻靠著一雙手艱難撐在地麵。
    傷口處沒有得到過清理,早已潰爛生瘡,隱約見骨,還有不少雪白蛆蟲從血肉中進進出出,可想而知對人是多大折磨。
    薛應挽忍住胃中反嘔之意,想問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之處,可對上視線,卻發現此人目中無神,瞳孔渾濁,竟是遭受巨大術法衝擊,無法回神之兆。
    隻是一個乞丐,為何會無緣無故,在這長溪鎮被術法攻擊?
    當即指尖掐訣,施了道清心咒法,想著等人恢複再問個仔細。
    乞丐視線逐漸聚焦,約莫半柱香恢複時間,勉強看清麵前人後,竟直接出聲大喊:“薛、薛應挽……”
    薛應挽登時心下一驚:“你知道我?”
    乞丐喉嚨發滾,聲音嘶啞:“我見過你,蕭師兄房間裏有你的畫像,連鼻梁那顆痣位置也一模一樣……”
    薛應挽鼻梁的確有顆小痣,淺棕色的,靠左位置,這麽暗的光線還能看清,此人看來同他一樣,的確是修行之人。
    至少曾經是。
    他問道:“你是朝華宗弟子?”又不解,“怎麽會淪落成這副模樣?”
    乞丐見得了救,不顧身上傷痛,迫切道:“我,我是蕪州沅畔生人,名張齊焦,家中貧窮,在宗內便時常做點小生意賺錢,得罪了人,被逐出宗門。後來有人想殺了我,好在,好在我曾偶然得到一件護身法器,才勉強假死逃過。”
    可依舊受到了術法波及,怪不得會成為現在這副樣子。
    薛應挽繼續問:“是誰對你下這樣狠毒的手?”
    張齊焦張了張口,隻發出幾道咿咿呀呀之聲,薛應挽便知曉他這是被逼著立過誓言,無法講出因由與害他至此之人。
    他放棄了,轉而跪在薛應挽麵前,用手撐著,砰砰磕了幾個頭,哭道:“你能不能救救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現下模樣實在可怖,一身汙髒酸臭,失了雙腿,無數白蛆進進出出啃食著腐肉。
    薛應挽替他施了個簡單清潔咒,從懷裏取出藥,一麵往他腿間傷口倒去,一麵問道:“你別急,蕪州離此處不遠,我想些辦法幫你。”
    張齊焦不斷感激點頭,眼中淌出淚水,還要繼續講話,忽而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在狹窄逼仄的巷間響起。
    越辭行至薛應挽身側,少年爽朗聲音響起:“師兄,你怎麽在這,讓我好找。”
    薛應挽正想與他說張齊焦一事,張齊焦卻在看到越辭的瞬間一頓,神色緊張,身形也不由自主往後縮起。
    越辭微彎了一點身子,辨認出他麵容後,道:“是你啊。”
    薛應挽一頭霧水:“你們認識?”
    越辭冷著嗓音:“東西呢?”
    張齊焦拚命搖頭:“我、我不知道,被人拿走了……我也隻是被利用的,不是故意偷你東西……”
    薛應挽從二人言語中依稀能辨別出一二,知曉張齊焦根本不是做什麽小生意或得罪了人,分明就是因為偷了越辭東西才違背了宗法。
    “即便如此,朝華宗也隻會將你逐出宗門,你的腿和傷又是怎麽一回事?”
    張齊焦對上越辭時明顯瑟縮害怕,又看向薛應挽,咽了咽口水,下定什麽決心似的,鼓足勇氣,急切道:“山河則,離開朝華宗,快跑,朝華宗有……”
    山河則是千年前,與妖族大戰的橫斷之亂結束後留下的一本有關後世預言,如今正存在朝華宗。
    這句話沒頭沒尾,薛應挽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及。
    正欲追問,下一瞬,張齊焦便睜大雙眼,喉中痛叫一聲,大口鮮血從口中噴濺而出。
    竟是舌頭被生生折斷,令他再講不出一個字。
    薛應挽憤然轉頭:“你做什麽!”
    越辭麵上淡然:“師兄,別聽他騙人,”他道,“他到處偷東西,偷到了我頭上,我隻不過……讓他知道一點錯誤。”
    “那你也沒必要這麽狠毒!你這樣做,和那些以旁門左道為術的邪佞門派有什麽區別?”
    薛應挽急忙去替他止血,可越辭下手實在重,依他現在能力無法恢複,隻得準備帶人去醫館。
    越辭重新發話:“是我太過唐突了……師兄,我與他道歉,再問兩句話,好麽?”
    薛應挽不放心:“你想做什麽?”
    越辭道:“隻是想問問丟失的物件而已,有些隱私,所以才讓師兄暫避。剛剛隻是一時生氣,何況他都這樣了,我還能做什麽呢?”
    他講得極為誠懇認真,薛應挽想了想,再三叮囑:“別傷害他。”
    “師兄放心。”越辭應道。
    薛應挽等在巷外,小半個時辰後,越辭才從巷中走出,一副神清氣爽模樣。
    薛應挽問他:“如何?”
    越辭唇邊含笑,答道:“談好了。”
    薛應挽要入內查看,越辭攔住他:“恰好鎮上有我認識的人,將他醫治後,已經托人把他送回家了。”
    見他還在猶豫,越辭繼續道:“他家在蕪州沅畔張家村,家中貧困,打漁為生,有上了年紀的父母和一個妹妹,我為了對自己方才衝動道歉,不僅送他回家,還給了他不少銀兩補貼,師兄這回信了?”
    薛應挽問:“他被你斷了舌頭,怎麽和你說的這些?”
    “自然是取了紙,讓他寫下的。”
    薛應挽朝後方巷子望去,這是條鬧市中被刻意忽略地偏僻之所。
    窄小的巷道黑漆漆的,寂靜非常,不敢想象曾有人待在此處,靠著撿拾垃圾足足熬了數月。
    他隱約覺得這件事哪裏不對,可自小待在山中,本就沒有處事經驗,越辭講上一二句,也隻得信了話語,隻依舊為張齊焦之事在意,胸中沉悶不已。
    反觀越辭,哼著小調,顯然心情很不錯,扯下衣擺一角,將擦過指間,帶著血跡的布料隨手丟入巷中。
    對上薛應挽眼神時,還以一個清朗爽利的笑,齒關粲白,眉眼純然。
    天色漸晚,整個朝華宗都被暮色浸染,相忘峰位處最北,入峰小道崎嶇蜿蜒,林葉被吹得搖搖晃晃,目之所及皆是欲退卻的深橘。
    越辭沒有回弟子宿,一路隨他上峰。薛應挽心中念著遇到張齊焦的事,又記得除卻越辭,他提及的唯一一個人是蕭遠潮,怎麽說來都該去問一問,可誰都好,偏是蕭遠潮……
    越辭見他狀態不對,問道:“在想什麽?”
    薛應挽答他:“今日之事。”
    “今天的事不都過去了麽?”
    “張齊焦他有事情想對我說,他說讓我離開朝華宗……”
    薛應挽清楚地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模樣,急切而慌亂,像是在講什麽驚天之秘,還有第一下看到越辭時,那股刻意表現得自然,卻掩埋不住的深深恐懼之感。
    憑心而論,朝華宗縱有千般萬般不好,都是他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總不能一個相識第一麵之人讓他遠離,就真的去一味相信。
    “一個神智都不清明的人,他的話你也相信?”
    又低下頭,安撫似的,隨手將薛應挽瘦削的身形半攬入懷中,聲色微沉:“嚇著你了,就當是我完成一個任務,不用想那麽多。”
    薛應挽抵著他胸膛,沒讓二人太過貼近,可男人溫熱氣息還是撲灑在他耳廓處,激起一絲戰栗。
    越辭帶著薄繭的指腹按在那隻膩軟後頸,有些發粗,磨得皮肉發癢:“明天給你送點禮物,別掉好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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