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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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怎麽就睡著了!”
達斯維斯大酒店的花園中庭——靜謐之林的中央,名為s的殺手正半跪在地上,狂扇懷中人的耳光。
好消息是s的手臂並不是金屬義體,壞消息是他的握力有九十九磅,程理本來的算盤是靠裝死躲過一劫,奈何對方掌力屬實不弱,三巴掌下去他居然真的有點眩暈了。
“別打了別打了,我醒了我真的醒了……”
“真的嗎?”s又鞏固了一記,“現在是幾幾年幾月幾號?”
“2134年9月10日號!”程理捂著臉飛速從對方的懷中鑽出來,在石磚路上哐哐磕頭,“大哥,你這麽玉樹臨風多金帥氣,放過小的吧!隻要您放過小的,小的以後做牛做馬報答您!”
相當經典且爛俗的炮灰求饒台詞,程理居然無師自通了。
“我不是男人,”s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槍,“至少目前不是。”
“大姐我錯了!”程理驚覺自己剛剛所有的馬屁都拍到了牛腚上,眼看就要被牛蹄撅死!
s沒有急著扣扳機,隻是用槍口指了指不遠處那個抱著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男人,示意程理也過去。
程理絕望地爬了過去,應急燈光下他勉強看清了另一個倒黴蛋的模樣,對方有一頭張揚的金發,英俊的臉寫滿了恐懼。
血水渾濁泥濘,s的腿甲卻異常輕盈,踩起的水花宛如倒懸的王冠。不遠處有個白色的鐵藝釣椅,被她拖到了二人中間,一屁股下去,釣椅咯吱咯吱搖晃起來。
“咳,”s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持槍,“我現在手頭有一份工作?一個實驗?不重要,總之你們兩個要回答我的問題,答案讓我滿意的話就可以活下來。”
“是什麽問題呢?”程理心想人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除了數學題。
“你是人類嗎?”
“啊?”
s頭盔顯示屏上的“^^”瞬間變成了“--”。
程理看向邊上的金發老哥,金發老哥也在看著他。
兩個人3隻眼睛,每隻眼睛都寫滿了迷茫。
這、這什麽鬼問題啊?程理沉寂的大腦飛速運轉:從生物學角度來說自己當然是如假包換的人類;但是轉念一想,說不定她的問題是想確認自己是不是“新人類”?
要思考這個問題,就要插播一些曆史課本上的內容。s和程理所在的這座星球名為蓋亞星,蓋亞星曾遭遇過七次滅絕級別的天災,人類雖然頑強存活了下來,代價卻是人口急劇減少,資源枯竭,科技水平停滯不前,全世界都是一副反正明天就要完蛋愛咋咋的樣子。
大概三十年前,幾個小國家抱團成立了了聯邦政府,聯邦的老頭子們突然宣布要去距離最近的白星“搬救兵”,說是搬救兵其實就是搞殖民,人家白星人脾氣爆不好惹,開著宇宙飛船和宇宙摩托就衝過來捍衛主權了!兩邊人叮呤咣啷打了快20年,白星人突然發現蓋亞星的科技水平居然隱隱有超越的架勢!
意識到自己是千裏送科技的大冤種,白星人連止戰協議都沒簽就跑了。
雖然總體來說蓋亞星是被錘得鼻青臉腫的那個,但是厚顏無恥的聯邦老登仍然將其包裝成了“人類崛起的偉大戰役”。後麵發生的事隻能說一登還比一登高,名為萊茵的老登帶著他的萊茵科技橫空出殯!
萊茵科技的官方定義是專精“新人體工程機械輔助技術”,通俗來說就是機械改造成身體的工程,本身機械輔助是個利國利民的事情,架不住萊茵公司勢頭太猛,剛開始隻是“讓失去肢體的戰後士兵回到原來的生活水平”,接著是“把手改造成大炮就更好搶銀行啦”,最後居然演變到“人類太脆弱了我要做機器人”!
意識到義體技術已經完全變成宗教的聯邦政府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意思,是鐵了心要恰這波爛錢,懶洋洋發布了一些漏洞百出的法條後開始裝死,與此同時各種黑色組織如雨後春筍,階級差距也越來越大。
普通民眾、信仰義體技術的狂熱分子,借機斂財的黑心商人的矛盾愈演愈烈,整個社會儼然亂成一鍋粥,而最後把這鍋粥趁亂喝下的是名為帕斯卡的富豪。
這位年輕富豪的首次亮相就震驚了世界,他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毫不掩飾覆蓋著金屬,演講稿裏甚至直白地說“我白天是男人晚上是女人”,直接坐實了帕斯卡是義體宗教的擁護者,說不定還是教主嘞!接下來的消息更令人震驚,他獲得聯邦政府的允許,即將在最近的海域築起一座1200平方千米的未來新都市——歌莉婭!
全世界的義體宗教信仰者都沸騰了,不僅如此,一些有點小錢的鄉紳、帶著新技術準備大展宏圖的企業也蜂擁而至,歌莉婭市也被譽為“新人類”的搖籃。
停下!就停在“新人類”這裏!程理覺得眼下的情況不容他繼續胡思亂想了!
“新人類”實際上是科技激進分子的統稱,他們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與普通人劃清界限,認為不接受義體工程是故步自封的愚蠢行徑,誇張一點的地區甚至因此產生過流血事件。
所以……她不是問我的生物學定義,她是在確認我的陣營!
是人類,還是新人類?
程理空洞的右眼傳來陣陣劇痛,“新人類”什麽的我配嗎?我身上的錢別說換個義眼了,連個三明治都買不起!
正當程理大腦風暴的時候,金發老哥居然率先發言了,“我是人類!”,天哪這義正言辭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星球大戰片場呢!
“嗯,”s的合成音聽不出悲喜,“把褲子脫了。”
我就說她是精神變態吧!程理在心中尖叫。
金發老哥也不磨嘰,唰啦一下把外褲撕開,藍白內褲下是金燦燦的大腿,給程理看愣住了。
s非常突然地開了槍。
s的手槍裝了消音器,子彈擊穿身體的聲音宛若花瓣落地,要不是金發老哥倒在地上眉心冒著血,程理都要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把槍口指向僅剩的倒黴蛋,“你呢,你是人類嗎?”
程理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腦部匯聚了,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話。目光遊離之間,他瞥到那把在地上躺了許久的手槍,心說老哥你走好我替你報仇!莫名其妙的勇氣湧上來,程理學著警匪片裏那樣一個戰術前滾翻——
擦,滾過頭了!
程理大猩猩似的在地上亂爬,胡亂間手槍還給真給他握住了。
“退後!不然我、我就開槍了!”
s置若罔聞,甚至翹起二郎腿踢水玩,碎沫濺得到處都是,淡然的樣子襯得程理才像那個精神變態。
“你別不信,我真的會開槍的!”程理背後流的汗堪比水庫泄洪。
花園裏的氣氛僵得能流出膿來,s居然是率先打破這個僵局的人,她把手槍收回腰後,大步流星地走向對方。
程理明顯沒想到這出,他往後退一步s就向前一步,仿佛兩位歌劇演員在舞台上跳華爾茲,男演員畏縮逃避,女演員則氣勢如虹!她猛然發力,左手死死握住槍身,用胸膛抵住,水珠順著她的脖子滑落到槍管,又滑落到程理手背。
“開槍。”
不是,這人不要命啊?程理人傻了。
眼見他依舊不動,s又貼心地伸出右手,幫助程理手指扣住扳機。金發男的手槍沒有手動保險,真的開槍就是一瞬間的事。
程理目測他和s之間的距離大概也就15厘米,他感覺到頭盔後肯定有一張恐怖的臉正在桀桀獰笑,而自己則是被摁在烤架上的五花肉,被恐懼折磨得滋滋冒油,對方還時不時灑下兩把孜然。
“你真有趣。”奇怪的殺手發出不帶感情的讚美。
程理當然知道自己弱得令人發笑!但是他真的很想把主動權拉回來,於是他開槍了——
“bang!”
預想中需要打碼的畫麵沒有發生,準確的說什麽都沒有發生。
耳邊傳來合成音冰冷無情的“哈哈哈”,程理坐在潮濕的地磚上又扣了幾下扳機,當然無事發生,畢竟手槍裏根本沒有子彈嘛!
這神經病耍我玩呢。
程理隻思考了三秒鍾就把空槍丟飛了。
“姐你是我唯一的姐,隻要不殺我你讓我脫哪裏的衣服都行!”
“那麽你的答案呢?”
兩人同時開口,程理心說你怎麽還在糾結這個啊?這事兒就這麽重要嗎?他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剛剛金發老哥說自己是人類,然後他死了——
是或者不是,去掉一個錯誤答案,剩下的極有可能就是正確的!
程理感覺自己正蒙著眼睛站在命運的雙叉路口,左邊的路盡頭是頭發毛茸茸還吹著小喇叭的天使,右邊是扛著鐮刀說黃色笑話的死神。
“我……不是人類?”
程理在這份奇怪的試卷上交上了歪歪扭扭的答案。
“但是!如果您希望的話,我也可以是……”
程理真的很怕她突然拔刀把自己做成刺身!
“眼罩。”s突然示意程理把它脫下來。
剛說完脫哪都行的程理自然不敢反駁,他麻利地把眼罩扯下來,露出因為失去眼珠造成了些許萎縮的眼眶。
s頭盔顯示屏上的符號變成了一個大大的感歎號,程理感覺到她的目光死死凝固在自己臉上。
“左眼怎麽沒的?”
“在黑工廠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濺到化學品了。”
“怎麽不裝義眼的?”
“我沒有錢。”
“在歌莉婭,義體不應該和咖啡一個價麽?”
“瓊斯先生和我說義體很便宜,貴的是安裝費,他那裏倒是可以分期付款,就是利息太高了,我就沒買。”
“瓊斯先生是誰?”
“淘金大街的義體醫生。”
“這個狗屎醫生……等等,你住淘金街,所以你是‘淘金民‘?”
程理點點頭,對他來說這並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淘金大街位於歌莉婭東部偏南,距離港口很近,本來是一塊平平無奇的居民區,架不住大批量的偷渡客一茬一茬往那跑,時間長了,淘金街就成了社會底層階級的家園,後來人們就以“淘金民”代稱偷渡客,用淘金街代稱貧民窟。
“淘金民不是很會賺錢嗎,我聽說他們連公共廁所都搶著掃。”
“少了眼睛又不影響走路,”程理摸了摸鼻子,“掃廁所可是份好工作,簡單,安全,我以前確實幹過,就是掙錢太慢了,而我需要很多很多錢。我是偷渡來的,沒有正經公司願意貸款。”
“很好。”
s沒有再問其他問題,顯示屏上的感歎號消失,變回了一開始的“^^”。
“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