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不絕。
    從晌午，一直持續到了傍晚，又從傍晚，一直響到了天黑。
    賈府的生日宴，即刻終止。
    所有喜慶的東西，全部被撤下，並全部拿去銷毀。
    賈府眾人，一個個如喪考妣，驚慌失措，或神情恍惚，滿臉茫然。
    賈母得知消息，痛哭流涕。
    整座賈府，像是突然天塌了一般，瞬間從喜氣洋洋的氣氛，變得悲傷與低沉。
    客人們匆匆散去。
    洛子君也跟著白三小姐，登上馬車，默默離開。
    來時歡聲笑語，走時氣氛沉沉。
    街道上，小販的吆喝聲也突然消失，行人立刻匆匆回家。
    一隊隊士兵，神色凝重而過。
    馬車在街道上緩慢行駛。
    車廂裏沉默了許久，白青桐方開口道：“賈府的大小姐剛升了貴妃，王上卻突然薨了，對賈府來說，真的是天塌了。”
    洛子君看向她道：“那位貴妃娘娘，在宮裏不好過？”
    白青桐沉默了一下，道：“王上在時，倒是沒什麽。”
    言下之意就是，王上如今薨了，那就可能要出事。
    宮裏除了王上，那就是王妃最大了。
    王妃與貴妃，大多都是不相容的，而且又是新升的貴妃。
    王上在時，有王上撐腰，貴妃自然安全。
    如今王上不在了，宮裏就是王妃一個人說了算，貴妃若是之前與其有矛盾，那如今就如砧板上的魚，任其宰割了。
    所以聽到王上薨了的消息，賈家才如此恐懼與驚慌。
    那書上所描述，元春突然死亡，應該也是死於宮鬥。
    元春一死，賈家就徹底崩塌了。
    洛子君一路思考著，心頭暗暗道：書上的賴大，在賈家被抄家之前，就已經脫身而去，用貪汙賈家的錢財，過自己的好日子去了，算是成功躲過了災難。
    今日他看見那個賴大，便知對方不簡單，甚至還是練武之人。
    所以想要靠賈家主子對付他，應該是不可能的。
    即便拿到對方貪銀子的證據，最多也隻是把他驅逐出府，畢竟那賴嬤嬤在賈母的麵前，還是有些麵子的。
    那樣的話，就更如了對方的意了。
    那賴大如今是賈府的奴才，奴契還在賈家，若要被驅逐出去，那就徹底擺脫奴才的身份，恢複自由之身了。
    對方現在家財萬貫，又有個縣令兒子，如果擺脫了奴才身份，豈不是過的更加自由自在了。
    看賈家一家之主那窩囊模樣，明顯是靠不住的。
    所以，還是要靠自己。
    或練武，直接用武力報仇，或用其他計謀對付。
    這般想著，馬車很快回到了白府。
    下車後，白青桐與他一起進府。
    在路口要分開時，白青桐對他道：“估計這一個月的時間，我都不能來看先生了。學堂也會暫時停課，先生就在家裏好好讀書便是。”
    洛子君點了點頭，道：“三小姐忙自己的便是。”
    白青桐神色凝重，匆匆離開。
    洛子君帶著小環與紙鳶，回到了君子居，與兩個小丫鬟交代了一聲後，便去了後院修煉。
    外麵的事情，與他無關。
    他現在隻需好好修煉就是了。
    很快，後院響起了練拳的聲音。
    龍吟虎嘯拳不似開山拳那般，一出手就是霹靂招式，而是循序漸進，漸漸加快速度和氣勢，威力也是慢慢起來的。
    越到後麵，威力越強。
    數遍過後，他更加熟練起來，不用停頓回憶，不用看書，便能流暢打完一套。
    他開始加快了速度。
    整個身體的血液，很快開始發熱發燙，汩汩流淌起來。
    每一招式打出，骨頭仿佛突然發出了一陣響聲，與拳頭打出的勁風一唱一和，起初很小，漸漸就開始變大了起來。
    傍晚藥浴時，用完了最後的藥材。
    不過效果顯然不太明顯。
    藥浴完，洗了澡，與兩個小丫鬟交代一聲後，他便出了門。
    先換了衣服，戴了鬥篷麵具，去了另一家武者藥鋪。
    之所以沒有去聚賢堂，是怕這麽短的時間裏又去買武者四境的藥材，引起懷疑。
    進了藥鋪，他直接說明來意。
    店老板很熟練地拿來了十幾味藥材，一一介紹，然後說了價錢，一份三十兩。
    洛子君聽的肉疼。
    一份三十兩，也就是說，他每一次的藥浴，都要花費三十兩。
    一天花費三十兩，若是姐姐姐夫知道，能被嚇死。
    不過既然要修煉，這些錢肯定是不能省的。
    他拿出了身上的所有銀子，買了十五份，便離開了。
    在附近的小巷街道轉悠了一會兒，他脫下了黑衣，摘下了鬥篷和麵具，然後穿上儒袍，施展了易容術，拿出銅鏡照了照，方走向了保安堂。
    他決定試一試新修煉的易容術。
    店鋪裏，一名婦人抓了藥離開，穿著一襲白裙的蘇清靈，正在櫃台後麵低頭算著錢。
    洛子君進了店，直接在櫃台上一拍，粗聲粗氣地道：“抓藥！”
    蘇清靈微微蹙著眉頭，依舊低頭撥弄著算盤，似乎並未聽到他的話。
    “啪！”
    洛子君又抬手在櫃台上一拍，道：“姑娘，我要抓藥！”
    話剛說完，蘇清靈突然拿起櫃台下的擀麵杖，對著他的手就砸了過來。
    洛子君連忙縮手後退，瞪眼道：“你這小丫頭，怎麽能打人呢？”
    蘇清靈又低頭撥弄著算盤，算完了錢後，方抬起頭，清清冷冷地看著他道：“抓什麽藥？壯陽藥嗎？”
    洛子君：“……”
    顯然，這丫頭是認出了他。
    洛子君不裝了，拿出了懷裏的藥包，道：“又是因為這毒藥的味道嗎？”
    蘇清靈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洛子君收起藥包，指著自己的臉道：“眼睛鼻子嘴巴，額頭下巴氣質，都變了，這你都能認出？師姐，告訴我原因！”
    蘇清靈語氣淡淡地道：“耳朵，頭發，脖子，手，氣味，牙齒，舌頭，屁股，每一樣，我比你還清楚，有本事你都變了。”
    洛子君：“……”
    “哈哈哈哈哈……”
    蘇大方突然背著藥箱，從樓上下來，笑的差點跌倒，看著他道：“徒兒啊，你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被你師姐研究透了，就算你化成灰，她都認得你。”
    洛子君無語，隻得把臉對著他道：“師父，你能認出我嗎？”
    蘇大方立刻瞪眼道：“你當我是你師姐，整天沒事研究你身子？老夫是個正經人兒！”
    說著，擺擺手，挎著藥箱離開。
    洛子君突然道：“師父，王上死了。”
    蘇大方在門口停下，扭過頭道：“死了就死了，跟我們有何關係？該吃吃，該喝喝，難道他死了，我們就不活了？”
    洛子君道：“可是聽說，他無子嗣。”
    蘇大方突然轉過身來，看著他道：“怎麽，你想去取而代之？”
    洛子君嘴角一抽，道：“徒兒隻是覺得，朝局可能會有動蕩，最近城內可能不太安全。師父，你是不是偷吃了熊心豹子膽？這種話也敢說？”
    蘇大方白眼一翻道：“這裏就我們三個，老子怕個蛋！”
    洛子君立刻道：“師父，不準在師姐麵前說髒話！”
    蘇大方沒再理他，大步離開。
    洛子君恢複了本來麵貌，走到櫃台前低聲道：“師姐，上次你收走的那瓶壯陽藥，可不可以給我，我要送人。”
    他準備拿去忽悠那位賈老爺。
    至於五石散，他知道一些材料，或許自己可以試試弄一爐，又或者去別處買點。
    蘇清靈眯了眯眸子，看著他道：“你自己想吃吧？”
    洛子君道：“我就知曉師姐會懷疑我，我若是自己想吃，也會求師姐給我煉製，怎麽可能敢吃撿來的東西？真的是送人的。”
    隨即又低聲道：“我準備送給賈府大老爺，賈赦。”
    蘇清靈目光動了動，道：“你今日去賈府了？”
    洛子君道：“是，今日賈府一位小姐過生日，對方邀請我去了。”
    蘇清靈冷冷地道：“對方為何要邀請你？”
    洛子君道：“因為我才華橫溢，又長得英俊唄。”
    蘇清靈拿起了櫃台下的擀麵杖。
    洛子君連忙說實話：“上次在博望侯府，我欠了賈家小姐一個人情，今日過去，是跟她們道謝的。”
    “什麽人情？”
    蘇清靈眯著眸子，俏臉冷酷。
    洛子君道：“上次跟你說過，因為柳姑娘……”
    無奈，他又把那日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一次，他把賈家小姐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蘇清靈聽完，握緊了手裏的擀麵杖，俏臉含霜：“你上次可沒說，人家說你是賈家的女婿！”
    “沒說嗎？可能是忘了吧。”
    洛子君訕訕狡辯。
    見她臉色不對，又連忙道：“今日我去了，就直接跟那兩位賈老爺說明了，那位賈二小姐也說不願意嫁給我，然後就被那位賈大爺毆打，我去阻攔，實在忍不住，就奪過雞毛撣子，打了那位賈大爺，所以……”
    “師姐，那瓶壯陽藥就給我吧，我想把那老色鬼毒死。”
    洛子君哀求。
    蘇清靈又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會兒，方轉身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那瓶丹藥，放在了櫃台上。
    洛子君連忙拿了過來，搖了搖，發現裏麵有不少。
    蘇清靈冷冷地道：“你最好別嚐試，這藥煉製的不對，裏麵有砒霜。”
    洛子君驚詫道：“真有毒？”
    隨即又目光一亮：“師姐真會煉製？我有個朋友……”
    “你進來。”
    不待他說完，蘇清靈便冷冷地道：“我知道你那個朋友躲在哪裏，你進來，我把他抓出來告訴你。”
    洛子君：“……”
    “師姐，你聽說過五石散嗎？”
    他連忙轉移話題。
    蘇清靈微微蹙眉，沒有回答。
    洛子君道：“我還需要給他一瓶五石散，那玩意我知曉用什麽材料煉製，隻是我沒有煉過丹，怕不會煉製，所以準備去買一瓶給他，不知道哪裏有賣的？”
    蘇清靈突然伸出手道：“五百兩，我給你煉。”
    “啊……”
    洛子君頓時滿臉驚喜：“師姐也會煉五石散？”
    隨即連忙拍著馬屁道：“師姐，我怎麽覺得你是萬能的呢？你還會煉什麽？長生不老丹會煉製嗎？”
    蘇清靈美眸冷冷地看著他，手伸著，沒有理他。
    洛子君隻得怏怏道：“我身上僅剩下的四百多兩銀子，剛剛都拿去買藥浴的藥材了，現在一文錢都沒有了……”
    蘇清靈收回手，低頭撥著算盤，沒再理睬他。
    洛子君央求道：“師姐，上次我撿了那麽多銀子回來給你，還不夠嗎？不夠的話，我下次再去撿，好不好？你就幫我煉一瓶唄。”
    蘇清靈又低頭撥弄了一會兒算盤，方從櫃台下拿出了兩隻瓷瓶，放在了櫃台上，冷冷地看著他道：“化屍粉，你上次要的。所以你給的銀子，已經用完了。”
    “化屍粉？”
    洛子君一聽大喜，立刻拿在手裏道：“師姐，你真的幫我煉製了？這玩意真的有你說的那種效果嗎？”
    蘇清靈沒再理睬他，繼續低頭撥弄著算盤。
    洛子君立刻喜滋滋的收下，又是一通馬屁拍下去，這才繼續央求：“師姐，以後我撿的銀子的，掙得銀子，全部給你，好不好？”
    蘇清靈依舊冷冰冰的，沒有理他。
    洛子君隻得道：“那我去借錢？”
    初見最近又賣了新書，那裏應該是有錢的。
    蘇清靈聞言，抬起頭來，眯了眯眸子，冷冷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她的銀子，也是我的。”
    “啊？”
    洛子君一愣，道：“師姐，人家的銀子，關你什麽事？”
    誰知此話剛出，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靈兒小姐，奴婢來給你送銀子了。”
    洛子君扭頭一看，竟然是碧兒那丫頭。
    碧兒看到他後，傲嬌地哼了一聲，沒有理他，走到櫃台前，把抱在懷裏的一隻錢袋放在了櫃台上，脆聲道：“除去分給郡主的，一共還有四百二十兩，小姐讓奴婢都拿過來給您，您數數。”
    蘇清靈拿起錢袋，放進了抽屜裏，淡淡地道：“不用數了。”
    “哦。”
    碧兒“哦”了一聲，便準備離開。
    洛子君連忙抓住她道：“碧兒，你怎麽給她送錢？這些錢是我寫書的錢嗎？”
    碧兒哼了一聲道：“有你寫書的，也有我們賣書的。至於為何會送到這裏來，你自己去問靈兒小姐和我家小姐去，我是笨笨的小丫鬟，我哪裏知道。”
    說完，她便掙脫跑走了。
    洛子君：“……”
    屋裏安靜了一下。
    洛子君連忙走到櫃台前道：“師姐，那是我寫書掙的錢……”
    蘇清靈低頭撥著算盤，冷冷地道：“你找她要去，這是她給我的。”
    洛子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道：“師姐，你是不是經常去書屋找她？”
    蘇清靈聞言抬起頭來，目光冰冷地看著他道：“怎麽，怕我去找她麻煩？”
    洛子君沉默了一下，道：“她……她挺可憐的，你以後能不能，別去打擾她了？還有這些銀子，她家裏需要銀子，她……”
    “滾。”
    蘇清靈突然目光冷寒地看著他，握緊了拳頭。
    洛子君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
    “那我走了。”
    他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出了店鋪，直接向著初見書屋走去。
    來到書屋後，小藍正在書架前擺著新書，看到他後，連忙對著樓上喊道：“小姐，洛公子來了！”
    洛子君問道：“小藍，這段時間，那位蘇姑娘有沒有來過？”
    小藍聞言怔了一下，道：“那位很漂亮很漂亮的蘇姑娘嗎？她就來了那兩次，那次跟公子你一起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怎麽了？”
    洛子君愣了一下，立刻上樓。
    樓上，柳初見穿著一襲粉裙，正墊著腳尖，在書架前擺放著書籍，見他上來，笑道：“聽碧兒說，子君哥哥剛剛在藥鋪挨罵了？”
    洛子君道：“怎麽會，她可不敢罵我。”
    碧兒在不遠處笑著。
    洛子君忍不住問道：“初見，你為何要把掙的銀子拿過去給她？”
    柳初見放好了書籍，這才轉過身來看著他，微笑道：“初見是怕子君哥哥經常來這裏拿錢，會不好意思，所以讓碧兒拿過去放在那裏，子君哥哥以後可以去那裏，隨用隨取的。”
    洛子君道：“不是她過來要的嗎？”
    柳初見聞言一笑，道：“子君哥哥說什麽呢？蘇姐姐怎麽可能過來找我要錢？這段時日，子君哥哥沒來這裏，初見沒事時，就會經常去蘇姐姐那裏說說話，然後主動提出要把掙來的銀子，放在她那裏的。”
    洛子君沉默下來。
    柳初見來到他的麵前，又柔聲道：“子君哥哥，初見每次去時，蘇姐姐都在搗藥或者煉藥，我詢問時，蘇姐姐不說話。有一次碰到蘇爺爺了，蘇爺爺很氣憤地說，都是為你煉製的，還說花了他好多棺材本，給你買修煉的藥材。那些藥……應該很貴吧？”
    洛子君呆滯了好一會兒，突然道：“初見，我去一下藥鋪，晚點過來。”
    說著，立刻下了樓。
    柳初見在樓上輕聲道：“子君哥哥，今晚可以不用過來的。”
    洛子君沒有再說話，很快便出了店鋪，消失在外麵的街道上。
     本章完