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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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的時候總是被人嘲笑,因為我的名字。”
    顧蘭溪從未跟人說起過這些,起了個頭,一時半會兒都不知該怎麽組織語言。
    好在陸南亭是個極好的捧哏,隻要他願意,就不會讓話掉到地上。
    “你的名字?很好聽啊!腦子被門夾了嗎?為什麽要嘲笑你?”
    陸南亭是真的搞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說。
    因為第一次從電話裏聽到媽媽說起她的名字,他還以為兩人名字裏麵有同一個字,當時心裏就有種微妙的、無法言說的宿命感,那種感覺,讓人愉悅。
    顧蘭溪還是那麽耐心,小聲跟他解釋:
    “你平時都講普通話,雖然因為你媽媽和你外公一家的緣故,能聽懂大部分粵語,但一些生活化的俚語,尤其一些罵人的話,你自然不懂。”
    因為沒有人會當著陸家小少爺的麵說髒話,也不會有人用那麽惡毒的話來罵他。
    顧蘭溪有點難為情,但還是大大方方的把那些事給說了出來:
    “在我老家那邊,一個人,尤其家裏最小的那個孩子,很爛,品行不端,不成器之類的,別人就會輕蔑的罵他‘爛契弟’,是很髒的話,帶有很強的貶義色彩。你聽聽,是不是和我名字很像?”
    顧蘭溪特意用方言說了一遍,聽起來的確很像。
    某些三觀不健全的人,不論年紀,總喜歡把欺負人當遊戲。
    嘲笑別人的名字,嘲笑別人的身高,嘲笑別人的殘疾,說話結巴要被笑,長個痘痘要被笑,甚至胖了瘦了,或者胸太大胸太小,也會被人起外號。
    她叫這個名字,別人都不需要費心思,就會怪腔怪調的把這句罵人的話與她牽扯到一起。
    一群不太懂事的孩子,一邊斜著眼睛看她,一邊強忍激動,湊到別人耳邊——
    “我跟你講,你別看她長得漂亮,學習也好。她名字好惡心的!你知道嗎?她竟然叫……”
    顧蘭溪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流言到底有多可怕,知道什麽叫孤立,什麽叫無中生有,什麽叫沒有下限……
    對施暴者來講,這是快樂,當事人介意就是小氣,對被欺負的人來講,卻是終身的陰影。
    小時候也想過改名字,但家中所有人都不在意這件事,他們隻會嫌她麻煩,不省心。
    等她能自己做主的時候,又生了倔強的心思。
    她要變成最好的自己,證明一個名字而已,對強者來講,無足輕重。
    她會讓從前嘲笑她、欺負她的每一個人,在見到她的時候,都會客客氣氣的,帶著討好的語氣,叫她一聲“顧小姐”。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成長環境,財富和地位,在她眼裏,才那麽迷人,讓她心甘情願去追逐。
    “佛眼看佛,內心肮髒的人,看什麽都是髒的,我們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你的名字清新雅致,特別好,真的。而且水是生命之源,你名字帶這麽多水,絕對的好意頭!”
    雖然知道這樣的安慰十分蒼白,並不能起到多麽積極的作用,但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溫和的勸慰大概還是有效的,顧蘭溪聽著他胡謅,還扯到了好意頭上麵,忍不住就想笑。
    話匣子既然已經打開,她又說起了其他的事: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哭,總有人從我想象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亂喊我的名字,還總有人揪我辮子。剛開始我每次都會回家告狀,後來我阿嫲帶我去剪了頭發,就是那種很短的、和男孩子一樣的短發,因為她說,非要臭美留長頭發,別人不揪你揪誰?”
    陸南亭覺得她奶奶這樣做很不對,受害者有罪論什麽的,但當人麵非議人家長輩,多少有點不妥。
    所以他隻專注的看著顧蘭溪,問她:“然後呢?”
    “我大一些了,學會了打電話。我給媽媽打電話,反複說起這件事,詳細描述我的痛苦,還有阿爺阿嫲的不作為,我以為她會想辦法,比如給我改名字,比如找老師多多關照,比如給我轉學等等。然而她並不在意這些事,她隻跟我講,她的故鄉,有一條小溪,就叫蘭溪,我出生的時候,她恰好想家了,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那還挺有意義的。”
    故鄉在很多人內心深處,都是溫暖的、溫柔的,把名字與這些情感聯係起來,想必心裏要好受一些。
    然而顧蘭溪卻輕輕搖了搖頭,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待心緒平複,才緩緩道:
    “剛開始我也這樣想,並為之感到欣喜,因為我從小就長在並不看重我的阿爺阿嫲身邊,他們對隔房的孫子都比我要好。所以我對母愛充滿了幻想,她隻需要表露出一丁點在意,在我心裏,就足以勝過所有。”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但她記憶力好,至今仍能回憶起媽媽當時暗藏不耐的語氣。
    “後來我才知道,一切隻因我是個女孩。我爸爸並不在意我叫什麽,我阿爺阿嫲也不在意我叫什麽,所以我媽媽才能擁有給我起名的權力,然後極其敷衍極其隨意的定了下來,後來更是明知道不妥,依舊懶得管我。”
    對很多女孩子來講,原生家庭的重男輕女,絕對是最為沉重的枷鎖之一。
    生來就不被喜歡,很多事情,隻因性別不對,她就生來不配。
    沒有誰會甘心。
    那並不是過眼就散的雲煙,而是死死烙在身上的烙印。
    旁人輕飄飄的一句與過去和解,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以陸南亭沒有說話,隻是放下戒指盒,輕輕握住了顧蘭溪放在膝頭那隻手。
    時隔多年,顧蘭溪說起這些,就像在說陌生人的故事。
    但她和陸南亭已經很久不曾獨處,她也從未在他麵前講過這些,是以每說幾句,就會停下來整理一下思緒。
    “我爸媽當年是自由戀愛,他們相識在校園裏,從校服到婚紗,年輕時也曾羨煞旁人,哪怕我外公外婆堅決不同意她嫁個這麽遠的外地人,她依然堅決的嫁了。”
    江浙滬獨生女大多不會遠嫁,當年她媽媽這個決定一出來,據說外家就跟她斷絕了關係。
    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那邊的人。
    這些事都是她媽媽臨死前那天晚上,拉著她的手,跟她說的。
    那是來自母親最後的溫柔,對她來講,也是足以影響她一生的轉折點。
    “我爸媽在江南開了一家鞋廠,我才七個月的時候,就被送回了老家。阿爺阿嫲不希望我牽扯爸媽過多的精力,影響他們生弟弟,我爸爸這麽做,卻隻是為了利用我媽對我的感情,打算兩步走,先把我送回來,再想辦法把我媽也送回來,因為那時,他已經在外麵有了人,那個女人,給他生了個兒子,隻比我小半歲。”
    這樣的事情,豪門圈裏實在太多了,陸南亭從小到大聽說過的還有見過的,數不勝數。
    他那些同學,有不少都曾為私生子產生過困擾。
    不過他們更在意的是私生子出現以後,會對財產分配產生怎樣的影響,而不是父愛母愛該怎麽分配。
    但顯然,顧蘭溪一直以來,最介意的,是後者。
    說明那素未謀麵的嶽父,也不是個多麽能幹的人。
    至少他擁有的財富,還不能讓人保持理性。
    陸南亭在心裏拚命diss完這人,感覺心頭出了口惡氣,才平穩心緒,繼續問她:“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