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真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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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自日落時分,戰至第二日清晨。
    沈南皎輸了兩招半,被薛庭笙一劍絞碎心脈,戰敗,血濺當場。
    他輸得不甘心,又因為瀕死而意識昏沉,腦子裏隻剩下要給薛庭笙添堵這麽一個念頭。後麵他說出口的話,全然是他在人間話本上看來的東西。
    話本上女主瀕死,隻要說了這句話,就能讓男主坐擁萬裏江山享無邊孤獨終生後悔不已——當然,人家女主和男主是有感情基礎的,沈南皎跟薛庭笙沒有。
    但那時候他都快死了,滿腦子都是罵薛庭笙的話和走馬燈的回憶,腦子裏根本想不到那麽多東西。
    他那時候……他那時候為了惡心薛庭笙,給薛庭笙添堵,他說了什麽來著?!
    因為生命力流失,那時沈南皎的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自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光將他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暈染出光輝燦爛又混亂的視覺效果。
    連帶著薛庭笙的臉,在沈南皎眼中都變得模糊起來。
    但他實在過於厭惡此人,即使看不清楚,腦子裏也能清晰回憶起這個人的臉——必然是一張在犯困的死人臉,略微耷拉眉眼,雪白的麵頰濺著自己的血。
    反正沈南皎每每見到薛庭笙,就沒有幾次是她臉上幹淨的。
    不是濺著敵人的血,就是濺著各種怪物妖精的血,活脫脫一個煞神在世,劍鋒之下,眾生平等。
    他那時候——他說了什麽來著?
    “我要死了,隻可惜了我腹中你的親生子,要和我一起下黃泉了。”
    回憶結束,自己瀕死之前信誓旦旦放出來的話,在此刻變成回音不斷盤旋在沈南皎的腦海之中。
    他眼皮跳了跳,視線慌亂下垂,有些不敢和薛庭笙對視。
    但他的手還被薛庭笙握著,視線一低,就望見薛庭笙和自己交握的手。
    很詭異。
    光是意識到自己和薛庭笙牽著手這件事情,就已經足夠詭異。沈南皎甚至感覺自己被薛庭笙牽住的那隻手,手背上有種被爬蟲掠過的刺撓感。
    薛庭笙還在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神色平靜而認真,難得看向沈南皎時不帶絲毫的殺氣。但是沈南皎隻覺得荒謬;雖然自己臨死前用來惡心薛庭笙的話很荒謬,但眼前薛庭笙一副完全相信的樣子更加荒謬。
    當時他是因為瀕死之際心脈神魂皆受重創,神誌不清才會說出那樣荒謬的言語來。他那時候神誌不清,難道薛庭笙也神誌不清嗎?
    她居然會相信這種鬼話?
    雖然在妖族之中,確有少數由雄性承擔生育職責。但他又不是妖!他可是人!
    人族男子又怎麽可能會懷孕!
    怎麽想都覺得荒誕,但偏偏麵前的薛庭笙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
    沈南皎覺得薛庭笙再弱智,也不應當弱智到就聽自己幾句臨死前的胡謅,便當真信了那些話。他在薛庭笙那裏的可信度,就跟薛庭笙在他這裏的可信度一樣——約等於沒有。
    難道……
    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沈南皎勉強從自己經脈之中驅使起一些微弱的靈力,內視丹田——雖然能夠驅使的靈力非常微弱,但僅僅是內視自身卻是完全足夠的。
    隻見他丹田靈府之中,確實蜷縮著一團拳頭大小的混沌靈體。
    隻用靈力探查這具身體的話,若非知道內情的人,隻怕都會懷疑那會不會是一個新生兒的胚胎。
    薛庭笙對於生育一事的認知完全空白,由此誤會他懷了倒也正常。隻是……
    沈南皎麵色古怪看向薛庭笙,薛庭笙在床沿邊半蹲,神色倒是平靜。隻不過在沈南皎和薛庭笙之間,即使是這種平靜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溫和過頭。
    而且她還繼續握著沈南皎的手。
    雖然薛庭笙現在麵無表情,但是沈南皎稍微猜測了一下,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在等自己回答她——回答她剛才那句話。
    思考片刻,沈南皎試探性的開口:“……好?”
    雖然沈南皎的語氣裏麵稍微帶有一點點的遲疑。
    不過薛庭笙沒有聽出來。
    她幾乎不接觸任何人,大部分有接觸的人都死了,深交的人類更是為零。要讓她去理解人類語氣上的微妙變化,多少有點為難薛庭笙。
    所以薛庭笙以為沈南皎就是單純的答應了她剛剛說的話。
    她點點頭,又給沈南皎掖了掖被子:“你身體還未恢複,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有話要問。”
    她難得同沈南皎說這麽長的句子,讓沈南皎越發恍惚。剛被喚醒的身體還很疲憊,並不具備太多的能量,被薛庭笙強行摁回床上之後,沈南皎很快就感覺到了難以抵抗的困意。
    薛庭笙離開山穴,走到外麵;此時外麵已經是夜色朦朧,星野低垂,遠處山林蒼翠,蟲鳴聲混合鳥叫,陣陣不絕。
    她從小在北冥山上長大,但真正可以休息和睡覺的地方也就兩個。一處山穴讓給重傷的沈南皎了,剩下另外一處就是太簇的湖鏡。
    湖鏡外麵是普通而平靜的水麵,但隻要穿過陣法進入背麵,就能看見一片空曠的地方;裏麵擺滿各種奇珍異寶,也有無數功法密集,其資源之豐富,甚至可以比擬一個中型秘境的所有產出。
    這裏麵的東西,大部分是太簇攢下來的。
    太簇是蛟龍,活了兩萬多年,已經和北冥山的山脈融為一體,化作山神。在它尚未完全融進北冥山的山脈時,經常去人間行走,堆積了許多寶貝。
    不過那些對人族來說十分珍貴的寶物,於太簇而言不過是玩具一樣解悶的小玩意兒。偶爾收集到一些功法秘籍,它為妖身,也無法修行。
    但要將其扔掉,太簇又舍不得。
    蛟龍天然有囤物的癖好,哪怕囤的是垃圾,它們也不會舍得扔掉半個。所以太簇特意開辟了這一方湖鏡,用來堆積自己攢下的各種雜物。
    後來薛庭笙學會了開啟湖鏡,又頻繁下山之後,也學太簇,將自己從山下收集來的玩意兒全部囤積到這裏麵。
    那些金銀珠寶仙草法器,薛庭笙都興趣不大。她喜歡看書,尤其喜歡看那些算學地理的書籍,每次下山,常常去費心收集。
    在湖鏡中看了一夜的算學書,直至第二天天亮,薛庭笙離開湖鏡。
    從濃綠的樹林裏麵跳出兩隻渾身雪白的鹿,腳步輕盈躍至薛庭笙身邊,在她麵前曲足垂首,同樣雪白的鹿角上掛著一串累累紅果。
    薛庭笙摘下一顆咬進嘴裏,白鹿眼巴巴望著她。
    薛庭笙想了想,指著太簇湖後方:“在我休息的地方有一個人類,你把剩下的果子送去給他。”
    白鹿溫順而輕快的跳遠,湖邊又隻剩下薛庭笙一人。她掬起湖水洗漱,動作潦草而隨意,洗完臉用袖子一擦,再掐訣往身上扔個除塵決。
    這個小法術是薛庭笙在山下偷學別人的。
    太簇不教這種無聊的小法術,太簇說過,殺不了人的術法都是擺設,去學那些東西不過是浪費時間。
    原本平靜的湖水表麵漣漪層起,蛟龍碩大的腦袋緩緩浮出半個。
    薛庭笙原本就站在岸邊,蛟龍腦袋浮起的位置卻也靠近岸邊,一時間蛟龍呼吸時噴灑出的水汽都撲上薛庭笙臉頰,連帶著染濕了她的衣裙。
    她早已習慣,先給自己釋放了一層單薄的保護罩隔開水汽,然後二次施展除塵決烘幹自己身上的衣服。
    太簇噴著氣:【那個人類醒了,正在吃我的果子。】
    薛庭笙:“嗯。”
    太簇:【你打算把他留在這裏,留到什麽時候?我可不歡迎人類!】
    太簇討厭人類。
    沒有什麽原因,也沒有被人類傷害過,就是單純的厭人。
    薛庭笙也一樣。
    薛庭笙回答:“等他把身體養好,孩子生下來。”
    太簇敏銳的抓到了重點:【孩子?什麽孩子?】
    薛庭笙:“當然是我的孩子。”
    【……】
    太簇那顆碩大的蛟龍腦袋緩緩後退,和薛庭笙拉開一段距離。
    它麵前的湖水上湧,凝聚出一隻冰冷的濕漉漉的手,摸了摸薛庭笙的額頭。
    薛庭笙被摸得莫名其妙,困惑的看著它。
    太簇道:【我看看你是不是腦子在燒,才能說得出這種胡話。】
    薛庭笙不理解:“我說什麽胡話了?”
    太簇那雙燈籠似的赤金豎瞳盯著薛庭笙看了一會兒,緩緩後退,然後‘軲轆’一聲,沉進水底去了。
    它沒有回答薛庭笙的問題,薛庭笙也覺得無所謂。
    反正太簇是這樣的,話說到一半就跑掉也是常事。
    薛庭笙踩上湖麵,走到湖中心,閉目養神,體內靈力自行運轉起來。
    為了找齊複活人的海上方材料,她前幾天強闖了明珠庭,要他們老祖的骨灰三兩。對方自然不肯,於是打了起來,一場惡戰。
    但最後還是薛庭笙更惡幾分,順利搶到了自己想要的材料。
    卻也因此傷了元氣,目前正在養傷之中。
    山林寂靜,偶有走獸飛鳥的動靜,也很少會傳到太簇湖上來。這裏是北冥山山脈的中心點,匯聚了整座山的天地靈氣,是修行的絕佳場所。
    薛庭笙負劍而立湖麵,眼皮輕闔,蒼白麵容上有靈光淺淺流轉。
    忽然,薛庭笙睜開眼,目光望向山林之中的某個方向——那裏有鳥群被驚動,禽鳥撲閃翅膀的聲音裏麵混雜著靈鈴的響聲。
    這是護山陣法內層被觸動的前兆。
    薛庭笙禦風而起,轉瞬間人就到了陣法被觸發的地方。
    內層陣法靠近太簇湖,太簇本體就在這,所以設立的陣法也不是什麽殺傷力強大的陣法,隻是按照五行術略作改進——被觸發的正是木門。
    無數藤蔓交纏裹成一個厚實的繭,幾隻羽翅曳地的小妖踩在樹繭上跳來跳去,見薛庭笙出現,忙爭先恐後嘰嘰喳喳的同她匯報。
    【同生同生!這裏麵包了個人!】
    【是活人!一個活的雄性人族!】
    【他好凶,雖然用不了靈力,但是一開始用石子試陣,差點就讓他跑出去了!】
    【不過他好漂亮呀,像月亮一樣,身上還有月華的香氣,聞起來好香好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