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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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怎、怎麽會呢……”程理的耳根子已經紅了,狼狽地擦去胸口的啤酒。
李雙眯起眼睛。
“我隻是……隻是去吃冰淇淋了而已!對!香草味的冰淇淋,”程理結結巴巴地圓謊,“不信明天我帶你去。”
“我才不去,最討厭冰淇淋。”李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怪物,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
“夥計們,斯蒂芬來了!讓我聽到你們的尖叫!”
小麥膚色的男人在眾人的稀稀拉拉的掌聲中登上酒吧舞台,白天他是海灘救生員,負責把各種玩水上頭的人們從深水區裏拖出來,晚上他則是酒吧的免費駐唱歌手,用二手吉他彈奏他自己譜寫的歌曲。
“當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我們會墜入愛河~”
“曾經海洋和吉他是我的全部,現在多了一個你~”
“來吧寶貝,和我一起隨著海浪起舞~”
“好土的歌詞……”李雙和程理異口同聲,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雙雙笑出聲。
兩個人在酒吧角落裏找了個地方坐下,幾個來搭訕的人都被李雙用眼刀逼走。
“約翰也有個酒吧,”李雙突然說,她用手指卷著麻花辮,看向舞台上的燈紅酒綠。
“和這裏氣氛不太一樣,雖然沒有飛鏢但是人更多更好玩,以後有機會的話就帶你去。”
看著程理眼睛裏寫滿了“為什麽以後有機會才帶我去不會今天我就要死在這裏吧”,李雙翻了個白眼繼續說:“薇拉也是那家酒吧的常客,上次你也在場啊,那個狗男人說的什麽豬話!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看見他。”
說實話程理根本想不通他們為什麽要吵架,但是他不打算問,精神變態的世界他不需要了解。
李雙又叫了一杯打著小紙傘的紅色雞尾酒,嘴裏抿著吸管慢悠悠地環顧四周,程理注意到她好像化了妝,也可能隻塗了口紅,他也不太明白,總之她的嘴唇在吸管上留下一抹好看的紅色,身上也香香的,散發著討人喜歡的氣息。
“對了,你今天感覺怎麽樣?”李雙冷不丁的問,“第一天的實驗,挺有趣吧?”
“還可以,算是挺有趣的吧。”
程理感覺她經常詢問自己的體驗,難道沒有義體的他的感受就那麽重要?
“那你今天有沒有哪怕一秒鍾,想要拋棄人類的身體?”
迎著李雙直勾勾的目光,程理思考了幾秒鍾,點了點頭。
“為什麽?是什麽時候?你不是覺得還算趣麽?怎麽會想拋棄人類的身體呢?”
李雙連珠炮一樣的提問丟過來,程理鼓起勇氣回答:“就是因為這個世界偶爾還是挺有趣的,什麽都沒有我才會感到痛苦,想要離開人類的身體啊。尤其是看到那個什麽鯊的時候,我覺得它好快樂好自由,我想變成它身邊的寶寶魚,跟著媽媽一定……”
很幸福吧?
程理不知道眼淚為什麽自己掉下來了,李雙這個人真古怪啊!渾渾噩噩地活著不好嗎?為什麽要強迫他思考什麽人類啊意識啊痛苦啊這種哲學的話題,他不懂也不想懂,他隻知道眼眶永遠在痛,肚子永遠填不飽,家鄉永遠也回不去了。
要是自己不是人類就好了。
“鯨鯊。”李雙輕輕地說,“那個是鯨鯊,它邊上的小魚也不是它的孩子,隻是為了吃食物殘渣和糞便,同時幫助它清理身體,是一種共生關係。”
“你能感覺到痛苦,這其實很好。你沒有義體或許無法理解,義體再精密也不過是機械,比方說我的腿,它無法通過神經告訴我溫度,而是通過電流在大腦皮層印攝信息,這就導致我會失去對於真實世界的感知能力,就好像把人放進了一個玻璃瓶內。”
“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靈魂或許已經死了,隻是名為李雙的行屍走肉在掙紮著。痛苦對於人類來說也是一種共生關係,我不是要吹捧苦難,隻是在人最空虛迷茫的時候,痛苦會提醒我們還活著,僅此而已。”
活著就是痛苦,痛苦就是活著,好特麽哲理!程理呆呆地聽著,她能一口氣說這麽多還挺令人意外的,仿佛他們並不是身處酒吧,而是心理谘詢室,麵前的人也不是冷麵獵人,是穿著白大褂的高級心理谘詢師。
“思考這些,有什麽意義?”程理小心翼翼地問。
“為了不讓自己尋死。”李雙的目光瞟向酒櫃,喝下一大口雞尾酒,“我還沒有到可以放棄一切的時候。”
“今天的實驗結束了,你肚子餓不餓?”
程理摸了摸凹陷的肚皮,驚覺自己今天根本沒有吃什麽正經食物。
李雙敲了敲桌上的點菜鈴,型號老舊的機器人服務生邁著沉重的步伐從櫃台後麵走過來。
“你想吃什麽隨便點,接下來我要去做很重要的事,大概要幾個小時,你坐在這裏等我回來。”
“那個……”程理做賊心虛地看著她。
“有話直說。”
“我身上有定位器之類的嗎?”
李雙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你猜。”
還沒等程理回答,李雙就坐到了調酒師麵前,從背影看她翹著二郎腿和剛換班的男酒保聊天,看起來很是親昵,男酒保不知道說了什麽話,她笑得花枝亂顫,程理看著心情有些微妙,低下頭怒點了一份芝士漢堡豪華套餐,帶肉沫醬薯條的那種。
“嗨!帥哥,看你的表情,現在心情不佳?”
在藍色玻璃的吧台前,李雙用手托著下巴看向調酒師,他個子不高,頭發像是褪了色的咖啡漬,麵頰上有黑眼圈形成的凹陷,看起來愁容滿麵。
“畢竟你們是來找樂子的,而我是來上班的。”調酒師無聲地笑了笑,把一杯特調香檳推到她麵前。
“這位小姐,我知道你,你是今天贏走老板尊嚴的那個,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這份勝利,但還是恭喜你,這杯算我請的。”
玻璃杯纖細如天鵝脖頸,外側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霜,淺金色的液體邊緣泛起星星點點的氣泡,李雙捧起酒杯看了一會,突然笑了。
“我不想要這個,有沒有別的獎勵?”
“嗯……你想喝點什麽?不過我剛來沒多久,會做的酒還不是很多。”調酒師好像不是很擅長麵對漂亮女人的調侃,顯得有些局促。
“我不想喝酒,帶我去你家吧。”
“不好意思小姐,”調酒師挑起眉毛,“我沒有………”
“我想你沒有拒絕我的權利,”李雙把一樣東西扣在桌麵上。
“夏爾。”
真名為夏爾的調酒師在看到桌上物品的瞬間,五官像是融化了一般往下墜,他身後的酒架金額大概可以可以抵扣調酒師五年的工資,即便如此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靠了上去。
那是一張星創智能公司的工作牌,上麵清清楚楚印著夏爾的臉,邊上有幾行小字,分別寫著他的名字和所屬的部門——ai代碼編程小組。
是的,通俗來說,夏爾是個程序員。
“你、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明明抹除了我在互聯網上的一切痕跡,這附近也沒有攝像頭!”
“真不愧是程序員啊,和我想象中你會說出的第一句不同呢。”李雙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我隻是按照雇主的指示辦事。”
“雇主?你是……迪亞戈的人?”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夏爾的瞳孔猛得縮小。
“是也不是,我的老板受雇於他,我隻是個打雜的。”
“你想幹什麽?殺了我嗎?”
李雙將鬢間的雞蛋花抽出,纖細發著冷光的尖刺藏匿其間,她把這朵花放在桌麵上,掌心朝上。
“放輕鬆,我要動手就不會和你廢話這麽久啦!雇主說了可以不要你的命,隻要你乖乖把偷走的東西交出來。”
“雯特爾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夏爾眼睛裏的火光猛然迸發又瞬間熄滅,像是被暴雨澆濕的柴堆。
“你們這些搞技術的都這樣麽?”
“不是的……不是的……”夏爾抱住腦袋,“你如果知道星創做了什麽,也會和我有同樣的選擇!這些資本家都是惡魔!他用高薪水把我哄騙進來,不斷暗示我隻要完成工作就可以功成名就,所有人隻能睡大通鋪,每天6點就要起來幹活,晚上十點才能睡覺,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快十年啊!後來我因為脫發和胃潰瘍進了醫院,你知道老板說什麽嗎?他說正好把胃改成義體的以後就不用吃飯了!”
“那你怎麽不離開呢?”
“我本來想離開的,可是迪亞戈哀求我不要走,他說產品就要上市了,如果我這個技術骨幹現在離開,所有心血就功虧一簣了,他和我說以後會給我30%的股份,還會提拔我成為董事會成員,以後再也不用對著電腦了!”
“這你也信啊,他要給你股份早給了。”李雙完全是看戲不嫌事大的狀態。
夏爾的目光突然變得凶狠,“我當然不信!但是ai的編程是非常緩慢的一個過程,我每天24小時和它待在一起,教它學習知識,把它調教成完美的樣子,我對它投入了巨大的感情,說是我的孩子也不為過!誰也別想奪走我的孩子!”
“完全明白了,你的遭遇我非常同情,”李雙嚴肅地點點頭,“現在帶我去見見雯特爾吧,等我把它還給雇主的時候一定會幫你痛罵他的。”
夏爾暴戾的神情瞬間變得軟弱。
“小姐,星創公司根本是在壓榨我!你為什麽非要替他們工作呢?我是迫不得已才帶走雯特爾的,現在除了它我一無所有,很快我們就要離開歌莉婭了,你能不能行行好,放過我們,就當是看在老天的份上?”
“鬼才信你的話,”李雙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雯特爾是你們小組五個人研發的,明明是整個小組共同的心血,你卻覺得自己付出的最多?你把原型機帶走了,你的同事這麽多年就白幹了唄?”
“要怎麽樣才能放過我?星創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不!三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