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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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把握自己絕對不會心動的安室透站在虹昇大廈樓下。
    警車的鳴笛聲響徹雲霄,映出一片紅藍輪轉的熒光。
    現場嘈亂。
    救護車接走傷員,傷勢不重的先由隨行醫生就地包紮,緊急趕往的家屬和圍觀群眾摻在一起,同警察維持秩序的喊聲合成一片‘鑼鼓喧天’的熱鬧。
    鬆田伊夏站在路燈下。
    他習慣於將自己隱藏在所有光源之外,百無聊賴地咬著一顆和煙草有同樣用處的硬糖——剛才路過的急症醫生隨手給的。
    糖精堆砌出的草莓甜在隨意溢開,向遠方看去,輕易便找到了金發男人的身影。
    那人幾乎是被簇擁在人海之中,正同著褐色工作裝的矮胖警官說話。
    緊急照明燈將他本就色澤淺淡的發絲照成一種更為耀眼的色澤,整個人像是沐浴在光裏。
    安室透。原來這個身份不僅是咖啡廳員工,還是毛利小五郎的弟子,一個不算有名的私家偵探。
    偵探在日本自帶一種莫名的熱潮,以這種身份行動,出現在哪裏都不奇怪。
    犬牙將糖果咬碎。
    鬆田伊夏看著對方的表情,不住牽動嘴角,勾起一抹笑來。
    認識安室透的,大抵隻知曉他開朗陽光的那麵。知道波本的,則在他的偽裝和城府下吃過不少苦頭。
    但他卻恰恰好好看見了這兩種模樣轉變那刻奇妙的韻律,然後從中抽絲剝繭出幾分交錯之間的真實。
    他隨手把玩著剛才垂落至肩頭的葉片,在這個想法慢吞吞從心頭滾過那刻,漫不經心地將它朝著遠處那人的方向吹去。
    下次再見。
    在心中同他告別,少年拍去肩膀上又飄落不少的夏葉,朝著不久前鎖定的一道人影追去。
    避影匿形像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來去時都了無聲息。
    連因怕有人沒做檢查就離開而一直盯著人群的醫生,在路過時都毫無所覺。
    安室透卻似有所覺般回眸。
    原本繁茂的樹下轉瞬之間已空無一人,樹枝晃動,葉落滿地。
    ——虹昇大廈幾百米外。
    同喧鬧的中心相比,這裏反而因交通管製更為寂靜。
    戴兜帽的人蹲在樹叢邊,低頭不斷刷新手機上的新聞推送。
    屏幕在他臉上度了一層蒼白的光,那隻裸露在外的手瘦骨嶙峋,腕上環著幾圈帶尖刺的細鐵。
    “品味真差。”略帶冷清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有人!
    一陣寒意自脊骨竄上,炸出一串劈裏啪啦的電流,那人哆嗦了一下,差點沒拿穩手機。
    他根本沒察覺到任何氣息。
    兜帽男人轉頭,正迎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從麵容上來看過於年輕的少年正站在草坪稍高出一節的邊台上,俯身同他對望。
    異色眼眸彎出弧度,但笑意未達眼底,在漆黑到反不出一絲光線的黑卷發下,顯出幾分微妙的詭譎。
    “操!”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胸口隨喘氣劇烈起伏,“滾遠一點,小孩。”
    本用來提高聲勢的話尾卻破了音,將他壓藏不住的恐懼直鋪在空氣裏。
    “你手腕上那個是個人愛好?”少年像是完全沒聽見他剛才的罵聲一樣,視線輕飄飄掃過對方被冷汗浸濕的額頭,追問,“還是咒具?”
    ——無論哪個,品味都很差。
    兜帽男人總算喘勻氣,確認來人的身份後反而平息下來。
    “你是咒高的學生?”帶著滿臉的警惕和厭煩,他陰惻惻地打量對方,“不想死就別來多管閑事。”
    “可惜,我本來還想好好和你用嘴溝通。”來者輕聳肩膀,“畢竟和那隻咒靈交手有點費力氣,看來你不打算給自己一個機會。”
    兜帽男人這時才發現少年右側的眸子殷紅而醇濃,像是疊著無數層幹涸的血。
    “什——”
    剛張開嘴,聲音便唐突卡在喉嚨。
    急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周圍一切景物在瞬間由色塊被拉長成線,後腦重砸在地上,帶來陣陣眩暈。
    頃刻之間,他已經被掀翻在地。
    脖頸處鉗著冰冷的手指,兜帽男咬牙想要發動術式,在手勢剛剛做出那刻戛然而止。
    瞳孔放大。
    他淺色的眼睛裏映出陌生少年妍麗飛揚的五官,那具同成年男人相比甚至不算高大的身軀上,咒力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
    層層疊疊,紛紜雜遝,交織直至同眼眸如出一轍的、詭譎至極的黑紅色。
    特級。隻能是特級。
    他在此刻幾乎篤定:對方能輕而易舉祓除那隻由他操控進入大廈的咒靈,也能輕而易舉殺死他。
    米花,不,整個日本,能找出幾個特級?
    他如墜冰窟。
    夜幕之下,少年表情漠然而冰冷:“我給過機會。”
    ——什麽叫給過他機會!指那幾句對他手環莫名其妙的點評和提問嗎?
    兜帽男咬緊牙關,簡直想再罵幾句。
    要是知道對方的來意和能力,他早就說了,何至於等到現在被按倒在地上!這群咒術師都什麽毛病,一個個比他這個詛咒師還吊詭??
    張開嘴,男人本想連聲求饒,卻迎上了那人的眼眸。
    同無機質的金屬般冰冷,看向他時,和看路邊的花草沒有分毫區別。
    所有思緒盡數消失,絕望爬上麵龐。
    那的確是他最後的機會,因為在絕對的、碾壓式的差值之下,能讓少年俯下身來的唯一因素就是有趣。
    而他錯過了這個機會,再無挽救之時。
    ——迎接他的唯有酷刑,和最後甚至稱得上仁慈的死亡。
    高跟鞋敲在地麵,驚起幾隻藏匿於林中的麻雀。
    金發女人站在虹昇大廈不遠處的人造公園,百無聊賴地把玩自己新做的長指甲。
    上麵鑲著幾顆造價不菲的小鑽,在剛才來時不知掛到哪裏,在幾層固膠的保護下竟也搖搖欲墜。
    用指尖一戳,便脫離甲麵,向鵝卵石鋪成的地麵墜去。
    恰好嗑在凸起的石麵,撞擊聲叩響了貝爾摩德心裏淺淡的不安。
    似有哪一條絲線脫離掌控,導向了深藏在迷霧之後的結局。
    她低頭給今天才取得聯係方式的監管對象撥出電話,在撥通那刻,屬於另一個手機的鈴聲從小路盡頭傳來。
    一道高挑的身影自遠處而來,月光在他發絲投下朦朧的光輝,將裸露在外的皮膚潤出無血色的蒼白。
    腳步聲中參著重物在地麵的摩擦聲響。
    貝爾摩德輕輕敲打著手臂的指一僵。
    她看清了對方手裏捏著什麽。
    兜帽。
    更準確來說,是一個人。
    那人仰麵躺在地上,被他拽著兜帽,毫不留情地拖著向前。
    在平底鞋走上去都會隱隱作痛的石頭路麵,整個後半身都在地麵摩擦的男人卻沒發出絲毫聲音。
    她朝著那邊看了一眼。
    血肉模糊。
    少年將那具軀體丟至兩人之間,然後舉起手機。
    上麵赫然是熟悉號碼的來電提示。
    “你是在找他嗎?”
    貝爾摩德聞到了成熟至糜爛的果香。夾雜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和腐爛的白骨一樣的氣味。
    她歎道:“你想和我談什麽,小紅蘋果?”
    ——警車旁,安室透心髒突得一跳。
    他感覺是這幾天和鬆田伊夏相處太久,又太過深入地了解了對方的性格,才在看不見的時候常常慌神,總有一種他又去危險邊緣大鵬展翅的感覺。
    金發男人捏了一下自己眉心。
    “安室老弟,這次麻煩你了。幸好你及時到場維持秩序,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收回思緒,他露出平日裏最無害的笑容:“都是毛利師父教得好,才能讓我知道怎麽處理。”
    他總感覺目暮警官今天的表情有點古怪,和平時見麵的模樣相去甚遠,像是有什麽話卡在喉嚨裏欲言又止。
    果然,對於這個回答對方隻是點頭應和,話頭極僵地轉到另一個已經醞釀很久的詢問上:“伊夏,已經檢查完了?”
    “嗯,他沒受傷。”安室透臉上浮出幾分恰如其分的疑惑,“剛才還在那邊,應該是先回去了。”
    目暮警官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也是,他不怎麽喜歡警察,沒什麽事了想快點回去也正常”
    他看了一眼麵前男人英俊的臉,又咳嗽了兩聲。
    目暮十三對這位前手下的遺屬一直感官複雜。
    但是現在有另一件事橫空出世,把這點複雜的感官引向另一個方向。
    警察又看了一眼安室透的臉。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天的場景。
    聽聞少年沒有同朋友一樣繼續在帝丹就讀,反而選擇了一所宗教專科後,當即敲響了對方家門。
    在沙發坐下,目暮警官感覺氣氛尷尬,剛好桌子上丟著些畢業典禮上的禮物,可愛的卡片和包裝一眼便知道是女生送的。
    於是他沒話找話:“伊夏應該挺受歡迎的吧,在班裏有喜歡的女生嗎?”
    他本想借題發揮,一起回憶暗戀同學的青蔥歲月拉進距離,然後建議他和朋友一起就讀帝丹,享受高中生活。
    結果少年轉過頭,麵無表情地看來,絲毫不懂什麽叫語言的藝術:“我是同性戀。”
    目暮警官表情凝滯:“”
    他旁邊,非要一起來的板寸警察霎時間咳得天崩地裂,把嘴裏叼著的牙簽都甩了出去。
    現在回想起那個場麵,一種無言的尷尬還是席卷全身。
    在聽到耳畔對方詢問‘為什麽討厭警察,是有衝突嗎’時,目暮警官表情更一言難盡了。
    “衝突也算是有吧。”
    目暮警官斟酌開口:“他打了警視總監。”
    安室透:“”
    等等,他是不是聽錯了。
    你說鬆田伊夏把誰給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